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O被关进医院强制治疗了,虽然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毛病。
好几天以后,他才从一张被遗落的检查单上看到自己被关进来的原因:强迫性认死理综合征。这个病症小O之前没听过,不过也算正常:这个世界已经失控了有些年头了,科技高速发展,身体上的病痛已经不怎么需要到医院才能治疗,医院为了养活一堆高文凭但没啥用的废物,经常收治一些患了奇怪名字疾病的“病人”。
小O懒得懂“强迫性认死理综合征”是个什么病,因为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有病。他现在只想找到一个愿意跟他说句话的医生(护士也勉强接受),问清楚到底是谁花钱送他进来的。
——对,没错。这个失控的世界里,只要你有钱,你可以送任何一个人进医院,给ta扣任何一个病因。
小O的一个朋友,被同事筹资以“不合理能力突出病”摁进医院有几个月了,进去的前一天朋友跟他一起喝酒的时候还在抱怨,“我们公司那群大爷,活儿压到脑袋上了还要先刷个副本再说。老子帮他们做点事,反过来说我爱表现!良心喂了狗!”
小O的邻居前两天也被几个来路不明的人拖进了医院,听说是在小区里劝了几个正在买三无保健品的大爷大妈几句,被保健品公司的人以“恶意仇富病”送进去了。
如果说他们去了哪里,小O觉得,是监狱,另一个不需要是非黑白的监狱。
几天的初期检查(与其说是检查,不如说是日常密集监视)和强烈反抗无效(任何反抗方式唯一得到的东西都只有一支镇定剂)后,小O被带到了治疗室。
治疗室有点像牙科诊所:一张床,脑袋的位置上方悬着几个奇奇怪怪的仪器。
“躺下。”医生戴着口罩口气冰冷,不容反驳。
小O一边往上躺,一边企图说点儿什么。
“咳……那个……能不能告诉我,是谁送我来这的?”
……
“总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吧??”
医生敲开一个玻璃瓶,把里面的液体吸入针管。还没等小O反应过来,“嗞”地一声注射到了他脖子下面一点的位置。小O相信这个医生经验丰富,因为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太行云流水了。小O尽量克制对他的蔑视,争取个早日解脱。
“7月31号,过马路的时候路上车很少,你为什么不过?”医生问。
“我去,这我哪记得。可能……是红灯?”小O觉得这医生真搞笑,两个月前的鸡毛蒜皮居然作为治疗的开场。
“红灯怎么了?路上没几辆车!看来病得不轻,怎么不早送过来。”后半句是医生小声嘟囔的,还是被小O听到了。
……
“再问一遍,红灯但是车少的情况,行人能不能过马路?”
以小O以往的性格,是一定会说“不可以”的。但是这会儿他觉得浑身轻飘飘,思绪无孔不入,止不住地陷入自我怀疑。
我当时咋没过?那么少的车肯定撞不着我,还能省时间。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坚持规则有点太刻板了也。这一点得改。
“诶?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小O几秒钟后缓缓开口。
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小O吓了一跳,他隐约觉得整个治疗过程哪里不对劲(虽然他内心实在觉得自己被“治疗”这件事已经很荒谬了)。
致疑剂!
他猜到了刚才被注入针剂的名字!
这是一种新药,才投入使用不太久。注射之后会对一切事物产生质疑,尤其是自己。听说药效很猛,小O现在已经体会过了。还听说这药价格也很吓人。
这给小O的“破案”过程撕了一个不小的口子:送他进来的人,是身边一个有钱又缺德的人,7月31号那天至少目击他过马路的全过程。
最后一项并不能为推理带来什么帮助——他记得那天是个星期六,因为当天有大学同学聚会。早上带着爸妈去公园例行散步,中午约了女朋友见面,晚上一起去了同学聚会。
该死!为什么偏偏挑了行程最密集的一天!
只能从有钱、缺德来排除了。
首先排除爸妈,虽然他们很头疼自己因为不懂人情世故混得快要过不下去,但是他们应该不至于为了这点儿事狠的下心让他遭罪。
是谈了五六年的女朋友吗?进来之前没怎么见到她了,最近她总是加班,虽然在一个城市,但是半个月也才见了那一面,还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她……应该也没必要吧,比起花加班几个月得来的工资给他“治疗”,分手应该是对这个经济学博士来说更划算的方法。
那么,老同学?不太可能。毕业以后他跟其他人都不是太热络,这么个边缘人物,犯不着在他身上这么大手笔。
那么,到底是谁?
“这就对了么,下一个问题:”耳边是医生冷冰冰的宣布。
“8月7号,小学同学婚礼,你为什么既不出席也没有给份子钱?”
十多年没联系了没必……不对,为什么我不去呢?人家好心邀请我见证重要时刻,我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我可能做错了。”药劲儿上来的时候,小O唯一不会质疑的就是对自己的质疑。
“修正得不错,今天就到这里。”医生说完这句话,在旁边桌子上拿起一个本子走出治疗室,几个护士冲进来把小O拽起来,推回休息室。
此时,另一个会客中心模样的房间里,医生一改在治疗室里的冷淡,藏不住的得意:“看吧,我们三甲医院的专业水平是有目共睹的,短短几天,治疗已经初见成效。你们大可放心,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健健康康出院,再也不刻板认死理了。”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因为真心感激而颤抖的苍老声音在医生听起来是对自己能力莫大的认可,而随后一双年轻精致的手递过来厚厚的信封,则是对自己苦学多年五十里挑一挤进这个医院最实际不过的回报。
“那就有劳医生了,之后的治疗还请多费心。”声音也很精致嘛,碰上这么个不开窍的玩意儿可惜了——医生暗自揣摩着。
尽头的休息室里,小O的“嫌疑人排查”更一筹莫展了。小学同学结婚这事儿,他只在爸妈家提过一嘴,当时女朋友也在,可他们已经都被排除掉了。
小O不知道还要打几针致疑剂才能结束治疗,他甚至不知道送他进来的人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治疗结果。可是,他等不及在出去的时候一拳挥在那人脸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致疑剂的作用下小O过得顺畅了不少,毕竟人一旦结束了对外部事物的拧巴之后,就容易陷入心理满足的幻觉里。
小O甚至觉得自己连境界都提升了不少,第二次、第三次……直至倒数第二次的治疗里,面对“你为什么拒绝了随便乙方塞给你的红包”、“为什么否定去考‘享乐执行官’的提议”、“从来不点赞领导同事朋友圈的理由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时,只要大方地在药剂作用下承认是自己太轴/清高/较真了,疗程就会变得特别短,真是令人愉快的双赢。
小O唯一纠结的是,那个送他进来的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起来了。今天是出院的日子。”护士难得对小O笑了笑。
我之前是不是真的病了?
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回答那些问题的时候总感觉缺了点什么,但是心理居然还挺轻松。我万一真的出去了,要延误在这里的变革结果还是做回原来的自己?
出去以后我要怎么收拾那个送我进来的人?
从休息室到开放室只用了55步,小O没有想象中的兴奋,脑袋被乱七八糟的疑虑塞得有些满。
致疑剂有点像毒品,但凡注射过一次,多少会留点后遗症,不可逆回,更何况小O这些天被迫注射的频率快要赶上吃饭的频率了。
“小O,男,27岁,累计治疗30天,病情显著见好,无反复迹象。准许出院,现接受最后一次药物注射。请病人输送方接收。”
一面帘布拉开,小O的谜题终于被解开,而他的拳头恐怕没有机会挥出去了:帘布的后面,站着他的爸妈,和女朋友。
“治好了就好,治好了就好啊,甭管花了多少钱,能让你别再跟自己过不去,别再格格不入,什么都值得!小赵肯不放弃你,还操心帮你联系医生治病,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呀!走,回家妈给你们包饺子去,今天真高兴。”
欢迎关注个人公众号:解忧杂货铺0427信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