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园】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一路上,秋风萧瑟,白云飘零,碧波荡漾的沅水岸边芷草枯黄,澄澈高远的天空中雁阵南飞,声声哀鸣。望去只见山河苍茫,心中冰凉。
耳畔是飒飒风声,还有树叶的哀鸣和询问:胡不归?胡不归?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不是还有灵秀兰草和傲骨秋菊,那是是眼前唯一的亮色,那是如云青鬓上的一束红色丝带。召唤着我这游游荡荡的幽魂,去命定的家乡。
离开家乡那天,蒙蒙细雨夹杂着雪霰子,打在我的脸上,冰冷生疼。我的脑海里一片木然。刚褪下新郎的喜服,就被套上了通体生寒的战衣。
区区一个卒,就是这庞大战队的一个零头。但无数个卒,就是这令秦人也闻风丧胆的楚地斗士。即使身为小小一卒,我应有无限荣光,大楚临危之际,去和我的乡党们支援鄢都。可我却万分难舍故乡。
如云望着我,泪水一直流淌,昨晚笑靥如花的俏娇娘,今天已换上了月白的裙装,只有头上一根红丝带,醒目地昭告着乡人:这是全乡最美丽的姑娘,也是全乡最苦命的姑娘。出嫁即分别。
我用手轻抚她的脸颊,别了,佳人;别了,妻子。等我归来。
背负着使命出发,这是一只悲哀的队伍。不是因为雨雪霏霏,而是因为开拔的仓促和家人的不舍。
哀兵必败吗?不是,是我们看到了失败的魅影已经笼罩了这支队伍。白起的秦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鄢都。我们就是去拯救覆巢下的残卵,为这个曾经庞大的帝国做最后的抵抗。
跋涉数月,终于到达了鄢。鄢是楚地旧都城,宗庙神灵祭祀尽在城中。且又有鄢水天险为障。
上天庇佑,此战无虞。同去的兄弟很乐观,以秦军开着玩笑:“我们每人抬起脚,就能把这个蛮夷部队灭掉。”高城深垒,严防死守,每个人都以为过不多久,孤军深入的秦军就会畏难而退。那时,就是我们喜还乡的日子了。
没想到,白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利用下游的鄢水协助攻城,在鄢水下游筑起沙包,将鄢水引入城中,溺死城中军民十余万人,无一生还。我成了这场水战的惨死亡灵之一。
犹记得,洪波滔天,人人号叫,猛兽一样的水流呼啸着,轰鸣着,从门缝,从路面,从各个角落冲了过来,稳固城墙成了我们的牢固棺材,无处可逃。
秦军不费一兵一卒,轻巧地夺得了这座坚固城池。白起再次刷新了他的战绩。城中的人哀嚎,求救,城外的秦军好整以暇,等待收拾残局。
几个时辰后,鄢就成了一座废都。外人赞“不战而屈人之兵”,城中军民全是这场残酷棋局的死子,没有选择,只有赴死。
恍惚中,生死之门洞开,滚滚乌云遮地。旋风席卷各处,倾盆大雨降落。城中魂灵纷纷升天,我却在四处闪躲。
一个黑衣天神,环佩叮当,声音威严而冰冷。威严地挡在了我面前:“小小士卒,还不随我大司命回死亡之地?”
“我想再看一眼如云。”我哆哆嗦嗦地回答。
“念你是大劫难中第一个惨死精魂,许你三日归乡,事毕魂飞魄散。”
未等我回答,空中传来细细龙吟,大司命跃上鸾驾,冲向高空。
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缕清风,从这座死亡弥漫的城市流泻而出,渐渐的,腐烂的尸臭消失了,肿胀的尸体不见了,又看到了我熟悉的竹林和林中的那个女子。
竹林依旧青翠,竹竿上还有着滴滴泪痕。林中的女子月白长裙,红色丝带,如林中精灵。
“张生,是你吗?”她的眼神有一丝犹疑,一丝恐惧,更多的是惊喜。
“是我,我偷偷跑回来了。我来看看你。”
如云扑入我的怀中,那么轻盈轻快,真像是一片云。我紧紧拥着她,想更紧些,又怕吓到她。我青色的脸孔和湿淋淋的身体,一定很吓人。
如云丝毫不计较这些。她把我引入家中,换上干衣。和我聊起从前的点滴。
三天,时光短暂,对我是偷来的日子,是神仙一般的日子。白天,她在家纺织,我读书习字。夜晚,夫妻红烛下共叙喜乐。关于战争,我不说,她不问,我俩出奇地默契。
我忘记了提醒她做饭,我看到家中的竹篓已是颗粒不剩。有时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从竹林外采来几只菌子,让我赶快吃。我心疼的看着她削瘦的身形,没有血色的脸庞,拿起鱼篓去外面打鱼去了。
一天三餐,变成了两餐,一餐。但两人的快乐却与日俱增。
终于到了离去的时刻了。屋外的竹林呜咽,屋内的烛光晃动。我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未说出来。
如云眼神如一泓清水,脸色更加煞白,她一字一句地说:“张生,去咱们屋后看看。”
我绕到屋后,一方小小坟冢,上刻’如云”二字。坟上已有青青小草冒出头来。
如云如云,你和我一样,已不是阳世之人?心惊心痛,我倾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一个都没有留住。
此时,苍穹中飘来浑厚声音:一个城破而死,一个投水自尽。都是宁可魂飞魄散,也要再见一面。今日了此情缘。都散了吧!”
声音威严中有一丝悲悯,又很决绝。
我跑回屋内,如云眼中清泪不绝,已渐渐换化为袅袅青烟。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
如云,等我,我愿随你而去。
情如春梦了无痕。竹林中,只余下数竿翠竹,风中轻轻摇曳。小小坟冢,静静矗立其中,红色丝带犹自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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