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门棠
经过昨夜的事,你大概觉得每个人都想杀你了,李国华悻悻地说,接着将一张卷起了一只角的纸片递给我,我胡乱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一个人名和一串电话号码。他的介绍很简单,说他是个好警察。
我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意思,或许是指他的办案能力,或许是指他为人不错,充满正义感,或许是指他没有在办案时乘机将不良少年兜里的钱全部掏走,或者是指他在办案时很少开枪。然而,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只要还在中国,等到警察掏出手枪,任何人都无法战胜他们。一个好名声和一个好警察怎么听都不是那么般配,我更喜欢好警察。
李国华走前试图给我留下一些钱,他把我当成了一个穷光蛋。我头一次感受到英国气质在我俩的交往中起了作用,我拒绝了。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望着我俩,目送我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外。我的嘴角烂了,额头上被拳头撕裂的痕迹还在,左眉骨结着紫色的痂。但这都是前夜的事了,一旦走进太阳底下就会好起来。
我半年前也拥有一家生意兴隆的酒吧,我朝他挥了挥手,认真地说。
他低头装着在吧台后面摸索着什么,宁愿从犄角旮旯找灰尘也不愿相信我说的鬼话。
我迈出大门,阳光迎面而来,虽然它照到我的脸上让我感到灼热,但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它从我的身体里穿过,喜欢它带给这个世界的快乐和温度,喜欢与它睁眼就能相见的简单。我头一次注意到那么多花朵开在马路中央,有蓝花楹、红杜鹃、郁金香和紫荆花,数不胜数。我为我以前的粗心感到难过,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望向街头了。
李国华启动汽车,在马路中央掉了个头,一直向西开去。街道两旁的房屋和商店风驰电掣般朝着我的身后消失,我们经过了一家排着人群长流的烤肉店,店面低矮得连招牌都挂不下,要不是人群在朝里走,我还以为是一台游戏机正朝外吐金币。经过了一扇扇贴满各种彩纸摆满塑料模特的橱窗,门口站着的推销员个个打扮漂亮,头发向后梳起,向顾客鞠躬的时候尽量让短裙和笑脸挨得很近。经过一座有十个门洞的天主教堂,它坐落在江水湍急的河岸旁,睁着十只眼睛,看着一群暗自怀揣不同梦想的人包围在同一个信仰周围,他们进进出出,如一群心急的蚂蚁,每次都将值得掳走的信念和寄托搬回家。还有那座正在建设中的渡江大桥,就处在下流的方向不远,桥墩已经在江水中站好,工人正在好心地往软绵绵的混凝土里插着生锈的钢筋,就剩下起重机朝它的背上搭石块,它就再也无法挪地方了。
经过这些,车子驶离江边很远,我能从车窗里望见一片翠绿的山岭。李国华开车中规中矩,两只手始终握着方向盘,看起来像一只骑独轮车的马猴。雪铁龙车的底盘很稳,我提醒他用不着这么认真,他朝我笑笑,什么话也不愿意说。当车辆驶出弯道,他在路边停了车,路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Red.bub”,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楚。
牌子是用一块松木做的,看起来很老旧,是再过一两年用手一拍就能抖落出木屑的那种,这让我顿时想起了马王堆墓里那位瘦瘦的辛追夫人。我走到山坡一侧,一辆黄色双门轿跑车正好从我们身旁路过,车速不快,看起来懒懒洋洋,四根排气管吐出的尾气差点呛到我。它绕过我们,攀上高坡,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一片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灌木丛后面。
一只黄鹂模样的鸟站在树枝上,用一只爪子在肚皮上蹭来蹭去,当车子突然从树下经过的时候,它的爪子似乎被两根打了节的羽毛挂住了,差点从树上载下来,这让我感觉很好笑,就像我被一辆黄色扰得开小差那样好笑。
“放心吧,我付得起你的佣金。”我用被拳头揍得发硬的嘴唇顶着烟屁股对李国华说。
“你确信用不上我?”李国华用他惯有的绅士风度看了我一眼,从后备箱里取出了一小捆纱布和一顶印着牡丹花模样的丝衬毡帽,帽顶有些皱,被什么东西压过,但仍然比我的头大上一圈,能把我受了伤的额头挡上一会。他将纱布放进毡帽里,伸手递给我。我捏着帽檐,将纱布抖落在草地上。
“听着,那个船厂老板的女儿死了,他同样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你犯不着朝他哭哭啼啼的脸上来上一拳,但你至少得让他清醒清醒。还有,你不应该将那个胖子警察的电话给我,我不擅长和警察谈判,更不喜欢和一位为人不错的警察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喝冷咖啡。我更乐意看见他去找到那位船厂老板聊聊家常。我需要他的住址,或者是常去的某个同样用来叹气的啤酒摊,穿着便装,忘了拿警徽和手枪,屁股在凳子上坐得很踏实,在我误把他当成一个与我争风吃醋过的下三滥的时候,他想都不用想就将我揍得满地找牙。我得和他谈谈。”
“你只需将奥妙洗衣粉里加上石灰,他就会从装洗衣粉的塑料袋子里钻出来。”
“他在缉毒所当差多久了?”
“没有人知道,我宁愿相信他是个新手,因为自从缉毒所成立以来他就热情高涨,让其他新人看起来个个都像个老油条。”
“看起来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没有几个人看起来好过,白少爷。”
我朝着那辆雪铁龙车子摆了摆手,李国华径直朝着山路往上开,就算过了好几分钟我还能听到发动机声响徘徊在树林背后。看来山很陡,盘山公路就在山后的某个山坳被拧成了一根麻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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