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当晚,有奔命的宫人,熊熊的大火,泛着冷光的刀刃,还有皇帝的声嘶力竭……那是我十六年来见过的最美的风景,那是我的重生。
壹
十五岁的年前宫宴上,钟嫄第一次见到方染。
她不受宠,故而坐在角落里。这样也不错,免去了许多嘈杂。面前的小几上可怜地放着几个玉盘,盛着淮南的柑橘和一些点心。哦对,旁边还有壶酒。
钟嫄剥着橘子,眼观着上位的皇帝爹在一群大臣的阿谀奉承下,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她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她习惯称他为皇帝而不是父皇,如果可以,加个“狗”字更合适不过了。
橘瓣在口中爆开,溢出一阵甘甜。狗皇帝真会享受,就是不知道还能撑几年。乱死来才好,乱起来,她兴许就能出去了。
皇宫不是个好去处。这是钟嫄打小就参悟到的。
远处觥筹交错,愈发衬得她这方小天地冷清,忽然间,打西边走来一个人。
看他的气质和着装,应是个文官,走近了,钟嫄看清他身上的一品朝服。
呵,又是一个衣冠禽兽。这是钟嫄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边多热闹,公主何故在此自斟自饮?”他指着远处围在一起说笑的官家小姐。
“无趣。”钟嫄不欲与他过多交谈,起身欲走。
“公主可否同下官……”
“否。”你看起来就不太像个好人,我疯了才和你一起。
钟嫄转身走了,在拐角处她回头看到他坐在自己的位置,剥自己的橘子,吃自己的甜点……
有点气,钟嫄还没吃饱,这下回去要饿肚子了。
她不受宠,夜半传膳,那厨子就是闲的数米都不一定愿意为她做膳食。
“吃吃吃,噎死你个衣冠禽兽!”
很可惜,钟嫄的愿望没成,因为旁边那瓶玉液酒。
贰
新春将至,各个宫里都张灯结彩,理所当然的,没钟嫄的份。可怜她的韶华宫,连只鸟都没有。
外面雪挺大,钟嫄蹲在雪地里,左手抱了个汤婆子,右手团雪,玩得正欢。翠翠送来一封拜帖,她看落款,龙飞凤舞地写着个“方”。
都什么奇葩,还不如来只鸟。
抻开信纸,看了看,大致内容是他知晓城里有个“好去处”,想邀自己同去。
男人眼中的好去处,不就秦楼楚馆嘛。
钟嫄把信递给翠翠,“给方大人回信。就说本公主不去。”
“是。”翠翠福身,转身离开。
后来,翠翠告诉钟嫄,她已经尽量地措辞委婉了,可方染好似看不懂一般,又执着地递了几封拜帖,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了。
自己这里是有什么旷世奇珍?值得他这么,嗯,不知廉耻。这是钟嫄看到梳妆台上的信后总结来的。
你既然有这本事,能潜入宫里在我这塞封信,怎么不去杀了狗皇帝呢?人下之臣的滋味挺好受?
钟嫄百思不得其解。
叁
上元节,钟嫄还是同姓方的出游了。
她不是自愿的,她被人敲晕后扛出来的!钟嫄后腰到现在还有种被硌疼的感觉。这人看着就挺瘦,果然,肩头也硌人。多么痛的领悟。
方染穿了一身青衣,乍一看,还挺俊。钟嫄走在他右边,被路旁的小姑娘们剜了好几眼。
“给。”他回头,递给她一串糖黏。
钟嫄接过,咬了一口,很甜,还有些粘牙。
“不喜欢。”她随手就给扔了,好巧不巧,正砸到一个长得挺富态的胖子身上。
钟嫄讪讪地收回手,预备开口道歉,那胖子登时就怒了,冲着她就开始骂,满脸横肉随着他说话的动作上下颤抖,看得钟嫄心一颤一颤的。
“长不长眼?敢往老子身上砸东西,活腻歪了?”
钟嫄张口欲说话,却被方染抢了先,“对不起,这位爷,内人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是吧。”
他一边掏出几张银票,塞进横肉的袖口。横肉瞥他一眼,会心一笑,“你小子,会来事。行了,多大点事,爷不计较。”
横肉揣着钱,哼着曲儿走了。
钟嫄挑眉看着方染,“内人?还爷?挺会奉承的,怎么不拿你的官职来压人?朝廷命官的名号拿出来,谁不捧着你走?怎么没见你在狗皇帝面前这么恭敬过?”
钟嫄觉得自己的语气真刻薄,比宫里的嬷嬷还尖酸。
他倒像没听出来钟嫄话中的挖苦,淡淡道:“公私不可一概而论,你和皇帝不一样。”
“于私你就占我便宜?”
“钟嫄。”
钟嫄闻及立刻就瞪眼了……别管自己受不受宠,论名号,自己也是位公主,你就直呼其名了。你个一品文官怎么就这么没!有!礼!貌!
他无视钟嫄的气愤,揽过她,看向一旁的湖,“那边有游船,要玩吗?”
肆
远离了岸上的喧闹,周围愈发显得冷清。
钟嫄坐在船头,百无聊赖地撩着湿冷的湖水,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船尾的方染身上。
他生得是真好看,面如冠玉,浑身浸染着文人特有的书卷气,给人一种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似乎听到钟嫄的话,回首对她展颜一笑,钟嫄略仓皇地别过头。
丢人!偷看还被人发现了。
良久,脸上的燥热才褪去,钟嫄望了望天,是时候回去了。
她扭头,迎面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钟嫄有些迷茫,瞪大了眼睛,好一会才回过神,便挣扎着后腿。
“别动。”
方染比她高出好多,他欠身,盯着钟嫄看。
“钟嫄,答应我,一个月内,莫出韶华宫。”
“为何?”
“答应我。”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股强势,还有些莫名的阴暗气息。很奇怪,钟嫄不讨厌,还隐隐有些喜欢。
“好。”
钟嫄可能,沦陷了。沦陷给了一个“衣冠禽兽”。真有意思,她明明,最讨厌狗皇帝那一派的狗官。
伍
当晚,钟嫄被送回了韶华宫。他把她放下。接着递给钟嫄一个锦袋。他说让钟嫄无趣的时候拿出来玩,她当面就打开了,是一捧金豆子。
“我十六了。这是给小孩子的玩意。”
他抱了她一下,“嗯。十六了,可以嫁人了。”说罢,抚了抚钟嫄发顶,纵身一跃,出了宫墙。
后来的一个月,钟嫄无趣的时候。就撒金豆子,然后一颗颗捡起来。
的确无趣,可她出不了宫门,只能这样聊以解闷。
第二十九日,钟嫄丢了一颗金豆子。当晚,她看到了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丑时一刻,外头忽地喧闹起来,钟嫄听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如惊雷一般。
接着,是御林军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好似踏在人心尖上。宫娥的尖叫划破天际,钟嫄趿着鞋,艰难地挪到楼台上,张目远眺。只见外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宫道边的草木,有烈火燎原之势,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血液浸透了草皮,呈一种诡异的暗红。月光疏疏,火光烈烈,相互映照,皇宫被恐慌笼罩。
黑暗中人影攒动,像凶兽般张开獠牙,扑向敌人。
“啊——”一声惨叫自西方传来,钟嫄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狗皇帝的声音!
他死了!钟嫄盼了十几年,终于,在她十六岁这年,愿望成真了。
她心下大喜,急忙下楼,迫不及待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喜悦,一时不察崴了脚。
钟嫄强忍下痛意,一路跌跌撞撞回到榻前。
殿外的吵闹声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这不是御林军!狗皇帝那样昏庸的人养不出这般气势如虹的军队。不是御林军,那便是叛军。
钟嫄,答应我,一个月内,莫出韶华宫。
方染的声音炸响在脑海。
是他!
“是我。”
钟嫄惊喜地回头,方染身着甲胄,手提长剑,正向她走来。借着烛光,她看到他的袍角还在往下滴血。温润的脸庞横贯着数条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方染的语气里有着几分小心翼翼,“阿嫄,你过来,好不好?”
话中讨好的意味太明显,钟嫄心下钝痛,迈开腿奔向他。
“方染!”
钟嫄扑向他的那一刻,看到他身后的窗里有星河万顷。
他把剑扔在一旁,伸出手来接住她。入鼻是浓重的血腥气,激起钟嫄强烈的不安。她慌乱的摸索,手臂,后背,脖颈,最后停在他的左眼。
那里有道伤堪堪掠过眼睛,划过他的眉毛,又在额角顿住,血液蜿蜒而下。
钟嫄拍拍他箍在自己腰侧的手,示意他把自己举高点,他会意,把她往上提了提。钟嫄抚上他面颊,在那道伤口印下一吻。
“方染,我用你给的金豆子做嫁妆,你娶我,好不好。”
“臣,求之不得。”
尾声
方染扶植了一个皇族旁系上位,处理好朝堂一应事务后,便辞了官。
他卯时出,巳时归,钟嫄正撒嫁妆玩,他自背后拥住她,告诉她他辞官了。
钟嫄挺惊讶,问他缘由。
他淡淡道:“公事办完了,该处理私事了。”
……
城郊的别庄,太阳正好,钟嫄窝在椅上晒太阳,怀里抱了个小豆丁。
“阿娘,你的金钗真好看。”小家伙奶声奶气道。
钟嫄抬手取下金钗,放到小豆丁手里,又捏捏他的小肥脸,“这是你阿爹用金豆子熔铸的。待阿若长大了,阿娘就把金钗传给阿若,阿若要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就送出去,然后把姑娘娶进门给阿若做妻子,好不好?”
“好啊好啊好啊。”阿若拍手咧着嘴笑。
“好什么。”方染伸手弹了下阿若非小脑袋,“这是我夫人的,你想送姑娘啊,自己做去。想捡你爹的漏,没门。”
阿若撇撇嘴,“阿爹你可真抠门。”
作者 :秋潇禾。暴躁小秋,勤恳码字。生性嗜甜,偶尔嗜酸。 主播:纯色半糖。一人,一影,一楼阁,流年偷换,如今已是人影斑驳。一瞬回眸,一声长叹,一抹浅笑,佳人已逝,终不过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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