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在平时是一个禁忌话题。但是总有你不得不直面死亡的时候。人老了落日余晖凤凰归巢。
面对死亡星期五上午妈妈发来视频,她满身忧愁一脸伤心。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婆太也就是妈妈的外婆的病情严重了,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在往家里赶。但是她前段时间才回来已经花了好几万,没有钱再回来了,而且也怕赶不及,就算坐飞机也需要整整两天的路程。
太婆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但是她的身体很硬朗,从不叫儿女过多的操心。所以这次她病了大家也都以为没什么事,谁想到真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
本来以为过几天就好了的病,却被医院诊断为糖尿病肾功能坏死,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县医院都劝家属转院,说治不了了。
这着实吓坏了一众子孙,马上安排转到州医院。
州医院的条件要好一些,偶尔太婆还能小睡一会儿,过了那一会儿就又被痛醒,太婆是一个坚韧的女人,可见是真的实在难以忍受。
去州医院五天了,病情也没有转机,隔几个小时就得叫医生护士。
于是舅公和家里人说你们能回来的就尽快回来吧!
由于我去州医院只需要四十分钟的高铁加半个小时的快车,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意思是让我去替她尽一个孝,服侍婆太,顺便带一点钱去。星期五下午是有课的,所以我跟妈妈说明天早上我再去吧!
有很多话想说,主要是想让妈妈自己回来看一眼。如果是我外婆生这么严重的病,无论天涯海角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也会赶回去。
但是想到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还有妈妈憔悴悲伤的脸我什么都没说。
我是妈妈生出来的,是她身体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我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她做这个事情,而且我本身也必须去。
就算我只是去看望一下婆太,给妈妈发一视频让她们见一面也就算是尽到心了。不至于让她们遇到生死两茫茫的境地。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感受到我和妈妈的关系是这么密切,密切到可以代替她去完成一些非她不可的事情。
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婆太也带过我,所以我和她的感情也算得上是深厚,对于我来说这既是妈妈交给我义不容辞的任务也是我该尽、想尽的孝道。
妈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午休。和妈妈打电话聊了很多伤感的事情,我一时有些放心不下外婆那边,就给外婆打了个电话。
电话中外婆一直说她心慌得很,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婆太已经一个多星期不曾进食,全靠药物维持着。每天喊痛,人已经全部变形,瘦脱相了。
我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妈妈没有和我说是什么病,问了外婆我才知道是肾功能衰竭。虽然我读的是心理学但是由于就读的学校是医学院所以一些病也都很熟悉。我知道情况的严重性,当即决定马上坐车去州医院。
下午的课就请一个假吧!课可以再补,亲人去世了就不知道要留多少遗憾了。
婆太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许多,去找病房的时候,我明明已经到了他们的房间,也看到了床上睡得不安的老人,可是我愣是没认出来那是我太婆。
直到我第二次找进病房,她似乎醒了在叫我外婆的名字。我听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又叫着我外婆的名字就知道病床上的是我婆太了,
说实话当时心里难受得几乎要哭。她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了!
我握住她的手,问她要什么?
她微微睁开眼问我是谁,我的泪就这样落下来,怕她看见又马上拭去。努力微笑说我是杨运,她才睡醒意识模糊一时没认出我来。好在外婆及时回来了。
“我去接你把自己弄迷路了,好在你自己找到病房来了。”
我说“婆,没得事,就是婆太认不到我了。”
外婆拿床边的湿毛巾擦了擦婆太的脸对她说“妈,这是杨运,老三的女儿,你以前带过她的。”
婆太这时候清醒了一点,她说“哦哦,杨运哦!你还来看我哟。我刚才都认不出你喽!”说着就流泪了。
老人眼睛的颜色是昏暗看不清楚的,像灰色又像棕色,很难辨认。只是这样的一双眼睛里流出来的泪真是叫人心痛。
我到了没一会儿,一些姨和表亲也都到了。刚刚下飞机转高铁直奔医院,所以显得风尘仆仆的。一进门看到老人家的样子几个人喊了一声“奶奶……”,“外婆……”眼泪就掉下来了,再说不出什么话。转身去擦眼泪。
我问外婆是哪天从家里转到州医院的,外婆左想啊右想就是答不上来,我想她已经照顾老人照顾到心力交瘁了。
令我惊讶的是,这么需要时间去想的问题婆太一口就答上来了。她说“傻儿哟,这都不记得了,我们是五号上来的,我生病了脑袋都比你清楚。”
婆太是一个懂一些医药和推演之术的人,平时很多人上门求她帮忙,所以她的头脑一直都比较灵光。
我感慨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头脑还如此清醒,对她来说清醒的接受病痛的折磨,家人费心费力的照顾,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我有些欣慰又有些心痛。
我给妈妈发了一个视频,让她和婆太见一见,婆太一直都是个讲究的人。她要外婆扶她坐起来并要求戴上她的帽子,整理了一下才接了视频。
妈妈叫婆太“阿婆~呜呜,我这里太远了,我让杨运来看你,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玩好玩的,去吃好吃的。”
婆太又哭了,她说:“儿哟!你们都是有孝心的,牵挂我这个老人家,我哪里还能去玩去吃哟!都已经快入土的人了。病床前面才知孝,你妈妈照顾我这么久,可怜她了,你们跑这么远来看我,路途遥远也可怜了哟,那些医生护士隔一会儿就要来看我也可怜哟!我太麻烦你们喽,”
妈妈的泪怎么也止不住“阿婆,我们来看你是应该的,你不要有负担,好好养病。只有我们欠你的多哟!”
……
最后两个人都说不下去了,就默默流眼泪,我和外婆也在旁边掉眼泪。我给婆太也擦了擦泪水,把手机拿过来一点说“妈,一会儿再聊,别哭了,婆太哭也伤身体得很!”
妈妈点头说“阿婆,你好好养病马上就好起来了,我明天再给你发视频。”
婆太说:“好,好,在外面自己照顾好自己呀!”
婆太这个帮助了无数人的好人、善人,到了病床上还在可怜别人,她可怜照顾她的外婆,可怜老远来看她的子孙,可怜照顾她的护士医生,她就是没有可怜她自己。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们最可怜的就是她,可怜她遭受病痛的折磨、可怜她多天没有进食、可怜她瘦若柴骨的身体和清醒的头脑。我们可怜她说她可怜我们,可怜到心痛的地步。
不知道是我学的专业的原因,还是我特别会哄人又或者我们的关心让婆太重拾了对生的渴望,外婆他们出去吃饭我就守着婆太,他们回来时给我带了一份。我说“只有吃得下东西病就好得快……”然后反复举了很多个生活中的例子,哄着她吃了一点东西。味道还算可以,她又吃了几口,然后说吃不下了。
我问她“最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呀?”
她说是“枇杷”。
我说“好巧啊!刚刚我看到外面有好多枇杷,特别大的那种,听说是州里特有的,很好吃。”问她要不要吃,她摇摇头说太麻烦了。
我就跑去买了两斤回来,枇杷像婴儿的拳头一样大,清甜美味。婆太只吃了一个半说吃不下了。我想她几天没吃东西也确实不能吃太多就不勉强她了。
婆太对外婆说“如果我死了,你们不要太伤心,我活这么久也够了。”
外婆抓着她的手点头
她又说“其实我怕死,但是我知道这次我可能熬不下去了。儿啊!还好有你陪着我。”
外婆就流眼泪了。
我怕婆太睡太久身体僵硬,血液也不流通,就给她弄了全身的按摩。我当时在想“血液流通了,她身体就会吸收能量来抵御病魔了。”
现实没有我的天真。晚上到了,那是我记忆力最难熬的一个晚上,婆太一直反复疼痛,期期艾艾的叫换着,医生护士来了不知道多少次,药水源源不断的输进她的血管里。
我们站在旁边,无能为力。只是不断地摸她的手按摩合谷穴希望能减轻她的一点痛苦。
第三封病危通知书下来,要求舅公签字尽快给婆太做透析。按照我的分析,如果婆太做透析的话至少还能活半年。
但是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继续治疗的费用、婆太要承受的痛苦、还有家人要付出的心血等等都是不可估量。
最最重要的是,如果在医院去世就必须得火花,这对婆太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她早就交代舅公,说一定不能让她死在医院被火化成灰。
她骨子里保留着中国的传统观念认为人就应该保留全尸、入土为安。如果火化那是不贵气的,子孙也没办法保佑。
我是支持做透析的,这样能延缓婆太的死亡。入情入理的和舅公分析了做不做透析的利弊,舅公很认真的听了。
最后我了解到最让他介意的是一份责任书,大致就是手术经过家人同意,出现意外后果自负之类的。
医生轮翻叫他到办公室让他签字却不能有任何的保障。他拒绝签字,我理解他其实是害怕就在那次换血中失去婆太,所以不敢签。
他问医生“我妈现在这个情况做透析能不能受得住。“
医生说“我也不敢打包票,做手术就一定会有危险,但是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障老人家的生命。”
对于医生来说,这样的话无可厚非,什么事都有风险,医生也是人也需要保障自己的安全。但是对于病人和病人家属来说这样的话无异于说做这个手术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最后舅公决定回家,他是一家之主,外婆是一个没主见的女人此刻已经心慌到不行,我即使有不同看法但是也无济于事。
送他们上车的时候,我看着老人家疼得打颤内心倍受煎熬,离了医院她还能活吗?她会不会觉得是我们放弃了对她的治疗。
我说了一些小心开车,叫婆太注意身体,等她好了我就回去看她,叫外婆不要慌,慌就打电话给我之类的话,看着他们远去的车久久无法回神。
我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是要尽生前的孝道重要还是要尽死后的孝道重要。
当你无可奈何的要面对死亡的时候,做这个选择真的很难。因为你不知道你做的那个决定会不会留下遗憾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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