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沉默了

文 / 时子兔

从我能记事开始，小舅就是整个家族中最有势力的人，这里说的势力不是权力，而是财力。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农村，每家每户基本都是处于解决温饱的边缘，人口多的家庭，对于温饱问题更是一种奢侈。而小舅谈论的却是上万的买卖。正真的万元户。在整个家族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母亲兄弟姐妹共七个，两男五女，小舅排行第五，母亲随后，最下面还有个小姨。农村重男轻女的风气在小舅孩提年代正值盛行时期。小舅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儿，自然受到全家人的呵护，平时外公出去做工带回来好吃的好玩的也尽是归小舅一个人所有，即使母亲和小姨是最小的两姐妹，也不会特殊对待，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小舅一个人独享。

在全家孩子都没有上完小学就出来做工分的时期，唯独小舅读到了高中，后因打架闹事读不下去便戳了学，再也不愿意回去学校。外公这才安排小舅跟着一个外舅爷爷去到市里学习建筑预算。外加条件就是要即刻成家，才能出去，小舅同意了。

听说这是个很吃香的手艺，也是个很受人敬重的事业。在成家之后，小舅总算是愿意认真的学习起来，或许也是对它真正感了兴趣。那个时候，小舅是全家当中唯一一个去过市里的孩子。两年之后，小舅就可以独立的承接工程了，自此，便是小舅辉煌人生的开始。母亲这样说。

但我总认为，小舅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他人生的丰盈。

在小舅第二个女儿出生的那一年，他离婚了，听到的原因有很多，有说他在外面有了女人的，有说是因为舅妈没有生育男孩儿的，还有说是因为两个人差距太大，不能够和谐的生活在一起的，原因种种，或许只有小舅心里最清楚，总之最后就是轰轰烈烈的离了。

舅妈带着只有8个月大的表妹，在三个月之后嫁给了一个丧偶的中学老师。表姐分给了小舅，由小舅抚养长大。当然，这样的职责自然落到了外公外婆的手上，外公也很乐意，最爱的孩子延下的子女，也还是外公的最爱。

我们是享受不到这种爱的。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逢年过节都要去到外婆家里，这也是整个大家庭聚会的日子，小舅带着三个大方块儿的黄金戒指，头上抹着摩丝，穿的西装，擦得闪亮的皮鞋，手指上夹的烟是进口555，每当这个时候，小舅就是整个会场的主角，一边眉飞色舞的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精彩绝伦，一边用着鄙夷的眼神扫过在场土不拉几的家人。即使大家在某一刻能感受到他不经意透露出来的神色，也还是被小舅所讲述的新鲜事物所吸引。这也是小舅奉献最多的产物。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像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固定模式，也或者对于小舅来说，姊妹之间的亲情都抵不上那几十块的香烟来的珍贵。

在我稍微懂事的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差，差到我和哥哥的学业都快岌岌可危的时候，我总问母亲，为何不向小舅请求支援，母亲总是沉默不答，或许这也是母亲内心感到凄凉的地方。为此，我在心里对小舅存在了偏见，也把小舅排在了亲人之外的范围里。

小舅不光是对姊妹之情寡淡，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如此，在表姐整个青少年时期，都极少见到父亲的身影，更别说是关怀，即使在表姐15岁后把她接到了身边一起生活，也没有关心过她。表姐因此在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家，离开了父亲独自生活。

父女感情由此彻底破裂。

在之后几年断断续续的消息中，听说小舅身边总算是有了一个固定的伴侣，小舅的事业也慢慢地在走下坡路，由于在盛兴时期没有把握好，至今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固定住所都没有。

上大学之后，我个人的事情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关于小舅的消息便没有过多的关注，偶尔听到丁点的消息，说小舅跟姊妹之间借了部分钱之后，总算是买了一套房子，但是也随之给小舅带来相对大的压力。

过年回家的时候，发现小舅的鬓角都凸显白发，牙齿也掉了一颗，当年挺拔的身材驼颓了不少，跟父母亲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没了当年的锐气。但是母亲依然是像孩提时对待小舅的方式与他相处。只不过从小舅的神情中，我能感觉到他被生活折压过的痕迹。

曾经的锋芒万张到今天的甘于平庸，小舅变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