关于骆问礼的著述,相关文字介绍往往笼统说:“著有《续羊枣集》《万一楼集》《外集》,编纂隆庆《诸暨县志)》。”这里先抛开他编纂隆庆《诸暨县志》(即“隆庆骆志”)一事不说,说说他的《续羊枣集》《万一楼集》《外集》。
骆问礼“著有《续羊枣集》《万一楼集》《外集》”,这个说法是不准确的。这个粗浅的介绍,给人感觉好像是骆问礼写过三本独立的书。其实不然。这里提及的三本书,有统分关系,说来说去其实只有一部《万一楼集》。《万一楼集》是骆问礼作品的全集,是骆问礼全部作品的统称,相当于古代另一个称呼“类稿”,《万一楼集》就是骆问礼的“类稿”,即骆问礼作品的“汇编”。
之所以造成讹误,一是因为骆问礼作品现在并不流传,二是因为读者不了解骆问礼著述的详情。为正本清源,有必要对骆问礼的著述与版本进行了考证。以下是笔者对骆问礼《万一楼集》从手稿到刊刻存世的一次梳理。
《万一楼居士集》手稿本。这是骆问礼晚年给自己作品取的书名。骆问礼自湖广副使辞官归家后,“脱然世表,建楼钟山之麓,读书其中”,在长达二十余年的时间里,每天以读书、撰述自娱。去世前,他将自己的奏议、书启、诗赋、乐府以及记序、碑铭、杂著等汇编成帖,取名为《万一楼居士集》。这是一个手稿本,并没有刊刻。这一整套用宣纸誊写的拥有四五十万字的作品,一卷卷层叠起来,蔚为壮观,真正属于著作等身。骆问礼没有给自己的作品作序,却让退休在家的明朝内阁首辅朱赓写了一篇长达千字的《万一楼居士集序》。朱赓(1535—1609)小骆问礼八岁,是绍兴府山阴人,也是进士出身,历任礼部左、右侍郎,累官礼部尚书,亦工诗文,著有《文懿公集》十二卷、《四库全书总目》传于世。朱赓在序中有“今皇帝三十年,缵亭公既久谢事家居,余始解悬车”这句话,“今皇帝三十年”即万历三十年,故可知朱赓给骆问礼作序在1602年,即骆问礼去世(1608)前六年。朱赓在序中盛赞骆问礼的《喉论》三篇,“为之股弁,心服其勇”;盛赞其学问“守紫阳之垣堑,仰攻金谿力而且坚,终其身弗惑”;盛赞其为人“于礼择近古者诸行乡,于书无所不窥,于文心必自己出,无剽贼骫骳之陋,可谓盛世大雅、卓尔不群之君子”。
《续羊枣集》刻本。这是骆问礼去世后,首次由他人刊刻的书,书稿内容为《万一楼居士集》中的《续羊枣集》《蕉声石论》《大人一指》,约占骆问礼全部作品的1/4强,刊刻者为当时嘉兴著名藏书家、刻书家高承埏。高承埏(1603-1648),字寓公、泽外、九遐,晚号弘一居士、鸿一居士。曾官至工部主事,明亡后隐居竹林村窝,拒不仕清。好聚书,家藏书至7万余卷,校勘不倦,藏书处和刻书处为“稽古堂”。高承埏用刻板的方式印制骆问礼作品,完全出于对骆问礼作品的喜爱,他在序中这样写道:“(骆问礼)所著有《万一楼集》七十二卷。若《续羊枣集》九卷,即集中之一,纪覈渊通,鸿细兼举,益说部之隽。予读而好之,因为录出。”也就是说,高承埏是在看到骆问礼《万一楼居士集》(七十二卷)后,将其最精华的部分抄录出来进行刻板印制的。高承埏在序中还说:“复以《蕉声石论》《大人一指》附之卷末,即不能尽全集,而全集碎金已尽于此。”《续羊枣集》具体刻刊于哪一年不清楚,但必定是高承埏存世期间。高承埏的序言寥寥500文字,且明显参考了朱赓的序言,但高承埏的序言意赅言简,对骆问礼身世人品的勾勒最为至当全面,惜乎此序后来未收录于《万一楼集》。
《万一楼集》万历刻本。全称是《万一楼集五十六卷、续集六卷、外集十卷》,刊刻时间为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刊刻者是骆问礼的两个儿子骆先行、骆中行。不难发现,此书完全按骆问礼生前手稿本《万一楼居士集》进行刊刻,全书连同续集、外集,仍是七十二卷。书首除了朱赓的一篇序言外,又新增三篇文章:一是陈性学的《万一楼集序》,写于1611年;二是郑静观的《万一楼集小引》,写于1611年;三是陈性学的《皇明万一楼居士墓表》,写于1609年。郑静观是骆问礼的表弟,因他负责校正(校对)《万一楼集》的刊刻。陈性学是陈洪绶的祖父,是枫桥的名人,且陈性学的三女儿又嫁给了骆问礼的孙子骆方至,故由陈性学写墓铭和写书序都在情理之中。陈性学在序中交代了《万一楼集》刊刻的由来:“自公之逝也,典刑远矣,集成则人存,两嗣君惧其久而湮也,遂授剞劂,工竣,出梓本征余序。”两嗣君,就是上文提及的骆问礼的两个儿子。故《万一楼集》(七十二卷)是骆问礼去世后第一次以全集的形式刻板印制。陈性学作为晚辈,客观评价骆问礼:“公素强有骨力,人视之曰‘矍铄翁’。顾生平直节在琐闱,勋猷在藩臬,懿行在乡井。是集,其标的耳。”又说:“公其越中之威凤,而是集乃所以模传凤德者哉!”
《万一楼集》嘉庆刻本。从万历39年到嘉庆乙丑(1805),历时已近200年,骆问礼的刻本“久经刊布,脍炙人口,但辑订日久,散失略尽,人有仰公嘉言懿行,欲览遗文而考公实事者,苦不可得”。“岁乙丑,公族中好义者暨公嫡裔,校订溪园公诗集杂作,并复订公《万一楼集》,共八十余部,便人参考,甚盛举也。”此次除重订骆问礼七十二卷的《万一楼集》,还重订了溪园公骆象贤的诗集杂作约十来卷。《万一楼集》重订时,加入了同里后学余振的一篇《重订缵亭公万一楼集序》。枫桥骆氏向有藏书、刻书的传统,350年前的明景泰年间,王冕曾孙女王永贞立志刊刻曾祖的《竹斋集》,其时就是靠溪园先生骆象贤的鼎力支持,刊刻所费均由骆象贤出资。故《万一楼集》的重订,包括溪园公诗文的重订,实是枫桥骆氏家族一桩美仑美奂的文化盛事。
此外,关于骆问礼《万一楼集》《续羊枣集》两个书名,其中也有深意存焉。
《万一楼集》:源于骆问礼的读书楼名叫“万一楼”。“万一”含义何在?有多种理解。高承埏在序中的说法是:“(骆问礼)以为世儒竞言一贯,不言博约,必汇万然后能一。”汇万而能一,突出的是“博约”,即涉略广博、厚积薄发,这是从治学角度而言的。陈性学在序中的说法是:“一理贯万。”突出的是“一贯”,即一贯万机,一个道理贯穿于万事万物之中,这是从思想哲学的角度而言的。余振在序中的说法是:“义取‘万殊仍归一本’也。”这是骆问礼的原话。其实“万一”两字从佛教的角度来理解也可以:一本散为万殊,就是个“生”字;万殊仍归一本,就是个“死”字。骆问礼以《礼》起家,又精通程朱理学,这“万一”两字,于后世而言实在是一个欲说还休的深奥话题。
《续羊枣集》:源于骆问礼的六世祖骆象贤曾著有《羊枣集》,骆问礼“续之命名,以此合则双美”。羊枣为何物?君迁子之实,长椭圆形,初生色黄,熟则黑,似羊矢,俗称“羊矢枣”。枫桥不产羊枣,骆象贤何以用“羊枣”作书名?原来这个“羊枣”不是真的羊枣,而是一个典故。《孟子·尽心下》:“曾晳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骆问礼在《续羊枣集序》中有这样一段话:“心之于理义,犹口之于味也。脍炙,人所同嗜,而曾皙独食羊枣,得无非口之性哉?而先溪园公以名其集,昭其独也。”显然,骆象贤以“羊枣”命名,是为了显示自己在口味上的与众不同,落实到人品和文章上,就是不落俗套,就是别出心裁,就是与众不同。骆问礼说自己的《续羊枣集》:“山居无事,集平日迂僻之谈得八卷,玩之以为适,然其不合于世俗者多矣。因名之曰《续羊枣》,非敢谓能继美前人,其性所独好则然耳。”故“羊枣”的深意是“性所独好”,不媚俗,不从众,自己玩着舒适就行。而恰恰就是这一条,让思想和文字有了独创性,有了生命力。
骆问礼著述、版本及书名小考 骆问礼著述、版本及书名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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