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天上白云朵朵，慵懒而宁静。河滩上拂过一阵阵微微的风，从低头吃草的牛胯下穿过。
在一片白亮亮的沙滩上，文丽脸上抹着淡淡的印泥红，头上倒扣着一枝荷叶，随着一种无形的节奏进一步退一步地扭着身子，还不时拿起一块黄渍渍的手帕抹抹干干的眼睛，不胜娇羞。
她的身前身后各有一人横着膀子晃晃悠悠，做出抬轿的样子。旁边还有伙伴敲打着鹅卵石，嘴里发出咣咣咣类似于锣鼓的声音。
也有伙伴抓起沙子，往文丽和我的头上扬着，还不停地唱，“喜洋洋啰，新郎新娘进洞房，生的儿子排成行。”
沙子从我头上滚落，掉进我的嘴里，怎么都吐不干净。也有的落进我的口袋，跟小伙伴们送来的一节甜杆，几颗野山楂等所谓新婚礼物混在一起。
我在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下，不情不愿地守候我的新娘。也就过了三五分钟吧，文丽还没做下轿的动作，就一下扑入我的怀中，荷叶都被踩得稀巴烂。
那是我的第一场婚礼，结婚证是用铅笔画的，文丽的唇下还被人添了一幅八字须。我们用烤花生，煮盐水作为宴席，最后在大家预祝我们生的儿女像草籽，一撸一大串中结束。
那一年，我和文丽八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总有人拽着我们胖乎乎的下巴左看右看，说我们有夫妻相。
这么一拽一说，将文丽的胆子拉大了，还不会走路时，她就会拿眼睛一眨不眨地瞅我，用糖果哄我。刚认识几个字时，她就将她堂哥的小人书偷给我，说反正是一家人，整天赖在我家不挪脚。
每当在外面受了欺负，其实别人的指头挨都没挨到她，她不找堂哥，却屁颠屁颠地来求我。
我的心思就这样被她一点一点激活。我这个人心肠软，容易发昏，以至于在那个秋日的午后，她说要嫁给我，我居然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上了枷锁。
也许是程序走得随意了些，她这媳妇做得简单，从不给我烧饭洗衣。放牛的时候，我和伙伴去游泳，让她看会儿牛，嘴巴都要翘半天。
只是在我躲猫猫，捡柴时，她偶尔会拿出那条黄渍渍的手帕给我擦擦汗。
不知道谁给了她胆量，她却越来越霸道，逢上我与别的女孩玩游戏，她就甩脸色，说要启动离婚程序，与我一刀两断。
好几次，四周都是大人，她还双手叉腰唤我老不死的，一把将我的手挽住，走得相当坦然。
我的少年时代，因着那个秋天，从此变得苦不堪言。
上街不能一个人跑，电影不能一个人撵，衣服穿得好看不好看她说了算。每天吃了什么饭她要管，哪一餐调皮不想吃，绝对过不了她那一关。
她比我的母亲还麻烦。
我只能天天盼她去走亲戚，住上几天，我才好野翻天。
那一段黑暗的日子，我举步维艰。
一直到了中学，我才发觉到一点好处，别人钻头不顾腚地递纸条搞对象，爬草垛子冻屁股，我却稳坐钓鱼台。我有了自信，眼珠子随便一瞥，媳妇正文静地呆在某个角落。
有时候目光一碰，我便像上了电，有了足够的劲头搞学习，在书海流连。
此时的我，唇边开始有了绒毛，心思开始细腻，懂得不动声色地用心关注一个人。文丽不再风风火火，大喊大叫，眉眼低垂，像上了浆的果，一副幸福满足的模样。
我们刻意保持距离，变得拘谨起来，但心中却真切地感受到一份关爱与期盼，尽管那纸画的结婚证早已随着河水淌得无影无踪。
初中高中这一个时期，等到我们走上社会后，也跟着形势称之为六年之痒。其实蛮贴切的，我们进初中十四岁，正好与那次婚礼隔了六年，而整个中学时代，也正好六年。
这一痒，痒得麻酥酥的，短暂而又漫长。
等到在外面打工，我真正感激起文丽来，那么早就将我的情根深种，感激她的霸道，让我有了依靠。
在这个光棍横行的年代，有多少农村打工仔在外浪荡，孤独无依，使尽了一切办法，还找不到一个女朋友，很多人的爹娘双眼望穿。
很多小伙子出去，倘若带一个女朋友回来，便会被认为有本事，比挣再多的钱都强。
有的花大钱娶了外地的，没过上两年，丢下一两个娃儿，跑的跑，散多散，让人唏嘘感叹。
而我在外，有个人给我烧饭，给我洗衣，问寒问暖，不再忸忸怩怩，红了多少人的眼。
回到家，进出相伴，大大方方，让曾经的伙伴口水流干，梦想回到少年，懵里懵懂娶一如花美眷，起码过一个安心年。
文丽早成了一朵花，性子变得温柔，难免有太多的人觊觎眼馋。
慢慢地，我发现有人吃了豹子胆，送礼物给文丽，蓄意制造浪漫。那些礼物当然不是糖果和小人书了，经常看得我心中五味翻转。
而文丽却像没心变肺，时常有意无意向我炫耀，仿佛我一不抓牢，她就进了别人的怀抱。
我一时火起，一不做二不休，拉着文丽去领了鲜红的结婚证，那上面，她笑得没眉没眼。等她到了家，我辞别哥嫂，就坐着大烟冒冒的拖拉机去了，将名字写在了她家的户口薄上。
没有锣鼓，没有轿子，我将整个人送到她家，堵住了别人进出的路。
这是我的第二次婚礼，在一对红烛中，兴奋的人们用花生米和棉花籽撒帐，“喜洋洋啰，一对新人坐牙床，生的儿女一行行。”
文丽毫不闪躲，侧着头，情意绵绵地望着我。
我也毫不闪躲，侧着头，情意绵绵地搂着她。
她的身子滑腻饱满，幸福如手感般丰盈。
人家说屁股大能生，看来，我还得带着她出外打长工，要多挣钱盖房子了。
微信，bieshanjushui。公众号，别山举水。美篇签约作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散文集《人生处处，总有相思凋碧树》已经上市，有需要签名精装版的，微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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