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最后一抹黄昏前夕阳挥别的余晖,染红西天渺远的树尖,群鸟也叽叽喳喳挤挤挨挨的欢蹦戏闹着回返丛树与茂密的竹林。那些从不曾规则的散布于大地原野丘陵状起伏的依地势而建的长短不一的村庄,也正像浩瀚苍穹里星罗棋布的群星,懒散而平和的撒落于苏北这一片肥沃而润泽的大地上。
石桥,溪河,水沟,池塘与村庄之间也被广袤的原野条块分割成网状,从而就益发显出它的宽阔与空荡。而田埂便是田块与田块之间的沟通者。埂们宽窄肥瘦不一,起伏高低不均。有的似蚯蚓般弯曲逶迤,有的又如驼峰般起伏跌宕;有的细惹一根绳索,有的则宽比一道沟河。
庄稼地里涂涂抹抹些的是稻黄,豆青,与山芋藤蔓的墨绿。这也是深秋季节里,苏北固有的彩妆。
我因循着童年时前往外婆家的这一条灰扑扑的两侧贴地密布了巴根藤草的小径,试图再一次倾听往昔曾无数次流连于儿时梦境的此条小径稚嫩的足音。
年少时,每次去外婆家,都要走那一条悠远而曲折的田间小径的。每次前往外婆家,都是由母亲领着我们五兄妹,先由家中出发,轻松的走过村后那条灰白而稍显宽阔的平坦大路,与路边相熟村民们的热情的招呼声中,再左折一路向西步行,跨过架设于西沟上的那道石桥,以及桥旁一汪镜子般明亮用作饮用水的池塘。紧接着要再爬过一段很长的陡坡,便来到了另一个叫顾庄的相邻村庄。
顾庄两侧的人家是养了许多条大狗的,每当陌生人路过时,都要招引来一阵阵的犬吠与群狗锲而不舍的追撵。农村的土狗看似凶狠。若是你猛的一个蹲下身,便立刻吓得狗们四下逃窜。因狗们也有自己的经验,见你陡的蹲下,就认定了你是要拿土坷垃打它。当我们遭遇群狗围攻时,都是母亲紧紧牵着弟妹们的手,贴护在胸前,而我与大弟则相互负责击退犬只与断后。每回从此处经过时都是提心吊胆的,唯恐一个疏忽而招致不测。
行不远处,须从这一条正道,斜插进人家屋后水沟边一条松软潮湿的小径。清碧的水沟里常年徜徉着十数只悠闲的鹅鸭,我们的经过就常要引起鹅鸭们的恐慌,而往往在仓促间搅浑一沟的清亮。鹅鸭们引颈呱呱大叫着,不停地扑扇着翅膀,慌不择路的逃亡。而沟岸边那几棵粗壮的垂柳,却正悠闲的在微风里轻轻荡漾。鸡子们则在草棵子里觅虫,它们的警惕性也很强,每次伸出颈子低头觅食时,尖嘴划拉一下草棵,都抬头向四周望上一望。
过了这几处村庄,便是茫茫的田野,和散乱的坟岗。越宽展的地方,风也越发的张狂。杂草在风中拼命的挥舞着双手,细水沟里也不时的闪出一股银亮。
终日被风扑打的田埂是干硬的。坚韧的巴根藤草茎,矮矮的紧偎着泥地,根却早已经牢牢的深扎进泥土里。仿佛它们专是为人脚底的舒服而生长的,任你的脚轻轻或重重的落下,就似踩在了海绵上一般的松软,舒畅。
这一截截宽窄不一的田间小径,有些很短,有些却绵长。田野里的庄稼,四季也不一样。春天是一片片绿油油的小麦,和一块块绽放着油菜花的清香;夏天便换作了秧田与青纱帐般的高粱;秋日的田野,稻地被暖阳烤得金黄,地里也间杂着些爆裂的黄豆与一行行碧绿的山芋秧;冬的田野,则索性就御下彩妆,灰扑扑的地面上就仅剩那落尽枯叶的光秃树干,在寒风中哀叹!
再翻过一道高高的土岗,沿一条细长枯沟沿岸的埂径,折向北方,就又可以看见前方一些隐隐约约的村庄。但这里也是最令我恐惧的地方。高岗下的土沟旁,常有一些包裹着的死婴丢在地上,而且不远处也是一片乱坟岗。胆战心惊的走过这一片荒无人烟的开阔地,不远处即是连排的村庄。这里虽是外婆家所在的一个叫晓庄村的地方,却距外婆所居住的庄子,仍有好长一截路程。这里四处都是人家,全无一点荒凉,走起路来便也不曾觉得漫长。
外婆家就在村子的最西边,一个只有六七户人家的村庄。门口即是一片又宽又长的池塘,绿草茵茵,碧波荡漾。塘畔的埂岸上矗立着十数株昂立的大叶柳,一阵风来,便同时唱出沙沙动听的声响。村庄虽是不大,但邻里间的相处,却和谐融洽。
我每次去,都爱与两个叫抖航和航抖带领的一帮同龄孩子玩耍。我们最爱干的事是去挑猪草,摘野果,掏鸟窝。逮鱼,摸虾,爬树,钻沟也是我们的拿手好戏。玩累了,外婆总做些美味的吃食给我们解馋。
晚上,我们便与大姨、二姨或者三姨家的同龄小伙伴们,挤睡在外婆那宽敞却异常温暖的木床上,听外婆讲她那永也说不完的童话故事。每日晚上,我们也都是在外婆那娓娓动听的故事声中睡着的。狭小而安静的土厢屋里,顿时便传来我们横七竖八着的小家伙的四起的鼾声。
如今,外公、外婆却久已离我们而去了。那些个年少时的记忆,也早已被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我竟不忍去触碰,却又常情不自禁的启开往昔岁月的回忆。
外公、外婆去世后,直至如今,我再也没踏上这条充满少时美好回忆的小径。
抖落岁月的尘埃,当我重走年少时曾盘垣过无数次的弯曲小径时,现实中的小径虽也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却仍令我忆起历历的以往。
通往外婆家的这一条悠远的小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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