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

  如果那天顾苏没有受伤的话，就不会知道，原来大片大片空白的笔记本上有如此多的想念。

  如果这个词后面跟着的，总是人们不想要它发生的事情。

留白

  初冬的天气很冷，气温降到零下，体育课的时候，照惯例，要集体跑操场一周。她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男友齐轩背着她请假回了家。顾苏本不是矫情的女孩，坚持先跑完，再处理伤口，被齐轩霸道地拽了回去。

  家里有碘酒，齐轩命顾苏在椅子上坐好，给她擦伤口。他个子高，坐着不方便，只得蹲在地上，用棉签蘸着碘酒一点点拭去顾苏膝盖上的血污。

  一个不留神，手肘碰翻了整整一瓶碘酒，缓缓侵入打开的日志本上。

  “漫漫，对不起……”齐轩慌忙收拾残局，愧疚地捧着被弄脏的笔记本。

  顾苏心里一颤，这个笔记本是他送的。

  “没关系，这个上面是没有字的。”顾苏接过笔记本，不厚的笔记本被碘酒浸透了，掂起来沉沉的。

  齐轩继续认真地给顾苏包扎伤口，眼睛好看而专注。

  她小心地揭开粘连的第一页，一行浅紫的字体跳跃于纸上。

  “给我最爱的，顾苏。”

  顾苏泽身的血液凝固了，她谎乱地合上本子，正好擅上齐轩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顾苏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神色，将本子放在桌子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齐轩欲言又止，但还是顺从了顾苏的意愿，他背起丢在床上的书包，几步走到卧室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漫漫，不要碰水，不然会感染，辣椒少吃、听话。

  “嗯。”顾苏点点头。

  齐轩把门掩上，脚步由近及远，最终大门一响，一切恢复安静。 

  顾苏小心翼翼地打开台灯，掀开笔记本，碘酒蒸发得很快，纸张已半干，她看着显现的越来越多的字体，他的字迹犹如他的面孔般，缓缓浮现在她的眼前。

  “顾苏，现在外面下着雨，在陌生的城市里遇到突如其来的雨，真的十分尴尬。我浑身湿透了，狼狈地坐在这家小咖啡馆里烤火，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想给你写信。可能你看不到，因为当这些淀粉印记干了之后，纸上只有大段的留白。就如同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只能停留在纯净的友情上一般…

  “顾苏，我在西藏，这是一个距离天空十分近的地方。我有一点高原反应，但是不严重，还能给你写信。我身边有很多酒吧歌手在嘶吼，窗外是泪泪流淌的小溪流，这种情景使我不断想起你，想起你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的样子。你知道我有多么迷恋你的头发吗，当你坐在我的前方时，我的目光不能移开一寸。还有你专注地看书的样子，多神奇么，枯燥的课本你都能看得津津有味。这种片段，有关你的片段犹如细弱的藤蔓一样，纠缠着我不放，我想，这个时候，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你总说初三下学期很少见到我，甚至你要主动约我，才能见我一面。我确实在避免与你经常见面，因为每见一次你，我就如同被想下了复读错，不停地回想你的一颦一笑，我们之间的对话，你说话时的样子……”

  “得知你们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那天，我很高兴，真心地替你高兴，顾苏，你跟齐轩那么般配，你们从小就相识，认识的时间就像一生那么长，而我呢，不过是齐轩的一个普通朋友。我很难过……真的，顾苏，我很难过……”

  “顾苏，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你那么狼狈，脸上被抹满了生日蛋糕，头发上全是白色的奶油……”

  顾苏合上笔记本，嘴角不禁微微笑了，是的，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我一直都记得。

留白

  顾苏的生日跟过去的十几年并无差别，KTV、朋友、蛋糕。他是齐轩的一个朋友，大约是关系不亲近，齐轩邀请他来参加顾苏的生日会，却没有跟顾苏提起他。

  他迟到了。

  唱完生日歌后，大家乱咄咄地往她脸上抹蛋糕，一时间包间沸腾。

  这时，包间门开了，他不好意思地对大家说，抱歉，我迟到了。

  黑色的大衣裹着他挺拔匀称的身材，咖啡色的围巾，书包在手里拎着，像一切正在发育的中学生一般，青春的气息从每一个毛孔往外散发着。

  虽然已是春天，但是天气还是冷峭，他的鼻尖冻得红红的。

  “我叫田宇光，田地的田，宇宙的宇，光明的光。”他自我介绍说。

  顾苏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大脑不会运转了，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他的眼睛盯住了在人群中发呆的顾苏，认真地说：“顾苏，生日快乐。

  顾苏，生日快乐。

  他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像是喊住了她的灵魂。

  他穿过嘶吼的人群，悄悄坐在她的身边。

  “你跟齐轩以前是同学吗？”顾苏问他。

  “小学是同学，中学不在一个学校，前两天打篮球的时候碰到了，谈起你过生日的事情，我就过来了，不好意思，还迟到了。”由于包间嘈杂，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身上若有若无一般好闻的香味。

  他真的与齐轩很不相同。

  生日那天顾苏的确很快乐，因为他在她的身边，她从此认识了他，并且知道什么叫作一见钟情。

  过了一个星期，顾苏与齐轩收到了他的邀请，原来他与顾苏的生日只相差六天而已。

  “我们又见面了。”他笑笑地看着顾苏，顾苏低下头，像是被他，看透了心思似的手足无措。

  顾苏安静地坐在齐轩身边，田宇光对面，看他们两个聊天，有好笑的地方，便跟着抿嘴一笑。

  “怎么，你不受说话呀？”他冲顾苏挤挤眼。

  “是呀，我喜欢文静的女孩子。”齐轩替顾苏回答。

  顾苏点了点头

  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齐轩身上，两人开始议论某款网游。

  三人分一个蛋糕，顾苏吃了很多，有些困倦地偎依在齐轩肩膀上，朦胧中听见田字光说，他好像要转到他们班里。

  顾苏有些欣喜地睁开了眼睛，碰到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低下头，而是稳稳地接住了他投来的热情。

  故事似乎从这天开始，有了转变。

  顾苏头一次怀疑起她对齐轩的感情，很坚决，就如同她从前从不怀疑她不再喜欢上别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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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顾苏会在课堂上发呆，盯着一个地方愣愣地看。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也是不知所措，若不是有齐轩给她递纸条，估计会很糗，毕竟顾苏是优等生，老师的宠儿，若是答不上来，那些看不惯她的同学会作弄死她的。

  田宇光就坐在她的斜对过，余光可以看到他，顾苏有时候会故意把笔或者书础到地上，俯身去捡的时候偷偷地看他在做什么。然而有一次，当她在看他的时候，他碰巧也在看她，若有所思地，眼睛熠熠有光地盯着她。

  即使这短暂的对视，顾苏也可以开心一整天。

  放学的时候，顾苏会故意慢腾腾地收拾东西，等到田宇光先从她身边走过去，才站起来对齐轩说，走吧。

  然后他们俩慢吞吞地跟在晃晃悠悠的田宇光身后，顾苏的耳朵在听齐轩说话，眼睛却忍不住追逐着田宇光的背影，直到看不到他齐轩似乎对这一切毫不知情，顾苏心里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不对的，甚至想过与齐轩分手，但是他们俩曾经约好考同一所大学，齐轩的成绩属于中等，要跟顾苏齐头并进并不是件易事。现在他的成绩进步许多了，每当齐轩开心地对顾苏说自己前进多少名的时候，顾苏总是心怀愧疚，面前的这个男孩子，愿意为了她改变从前的狂傲不羁，愿意向某些东西届服，顾苏心中的天平在缓缓倾向齐轩。

  可是脑海中那个人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副美好的样子，令顾苏怀恋。

留白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田宇光从学校消失了。

  就如同一次告别仪式般，在年初的艺术节上，田宇光弹了一曲《水妖》，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颤抖着结束后，他当着几千人的面，举起吉他对着地面砸去。一阵惊呼后，吉他碎了。

  顾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在人群中搜索片刻，准确地捕捉住她的目光。

  顾苏并不确定他是在看她，因为田宇光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快速地下了舞台，走过长长的门廊，最终巨大的门在他身后关上，背影如此坚决，没人知道他以后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当然，除却顾苏，大家慢慢将他抛到脑后，因为高三的课业是十分繁重的，老师将高三称为“打底学期”，意思就是，如果不考个好的大学，直接影响到今后的一生，没有人在意曾经属于田字光的位子空着，过了几天，位子重新被新的同学填补上，看着新生在讲合上做自我介绍，顾苏回头看看，似乎田字光没有离开过，他一如往常，坐在那里笑笑地看着顾苏。

  顾苏看着新生走下讲台，坐在她的斜对过，留意到她的注视，略显惊讶地、友好地笑笑，顾苏像被人参透心事般，慌张地收回目光。

  单调乏味的日子过得飞快，直到一个雨夜的晚自习，顾苏收到了来自田字光的短信，她才惊觉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一个月。

  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清晰的几个字。

  ――我来了，一个人在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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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苏主动约了他出来喝奶茶，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并且瞒了齐轩，或许可以把这个当作朋友之间的会面。

  这样心理压力少很多。

尽管撑着伞，她的肩膀与胳膊还是被淋湿了

进了甜品店，她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等他的田字光，他在翻阅一本书，低着头，替她叫好了热饮。

  田宇光晒黑了，皮肤糙了很多，顾苏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眼睛里的纯真不见了，只有经过历练后的沉稳。顾苏捧着一杯热可可，小心翼翼地问：“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本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然而他沉默了，眼睛看着某处，缄默不语

  顾苏察觉他可能并不是很想见她，或者单独见

  她，一直以来，他们的会面中间必有齐轩在。

  会不会他的关注基于对齐轩的哥们感情上呢。顾苏敏感地想，后悔那久冲动把他单独约出来，此刻他的心中肯定充满对她的轻视。

  在寂静中坐了半小时左右，顾苏看看手腕上的表，说：“晚自习快下课了，我该回去了

  “哦。”田字光拾起头看着起立的顾苏，轻轻应了一声

  顾苏没有立刻走，她站着看着田字光，他也看着她。

“这个给你。”田宇光窸窸窣窣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用一块民族风格浓郁的布包着，“小心，它很脆弱。”

  顾苏接过来，翻开几页，不像新的，有轻微的凸凹，像是曾经淋过雨。外面有了人群的嘈杂声，快速地合上本子，顾苏道了谢，拿起伞冲进了雨帘中。

  她紧紧地抱着本子，心脏像是被打了兴奋剂，扑通扑通地跳跃起来，一时间世界上只剩下这颗愉快的心脏在跳动，下意识地，她回头看看甜品店，温暖的甜品店的玻璃窗后，站着田字光，他看着她离开。

  本子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没错，是一种舒缓的恒温，缓缓地温暖着她瘦弱的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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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苏合上笔记本，她不知道这里面隐藏着如此长的一个故事，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时间跨度如此长，到今天才被发现，她盯着膝盖上被齐轩包扎得精巧的伤口，已经有血缓缓渗透到纱布，白与红，有些刺眼。

她有种冲动，想要联系田字光，想找到他，无论他在哪儿，跟谁在一起，她都要找到他，告诉他，其实她喜欢的人是他――田宇光。

  她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想去找手机，然而想起手机与书包都在教室里，可是她等不及，想要立刻就去，于是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膝盖一阵疼痛，这股剧痛像是在阻挠她似的，顿时她疼出了一身冷汗。几次揭晃后，她摸索出一个不弯曲膝盖便能行走的步伐，一手扶着墙，一边往外移动。

  或许他还在等待我的回复，可是我太笨，过了太久才发现笔记本里的留白原来是告白。

  顾苏恨自己实在太迟钝。

  她匆匆忙忙下了楼梯，没空穿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是齐轩帮她整理好的，帽子与大衣都有条理地按顺序排好。

  打开门，寒风吹得她冷静了许多。

  她只穿着一件毛衣。

  齐轩在门边站着，倚着墙。

  她一愣。

  他转过头看着脸上还带着惊喜的顾苏，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怎么穿这么薄就出来了！”齐轩大声呵斥顾苏，他很愤怒，吼声极有穿透力，撞击进顾苏的大脑里。

  他径直走进屋里，拿出她的衣物，一件一件给她穿上，像是在摆弄一个娃娃。

  顾苏愣愣地看着他，他替顾苏穿戴好，像是没了力气般，虚弱地说：“我知道，你这是要去找他了。

  声音里全是无奈与痛苦。

  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顾苏体内的冲动瞬间消失了，面前这个大多教名字叫齐轩，倍伴了她三年。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去找田字光，她真的会后悔。

  生活中的一点一滴被齐轩渗透，没有他，顾苏不知道自己能够快乐多久，也在这一刻，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面对这个问题，她逃避了许久的问题。

  他还是他？

  他、还是他?

  顾苏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体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在冬日的阳光中，好像飞起来了似的，这种漫无目的的

飘荡令她感到轻松。

  实际上，她也从未感觉到这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