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泗儿长时间看一个字就会不认识。
不仅如此,一条熟悉的村庄小道,一件熟悉的麻布小褂,甚至一张熟悉的人的面孔,小泗儿看久了,都会觉得陌生。
晴姨说,小泗儿是个神经质的孩子。
三姑说,小泗儿老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儿受到刺激,是个怪孩子。
一群河边洗菜的大妈说,小泗儿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没用。
虽然这些闲言杂碎早就被听惯了,但村里的李伯每次路过堤坝,都要佝偻着老腰,用手里杵着的拐杖狠砸几下石头地,然后扯着嗓子冲她们嚷嚷,“ 嚼嚼嚼,嚼什么舌根呐,闲了回家看娃去! ”完了李伯还砸吧砸吧嘴,脖子涨的通红,青筋也在泛着。
这让嚼舌根的人立马闭了嘴,但李伯一走,她们又开始唠嗑。大概是日复一日的洗衣烧饭太过无趣,而生活这玩意,总要找点乐趣让它不那么无聊才行吧。
李伯骂骂咧咧地走了,他也在喃喃,小泗儿啊,可怜的娃。
可是事实上,小泗儿一点也不可怜。除却没爹没娘没住处,骨瘦如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外,也没有什么凄惨的地方。你看呐,村里所有人都认识他,也总会念叨着他,他永远都不会被忘记,也永远不会被抛弃,他是一个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充满存在感的孩子。
而小泗儿啊,总是喜欢一言不发,来来回回,穿梭在村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干嘛,但是人们见到他,总会表现出一些特别的行为,因为小泗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小泗儿走在村子里,晴姨见到他,会快速的瞥他几眼,露出常人见不到的奇异表情;三姑见到他,会冲他挥手,说话变得格外温柔;洗菜的大妈们见到他,尤其需要他搭把手。于是小泗儿也就时不时地拎拎菜篮子,晾晾衣服片儿,再顺便摘摘菜,扫扫屋子。
经常有人在念叨,要是没有小泗儿,这日子,还真是没发法过啊!忒没法过了。
但是要说存在感,也只有在李伯那里,小泗儿是最没存在感的了,他不用扫屋子,也不用摘菜晾衣服片儿。
唉,一想到这,小泗儿真是泄气极了。
小泗儿想不通啊,李伯不是最喜欢他的嘛!咋啥事都不找他呢?小泗儿仰着脑袋想以前,李伯教他说话唱歌,看书认字,还给他讲可多有趣的故事啦。他们经常在一块念念叨叨,小泗儿有问不完的稀奇问题,李伯也总是笑眯眯的给他答案,而且小泗儿有时候觉得李伯没有那么老,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到了伯伯的年纪,那看起来李伯像什么呢?像是自己的小伙伴,和自己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逗不完的乐。
和李伯一起,小泗儿还抓过蝴蝶,喝过泉水,追过野兔,牧过山羊,他们还一起爬过山,上过树呢!这些小泗儿想想就开心,可这些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小泗儿都不知道这些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生过。
因为现在,除了晴姨她们,他好像都没有再见过李伯。
而李伯不在,村里的人就更需要小泗儿啦!他们开始玩命争抢,都急切的需要着小泗儿。
某日白天,碧空澄澈,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晴姨的眼珠子在小泗儿身上咕噜噜的打转,“小泗儿啊,晴姨家漏水啦,来来来,帮晴姨弄弄啊!“
三姑在一旁立马冲小泗儿挥手,“哎哟!小泗儿,三姑腿扭着了,你快扶三姑回家!”
洗完菜的大妈站起身,湿哒哒的双手利索地蹭了蹭裹在腰上的围裙,“小泗儿啊,你快过来,大妈搬不动这多的菜呐!”
……
他们七嘴八舌,好不热闹,个个都抢着要小泗儿跟自己走。他们并没有拿出什么好处拉拢小泗儿,因为小泗儿就不需要啊,而且他们也压根就没想到过要拉拢小泗儿。反正小泗儿跟着自己一起,不是天经地义?嗯,对,天经地义,他们是这么想的。
不过小泗儿的脑袋一直耷拉在胸前,没动。等了一会,听他们还在吵,小泗儿就走了。
然后,太阳没有了,天也黑了。小泗儿晃悠着,好像走到了李伯家门口。其实小泗儿都没有来过李伯家,所以这使得他更加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和李伯抓过蝴蝶,唱过歌。
小泗儿站定在那的时候,李伯出来了。看到李伯,小泗儿的小心脏突然没来由的跳了一下--李伯和小棚子在一块。小棚子是晴姨最疼爱的孩子,小泗儿没有和他一起玩过,他们也不是小伙伴。
但是这会儿李伯和小棚子在讲故事。小泗儿好羡慕,又好不开心,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啥他们在讲故事,小泗儿想不通,他想不通。
小泗儿抬眼看了看李伯,可是那是李伯吗?就这当儿,小泗儿连这点都想不通,不知道了。
小泗儿抿抿嘴,什么都不想想了,就想离开了。那就,离开吧。
……
等到了第二天,公鸡啼鸣,天际拂晓,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头村尾,依旧热闹。
这时候,大妈们的白菜洗完了,三姑的脚不痛了,晴姨家也不漏水了,她们吵完了,李伯和小棚子的故事也讲完了,但是小泗儿是谁,却没有人知道了。他好像从来都只存在从人们嘴巴中吐出来的语言里,或者,是想象里,对生活乐趣的想象里,或者,是无聊里,对平淡日常所感受到的好奇无聊里。就是在这些里,有属于小泗儿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存在感。
而他在田野里追赶蝴蝶的样子,他读书写字的样子,他唱歌的样子,他爬树的样子,他穿梭在村子里的样子,晴姨她们,从未见过。
李伯,从未见过。
小泗儿,也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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