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下过去,带着素面朝天的自己去刨根问底。
向远方,向原野,向雪地。
我让被雪压落树叶的枝干挡住初霁的阳光,躺在被雪盖住的黄土地上看着被融雪打湿的云,空气里干燥的水汽是雪后的寒冷。
那年安生离开,绿皮火车的漆块也是像这样往下掉,老旧的车棚旁黄褐色的锈迹在今年变得更明显些,我挤上火车后往车窗外望去。
招手时才发现,我的离别是没有人相送的。
后来我还坐轮船,在海上,我离陆地越来越远的时候,我感觉我离自己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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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安生住过的旅店。”
我在旅馆里找着安生的气味,躺在可能是她睡过的床上。
我们儿时也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安生有时会搂着我,有时不会。我把被子拉到能遮住脸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一样了。
我躺在浴缸里,总觉得这个明明能躺进来两个人的浴缸在这一刻变得狭窄,挤的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安生被雨淋的半湿的头发缠在一起,一条一条的粘起来,她画了很浓的眼妆打了耳钉,嘴上的口红晕到唇边上散落着,她在楼道里抱住我。
“七月,我累了,我能回家了吗。”
我在体验安生十八岁以后的生活,我起先不能理解安生出走时靠着什么在外漂泊那么久,直到我像她一样绝望,直到我也无家可归。
也许我们的不一样,是从那一次车站别离时的相送开始。
“万一他以后不爱你了怎么办啊——”
“那我还有你啊。”
放不开拉住她的手,移不开看着她的眼睛,火车的汽笛呜咽着将要远去,离别叫嚣着伤感,我不愿意放开,我忍不住眼泪。
安生穿着我小时送她的棉袄,戴着我们一起买的项链,但是她要离开了。
我努力追上火车的前行,我们拉住的手指被越来越大的风割开。
直到我看见她胸前的玉坠,那个佛像,那条红绳。
“七月,如果你让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
我放开手,我终究懦弱,终究自私。
我感谢安生的离开,她让给我家明,却带走了唯一的真实。
她离开,带着灵魂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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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在海上体验安生的生活。”
海上的风带着水汽和暖意,我剪短头发,碎发会贴在脸侧,痒酥酥的却不想伸手挠挠。
太阳红着脸出来黄着脸回去,就像我们的爱情,红着脸相爱,热烈的拥吻,最后变成淡淡的黄色,干黄的皮肤,变白的鬓角。
安生在雨夜回家,像雨滴打在地上那样,让人激动,很快是从骨子里开始发冷的安静。
“七月,你快帮帮我,快帮帮我,我要难受死了,我太难受了。”
“你难受啊?我也难受,谁来帮我?”
我把花洒放在她头顶,任由那些冰凉的水浇在她因为醉酒发烫的身上,安生起先反抗,后来接过花洒淋在身上。
她清醒,我混沌。
我嘲笑她装,我扯下她的内衣扔在地上,面目凶狠的质问她,我装作深情,装作本分,装作有爱情。
她眼里的我还是儿时那般真实,我却在害怕她瞳孔里的影像,我变了,变得虚假,变得丑陋。
“七月,你带家明走吧,如果让我选,我肯定选你。”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自欺欺人的是我。
我止不住的流泪,头发被打湿之后粘粘的让人讨厌,像我心里的感情,我永远理不清是什么。
我蹲下身子抱住安生的膝盖,我想祈求她原谅我,我不想变成现在这样。
我安慰自己,红眼看着安生。
“你逼我的。”
想起这些的时候,海上已经快要日落,我在后厨帮忙洗盘子,赚取下个地方的旅游费。
安生当年的离家出走是因为再没有家,我的离家出走是寻找她,寻找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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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着远方走,我流浪到没有安生影子的地方,我在远离安生,远离安分守己的地方看见我。
我在那里还是个小孩模样,我拉着安生的手在操场上奔跑。
“一,二,三。”
是我砸开消防栓,让报警器响起,安生只是那样看着我,然后举手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我带安生回家,教会安生爱。
我没收安生的家,取回安生的爱。
林七月,终年二十七岁。
“安生,我也累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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