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新年钱

作者: 读秒 | 来源:发表于2023-06-17 12:1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非首发。首发于江山文学网,lD:足行两行泪。文责自负。】

        一

我们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年代,用一穷二白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往大的方面说,国家还很落后,往小的方面说,人人都很贫穷。连最基本的穿衣吃饭问题都难解决,整天我们在衣不遮体的状况下,还顿顿饿着肚子。

我出生在川北某县城的一个偏僻农村,集体做工、集体分粮,家家户户靠挣来的工分吃饭。家里有劳动力的,还能多分些除基本口粮以外的粮食,要是弱劳力户,连基本口粮都还分不到。按那时的劳动成果核算,一个强劳动力一天早出晚归,所挣的工分满分才十分,算下来也就只值几分钱。

使这根深蒂固的贫穷得以延续的原因,是家家户户都有一大堆娃娃。可怜的父母亲,先照顾好了这个,回头来又照顾那个,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哪一个也不能慢待!不但要考虑他们的穿衣问题,还要去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即便手上因为卖这卖那凑了几个钱,可照人头一“落实”下来还是不够分,弄得他们常常挨冻受饿,还只得强作欢笑。

我常常要背些自家种的“小菜”,到七八公里外的镇上去卖,目的是换些钱好作为家里的开销。

那些“小菜”是不值钱的,看起来满满一背篼,也把我压得面红耳赤,汗水浸透了衣衫,只要一歇下来,有如身体整个散了架样的难受。但到镇上那窄窄的街道上一摆,根本卖不起价钱来。像莴笋、白菜、白萝卜、红萝卜、黄瓜、南瓜……这些东西,谁也不可能给你出多高的价钱。高的能卖到三四分钱一斤,低的也就一二分了。就这个价,有时能卖出去、不往回背就不错了。通常情况下,背满满一背的“小菜”去卖,一次“赶场”回来连一元钱的收入也不一定有。

这还有往返二次共四分钱的渡船费要付出去呢!我人小占用的空间不大,但背的有个背篼,背篼里装的有重东西,船工每次只收我两分钱,但对那些背了背篼的大人们,有时他也会向他们一次收取三分钱的过船费的,只不过他们有时也会赖掉那多收的一分钱的。当然,也有些人干脆一分钱也不想交,任人家怎样说就是不交。我脸皮薄,每次都没有为难船工,他向我要多少就交多少。向父母一五一十上交那些钱款时,是要减去支出了四分钱的成本的;像水果成熟的夏天,李子、杏子、桃子、梨子……这些都相继上市,但这些果树完全是利用了房前屋后的空地,才见缝插针栽上去的,所以每年能够在成熟时收获的水果并不多。即便如此,多数情况下,我们每人只是尝一下味道后就拿去卖了。尽管卖的钱并不多,但到底是“捡个比落个强”,也可以算作家里的一笔收入。还有,每年秋天是桐子收获的季节,我们这些娃娃们便利用这样的时机,这山那岭地到处跑,眼睛瞪得大大的,从冬水田里、从戳人的刺藤里、从桐麻叶的缝隙里,去捡拾那些漏网的桐子。等每一粒桐米都晒干了,再驼到镇上去按等级换钱,那工序就太多了。

当然,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攒钱的门路还不止这些,至少还有大大的一笔钱是要计算进收入里的,那就是喂肥猪来卖。要喂出一头肥猪,至少有两方面的好处。一是可以抵“数”。那时农村杀一头年猪必须要“完税”,屠夫在杀猪前得先看一下你的税票,确认无误了,才敢动刀杀猪。而杀年猪的规定是这样的,上交一头肥猪,自己才能杀一头,要是你这一家人只杀得起一头肥猪,那对不起,你就只有吃一半块的资格,另外一半块得上交国家。上交的那半块猪肉,倒是可以拿到一笔补偿款的,不过也不会超过五十元;二是可以有“一大笔”的收入。一头肥猪按照大人们的说法,“舀猪食的瓢把都磨光了”,那猪也还不肯肥。多数情况下,一头所谓的肥猪刚好喂到“过秤”,就必须要去卖的,否则就再也喂不起了。而“过秤”的标准是每头猪要达一百三十市斤,几毛钱一斤的毛重价格,一头猪要喂大半年甚至一年,卖出来的钱也还不到一百元。

一个家庭一年能够挣钱的路子就只有这么多了,可用钱的道道那就多得不得了。先说吃住方面的开支吧,那是没法细说的。有明面上的开支,如柴米油盐的系列,也有隐形的开支,如生疮害病,添置和修复一些家里的设施设备等。往往这计划外的开支,比起固定的开支来要大很多;再说这穿作方面的开支吧,可能这方面的开支才占大头。过年了有套新衣服穿,是我们这些娃娃们对过年的盼头。穿着新衣服走街串巷、穿着新衣服走人户,不但自己高兴得不得了,就连大人们的脸上也有不少的荣光。因此每年春节前,不管大人们这一年里挣钱有多艰难,都雷打不动地要给我们每人扯布做一身新衣服的。他们自己呢,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连一根布线也弄不上身了。

照此计算下来,要维持好一大家子人的日常,要让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不落于人后,是需要好大一笔费用的,能从年初顺利过渡到年底,没有精打细算的功夫肯定是不行的。

  

   二

过年了,除了有一身神抖抖的衣服穿上以外,我们的心里本来还想要些多多益善的过年钱的。虽然不敢奢望要多少,但五角或者一元钱,心里还是有所期望的。大路口摆着卖的甘蔗一毛钱一根,代销点的水果糖一分钱两颗,小手帕儿大约也是一两毛钱一块……倘若有最少五毛钱的“新年钱”到手,就可以买它们了,不至于每次眼睛只干看一回,心里却痒痒地离开了的。

那时候,春节收到的钱是叫“新年钱”的,大人已经为我们付出的够多了,我们哪还好意思再向他们要呢?通常情况下,大人们给我们做一身的新衣服,已经花去不少的钱了,还为我们每人要做一双布鞋,照理说是不可再额外给我们钱的了。

但面对我们那一张张渴望的眼神,父母亲还是心软了,在我们能用钱的年龄上,竟然不等开口,还是在我们洗完脚、换上新鞋、穿上新衣服时,给我们分发了新年钱的。虽然每人只有区区五毛钱,加起来还是有好几块钱要散出去呢!

但有一点,从“外面”收到的新年钱必须要交公。那些早就“名花有主”的新年钱,仅仅只是过一下我们的手而已。等转到父母手上保管一阵子时,开学后作为我们要交的书学费又给交出去了。尽管要把那些经过手的新年钱交给父母,我们的心还是很有些不甘的,多数时候都想留下来作为零花钱用,但一点办法也没有,再哭也得上交,这是早就定好了的规矩。

我们住的院子是个四合院。说它是个四合院吧,却又有些不像,才住了三家人而已。除了我们这有八口人的大家子外,另外两家人中,一家四口人,全是大人,一家只有一人,是个五保户。

我管那个五保户叫彦爷爷,听说他搬了四五次家,最终却把一个家搬散了,落得连个老婆与儿女都没有的结局。他之所以最后要搬到我们这个小四合院里来居住,是他与我们家的祖上有着某种血缘关系的缘故。

每年春节吃了年饭的下午,等我们这些娃娃邀约着要出去荡秋千时,他就将准备了一年的“新年钱”交给我们,每人一元,几乎年年如此。我们假意推辞,他还是把那来之不易的钱,坚定地交到了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那新崭崭的钱,一眼看去就很有些令我们喜欢。也只有这样的一元钱,才真正成了我们每个人的私房钱,父母亲不忍心没收。

除此之外,如果还想得到其他的“新年钱”,就需要有“成本”的付出了。那当然是要自己走出去挣才行。多数情况下,来家里走人户的客人,是不会再有意外之举的。他们来时已送了“情”,倘若他们要再给我们这些娃娃发点新年钱,怕是发不起的了。一人少说也要发五角,五五二元伍,二元伍可是好大一笔呀,需要卖出去多少的“小菜”,才有如此的收入呢!

便只剩靠我们自己去上门收取这一条路可走了。杀年猪的时候,父母亲对春节要去哪家走人户,心里是有数的,这也是联络感情的需要,才会从杀的猪身上去做几个“刀菜”。到时候,也有这“情”安排不过来的情况,那就只得又从事先压好的干面里去考虑了,送两把面条也行。总之,去走人户时,肯定是不能空手而去的。

等大年初二三往家里返回的时候,八九不离十都会从舅舅舅妈、姑父姑母那里“取”到二元与三元不等的新年钱的。这是预料之中比较准确的数字。

  

   三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身高已经长到了别人再也无法忽视的高度了,我收到的新年钱比起小妹们来说,几乎年年都突破了二元或是三元的瓶颈,着实令她们羡慕。

我去的是我故去母亲的娘家屋。对于这种亲情的维系,也只有在每年的春节,才能体现得出来。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彼此都没有联系,更没有往来。我这棵栽到王家屋里的小树苗儿,他们是认可的,也特别看中。

舅舅舅妈们住在河边,每年我走山上的小路去他们那儿时,都要经过别人的房子周围,那些看家护院的土狗们,凶巴巴地围着我咬,要不是畏惧我手上的那根棍棒,说不定早就对我下了口。如果走另外一条路,也是能到他们那里的,但路绕远了不说,还要多出两分钱渡船费的。因此,我几乎每年都要孤身一人去走那条小路,站在河边喊对面的舅舅来渡我。空无一人的渡船停泊在河边,而舅舅们住的地方是在山脚下,每次都要大着嗓子吼好长一阵,一瘸一拐的大舅才会扛一杆桅杆从屋里出来渡我。

他腿上的残疾是少年时得的小儿麻痹症没钱医治而落下的。二舅与三舅身体倒是健全,却因为贫穷常年在外做工,很少有在家的时候。

我每年到他们那里“休整”的时间只能是两三天。在那仅有的两三天里,我和他们家前后院子的、年龄与之相仿的小伙伴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行进着的船上度过了。即便今天想起那时的情景来,我的热血依然还沸腾着。飘着雨雪的冷天气,肆虐的河风在敞蓬船的周围劲吹,我们每人手握一根竹杆,把船儿逼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上、耳朵上破了皮的冻疮,在欲望无止境的怂恿下,更加红肿了;身上的衣服,也在霏霏细雨中变得湿润不堪。

晚上就整夜整夜地咳嗽,哮喘起来跟个病猫似的。

走的时候,还由大舅来把我渡过河去,等船靠了岸,桅杆落下的时候,船儿停止了摆动。大舅便从屁股后面的裤包里,慢慢地摸出五元钱来——这是他给我的新年钱,几乎年年如此。

而这钱呢,作为我日渐长大的急需,就放在身上了,父母也没追缴。

  

   四

现在的情况是,彦爷爷早已入了土,他是在我当兵走了以后才过世的。虽然,我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却还在本乡完小读着初中,在他心里我依然是个孩子,年年春节都要受着他额外的恩惠,给我的新年钱从一元上涨到了二元,一直保持到了我当兵前。等我穿上了军装,在即将离开家乡之际,他给我送来了十元“光荣参军”的赏钱,并有点儿忧伤地说,等你以后回来时,可能我坟头上的野草都长人多高了……我安慰他说,哪能呢,你身体还这么好,三年满后我一定回来看你。那时,他的身体的确壮得像头牛,端碗吃饭时东拉西扯的话题说也说不完……现在,我唯一能做得到的,只能是在他的坟头前,多给他烧点香、化点纸钱了。再给他说些“我小的时候,你给过了我不少的新年钱,我一直都没忘记……”之类的话与他聊聊天,打发他长久以来的孤寂。

生母的三个兄弟都还健在,也都到了人生的暮年。大舅仍守着年轻时候的单身,只是因为腿脚不灵便,生活过得有些艰难。我每次去拿钱给他时,眼前都会浮现出他把那皱巴巴的五元钱交到我手上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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