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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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是由康德提出,每个人的心灵生来并非只是一张白纸,它拥有某种用以理解世界的程式。
这个程式因人而异,从某种意义上,可称之为灵魂。
这个说法是对的,我们找到了灵魂,当然不是用形而上的方式,而是在摸清了人类的大脑后得出来的结论,这得归功于那些认知神经学的研究者而非神职人员。
宗教人士的地盘进一步被科学蚕食,这说不清楚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那些拥有信仰的人竭尽全力在社交媒体上抨击灵魂相关的技术。
但人们发现了灵魂,自然要利用它。
首先是在优生计划上得到了实用,有句话说“性格决定命运。”
政府靠筛选灵魂的方式把每个人的命运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他们可以根据社会的需要来调整优生计划的各项指标,如果科学需要被发展,就多挑一些和爱因斯坦灵魂相近的人。
总而言之,这项技术孵化出了一个完美的时代。
每个人都是彬彬君子,为未来做打算,会辩证思考,勤于读书,为社会奉献,有爱心,或许还有些特立独行。
毕竟在这个时代,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万。
科技让人类能够轻松地找到他们想要的那份所谓独一无二的灵魂。
我的公司开发了一项叫‘灵魂伴侣’的APP,它可以根据你的灵魂图示来找到和你完全匹配的另一半,你再也不用费力气去寻求真爱,只需要摇一下手机就能匹配到你想要的王子或者是公主。
说实话,在这个社会里,爱与善已经满溢,像催熟剂一样,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腐烂,发着齁甜而油腻的气味。
喝不完的美酒,纸醉金迷的世界,再怎么美好也终有人会厌倦。
是啊,我察觉到了这一点,但我认为自己实在是太矫情了,回望过去,那么多人甘愿死去也想创造出这样一个世界。
如今天堂真的降临到人世,我却还期待着别的什么东西,一种新奇的事物。
我感到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狭小,装满了迂腐陈旧的事物。
酒吧冷蓝色灯光像是深海里发光的萤石,正因为喜欢这个基调我经常光顾这儿。
喝酒的时候,我和项目主任谈了这个话题,他说自己也有些感触,没准这也是一个市场所在。
喝了三杯啤酒的他鼻子竟然还能嗅到商机,我总算能理解他为什么会一路高升。
“要是上面批准的话,别忘了把我招进组里。”
他点了点头,便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郑重地记下了这个想法。
之后他付了酒钱,说如果项目能成肯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当初我和他是同一年进公司,本来想着他高升后便会对我不管不问,不过他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或许灵魂设定的便是如此。
回到家后我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手机里已经有好几条新信息。
看样子项目是成了。
他负责牵头,从人事部调来了不少公司里的骨干来负责这个项目,我则和大学的脑科学院进行一些技术上的沟通。
一个月后,项目的雏形初现。
我们称之为灵魂编程,理想上大概会是一种头戴式设备,只要戴着它就可以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
前面提到过,人类的心灵拥有某种程序,和计算机程序有些类似,既然如此,二者应该同样具备可编程的条件。
脑科学院的人说现如今只有寥寥几篇论文涉及这个领域,所以这项技术还相当不成熟,虽然他们已经能知道大脑的哪些模块对认知产生的影响,哪些化学物质与电刺激可以调整这种影响,使本应隔绝的两个模块相互链接,甚至是创造出一个新的模块,新的感官,但是,理论虽是如此,但从来没有人真正实践过。
“我可以当第一位实验品。”我脱口而出,事后想想也没什么不妥。
“我们尚不清楚风险,这样子对您来说太不负责任了吧,让我们一起想一个更稳妥的方法吧。”
“我从小就很敬佩那些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虽说每个领域的确需要先驱者,但是如果有更加好的方法还是先别急着冒险了。”
她是一位很负责任,并且十分美丽的研究者,一头红发,年纪轻轻便进了这个研究院,即便是在这个天赋可以给予的年代,她依旧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才。
“你的研究目的是什么?”我问。
“让人类的灵魂能迎来真正的自由。”
“畏手畏脚可实现不了唷。”
“科学不就是就是戴着铁链跳舞嘛。”
“现在你眼前就有一个解开铁链的男人。”,我用手比划了一个开锁的动作。
像是真的听到了那咔嚓一声,我能看到她虽然还在犹豫,但心里已经改变了。
“明天是周末吧,我请你吃顿晚餐,大学北门对面的那处西餐厅。”
放下这句话后我离开了研究所。
组长问我情况如何,我回答一切顺利,回到家后,心里不免期待起来,期待什么事物,在这个时代是一种稀缺品,那天我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扑火的飞蛾,心里却不携恐惧,因为那火是我从未见过的,无可言说的形体,无可言说的色彩。
窗外的彩霞一片静谧,夜色即将淋下来,冲刷下来点点星辰。
我问她是怎么想的,她用叉子轻轻地点着盘子,还在犹豫。
“这个世界正在永恒的春日里腐败,我们见过了太多美好,需要点新奇的东西,用一个从未体验过的视角看世界。”
“太激进了。”
“但政府认可,否则我不会被生下来,这句话在这个语境下没有错误——‘存在即合理’。”
她轻笑了一下,“或许你是对的,我感觉....”
“太棒了,就这么定了。”
我已经知道她的答复,在她还没说完时就自顾自握住了她的手。
接下来进行的很是顺利。
开发过程中我们甚至搞出来十多项专利,脑科院的人也因为我们公司资金支持而发表了数十篇优秀的论文,最后,正如我所言,这个实验需要一个实验品。
我站了出来。
原型机是一顶帽子,仅看大小就能知道戴在头上肯定不好受,上面插着各色数据线,连接着一台公司里头的小型量子计算机,这台机器的主要工作原理就是靠精确的电信号来调整大脑内各个模块的运作方式。
我戴上了它,因为这项机器尚没有通过人类心智委员会的审核,所以实验多少有些非法的味道,因而在地下进行。
整个天花板是由三万块可投影玻璃组成,现在它们是纯净的白色,不过只要想,它们便可以把这个地下空间变成想要的任何景色。
而第一次实验则主要是与视觉与听觉的连接有关。
实验顺利非常,紫外线是一种类似水流的声音,星光有些类似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第二次是味觉与视觉。
太阳尝着像生肉,天空的味道和橘子汽水一样。
第三次是记忆与视觉。
已逝的时光与现实交叠在一起,只要我尝试着去回忆,回忆中朦胧的景象便会出现,可总是染着黄昏般淡淡的黄色光晕,愈加久远的回忆越是昏黄,视线像浸泡在羊水里。
第四次是记忆与想象
我记得自己拥有着无数多彩的人生,每一个都是无比真实,我成为总统的人生,自杀的人生,毁灭世界的人生,作为一条狗陪伴在别人身边的人生。
第五次是认知与想象
想象与现实融为一体的世界,我想象出现上帝,上帝便出现在了我眼前,祂和我长得一样,或者说和任何人都长得一样。
第六次是一种新感官的构建。
且称这个感官为V,因为除了我所有人都不具有这个感官,所以想要叙述很是困难,我只能靠比喻来表达自己的体验。
把每个人的灵魂比作地下的暗流,我感受到能自己的水流朝上涌去,汇入一片汪洋之中。
第七次是脑内一种新概念的构建
这是一个不符合逻辑的概念,类似于‘不是马的马’,即便在最理想化的逻辑上也不存在这样的东西,我用语言将其定义为‘祂之’,糅合了一些神灵与语言中介词的概念,虽然完全不合逻辑,但我却从某个层面理解了它。
实验共持续了一个星期,事后,他们需要分析数据,所以我就可以在这段空闲时间休息一下,直到现在我还浸淫在实验时的兴奋劲中,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那个设备的完成品。
这样的激动感在第二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当我起床时,我发现世界变了样。
我似乎是死了。
并非肉体上,而是心理上坚信自己死亡,我明明可以活动但是当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只会认为那是一具尸体,对于眼前闪过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我都会认为自己是在透过什么在看一场电影,而非自己亲身经历其中,被隔绝到了另一个空荡的世界中。
这是典型的科塔尔综合症,作为心理学方面从业者的我立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可悲的是,这种疾病尚没有任何可解释的方法。
我认定了自己的肉体已经腐烂,在某种偏执的疯狂下,我用刀子在胳膊上划开了很深的一道口子,似乎是伤及了动脉,血流如注,我没法用手捂住,虽然有痛觉,可是这种痛觉很诡异,更像是幻痛。
即便象征着生命的鲜血正哗哗地顺着胳膊淌在地上,我依旧不认为自己还活着。
房子里的智能传感器似乎很早之前便检测到了我身体的异常,现在急救人员已经赶到了我的房子里,其中一名医生一把夺过我握着的银色餐刀,很是熟练地握住了我近心端的胳膊。
我的胳膊被包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很快,我的公司得知了我的情况,我被转到精神科。
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每次眨眼都有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恍惚感。
上帝能不能创造出一个他不能举起的石头?
能,因为上帝凌驾于逻辑之上。
祂甚至可以创造出不是马的马儿。
隐约间,我似乎能想到不是马的马儿长得样子来。
我想起来自己在实验中创造出的那个概念来,‘祂之’
神明与介词的混合产物。
我想起来,那个从未拥有过的感官来,我所感受到的,那世界之外,乃至逻辑之外的事物。
‘祂之是什么意思?’当那项目组长来慰问我时,我问道。
他保持着沉默,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人类的灵魂是地下的暗流,在地上一齐汇聚于一片汪洋之中
人类的灵魂形式决定了人类只能认识到符合逻辑的事物。
因为逻辑就是人类灵魂程式的逻辑。
“不该让你参加那个项目的。”他说。
我是一个向往着火焰的飞蛾,因为那火焰是我从未见过的色彩与形状,仅仅是因为此,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钻进那火焰中。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我在脑科学院中认识的那名红头发的研究者向我保证说自己一定能找到方法救我。
红色是奶油的味道,人听起来像风的呼啸,杂乱而混沌,风的呼啸是天边的彩霞,夜是雨滴的洒落,雨是友人的眼睛,无数的眼睛,悬在半空,空气的流动,星光耀映在晶莹的缝隙里,游荡的世界中高墙耸立,我生于何处,亦将回归何处。
“说实话,我很喜欢吃这个螃蟹。”我打趣道,但她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下来。
“你知道不是马儿的马长什么样吗?”我问。
“不,什么意思...”
“多亏了你,我看到了,不是人的人,不是马的马,是马的人,超脱于逻辑空间之外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灵魂是程式,‘祂之’不符合灵魂的程式,是一个bug,一个病毒,一个肿瘤长在了我的灵魂上。
它溶解了我灵魂的程式,解放了所有感官之间的隔阂,我灵魂的暗流回归到那地面之上,更高层面的永恒之海中。
逻辑是一睹墙,把我们限制在狭小的世界里,逻辑之外是更加广阔的世界,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无穷无尽,现实不过是那终极现实的冰山一角,被逻辑的高墙围绕。
“你成功了。”我对她说。
“灵魂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是摆脱灵魂的束缚。”
她很疑惑。
“你应该尝试一下,天呐,太棒了。”我说了这句不负责任的话。
世界的囚笼在我的静静等待中逐渐解体,天空剥落,碎片哗啦啦地洒在地上,一份冰凉的清宁从天穹的缝隙渗进来,围绕在我的身旁。
在梦里,我扑扇着翅膀,凝视着那团火焰,扑进了里面。
既温暖又冰冷的世界,这里是真正意义上自由的国度,永恒之上的永恒,无限之外的无限。
我理解了那无可言说的形状,无可言说的色彩。
已死而活的事物,非生命的生命,那是我的形态。
灵魂是监狱,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无限广阔的世界。
在万事万物尚未存在之前,它们便属于这里,这里是无,这里是无限,宇宙只是其中的一种状态,无限个状态的其中一种,渺小到不能再渺小。
时至今日,我终于回归到了这儿。
你不用担心,当你死去时,你也可以回归这里,因为这是所有事物的故乡,死亡不过是从灵魂的监狱里解放而已。
或许咱俩还能够见面。
祂之,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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