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似一层的冬意隔着菱花窗，让呼出的空气化作一团白烟。
一阵清冷的风掠过窗子，木窗框来回震动，发出“哒哒——”的声音。虽然只是初冬的一阵清风，却足以让人冷得发颤。苏沫拢紧领口的风毛，将脚缩在了厚实的棉袍子底下。
这个时节，苏沫最是喜欢。天气虽然寒冷。但是空气中冷冽的味道仿佛把这一整年弥留在尘世上的肮脏都系数涤去。
还记得上一个寒冬。她穿着宫里的锦袍一步一滑地走在金曌宫的宫路上。她撞到了淑贵妃房里的小允子。然后，淑贵妃要她安排细作安插在新选秀女的身边。再接着，她在一条更清冷的宫路上，第一次撞见了南周的帝王。这一次的相遇，又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这一年，她还遇见了太后、陈废妃，遇见了阮嫔、纯嫔，遇见了桃夭、蘼芜——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从未像过去的一年活得那么惊心动魄，那么胆战心惊。
幸而，她还遇见了章居梁。
这一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温暖。
苏沫伸出一根凉白的手指，圆润的指甲虽然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但好歹指甲的嫩肉已经恢复了淡粉的颜色。她用指甲尖刚刚蓄起的尖端，极轻极柔地在起了水雾的菱花窗上慢慢滑动。她虚空着画画。画一双熟悉而温柔的眉眼。
“你才大病初愈，就这么贪恋外面，小心受了寒气。”身后传来一阵悦耳沉厚的声音。苏沫眼睛倏然亮了起来。仓促地在菱花窗上抹去并没有真实画在上面的眉眼。她回头，果然还是真实见到的好看。
章居梁走近身边，诧异地看了一眼菱花窗，“上面有什么？”
“没什么——”苏沫憨笑着低头。“你来了——”
“恩——”他点点头，饱满的唇边勾着一丝暖阳般的笑意，“缨绯和春樱呢？怎么没有守在你身边？”
“我昏沉病了半个月。她们也守了我半个月——现在外面晴雪下得最好，所以特地让她们出去高兴高兴。”苏沫艳羡地望着窗外。“现在我一个人在房里也没有事，何况，你还守在门外。”
“你也想去看雪？”章居梁握起苏沫的手，他一进门就看到这葱白的纤手已经泛出艳红。他宽厚的手掌拢住她的，然后对着呵着热气，小心搓着。
“其实不用——”苏沫格格地笑着，月牙似的笑眼晶晶发亮。“能和你这样——我觉得很好。”
章居梁看着入了神——相识许久，这段日子的沫儿才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表情。他一时动容，手稍稍用力，就将她轻软的身子拉入怀中。他的下颔抵着她的头心。一阵隐幽的处子馨香像一只手撩动心底。
自苏沫回天那一刻的相拥后，两人的心意已经大白。但是她是安西王爷的侧室，他是金曌宫的御医。此刻二人又居住在颍河县府衙安排的私宅里。若旁人在时，他们保持着应有的礼仪和距离。只有在春樱和缨绯面前，才会亲近。
春樱对苏沫侧夫人的身份并没有什么介怀。但缨绯出自王府，起先多少有些抵触。但没多久，她发现这个章大人不仅竭心尽力拯救苏沫的性命，对她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缨绯知道，章居梁是苏沫心系的良人，加之在王府，她也看尽了王爷对苏沫的冷落和正室阮慕言的狠辣。心中倒更倾向苏沫和章居梁私奔天涯。缨绯暗想，此生只认定苏沫一个主子，也只尽心伺候她一人。无论她是谁的妻子，她都决心跟随身边。
“居梁——你真的——不打算回金曌宫了？”苏沫像一只温驯的猫儿一样，静静伏在他的胸膛，贪婪地闻着他身上杜若的气息。虽然已经相拥过几次，可她的心头还是突突地跳得厉害。越是幸福来得这样突然，越是让人容易害怕会失去。她明知道这个问题很扫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如果回去——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守在你身边——更何况——”他垂下密长的睫毛，眼中蕴含着一种怒气，“我不能原谅沁彤这样对你——”
“我并不确定，当时神智失常是不是因为那个药囊。”苏沫低低道。“也许——我猜错了。”
“不——沁彤确实问我要过一些让人分神的药方。”章居梁不愿承认，却还是叹息，“我自小就服侍在她身侧，我所学的医术、药理她也懂得不少。所以，要瞒着我配出那样的药囊也绝非难事。”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阮嫔为什么要杀我？”苏沫抬起头，“我始终想不出，阮嫔要我死的原因。相反，如果我继续在金曌宫，也许还能助她登上妃位。”
“她——也许——她不能原谅我的背叛。”章居梁看着苏沫的眼睛，蜜色的面颊竟染出了绯红，“其实——在金曌宫时，我心里已经有你——只是，我自己不肯承认。也许，沁彤看出来了。”
“阮嫔——对你？”苏沫不解，章居梁明明说过，阮沁彤根本无意与他结合。
“这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占有欲。从小到大，我的心里眼里只有她。她虽不在意，却也早已习惯。”章居梁淡淡一笑，“若不是——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此生心中除了沁彤，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我想在沁彤心里也是，认定我是附属于她的。但是——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有你的出现。”他疼惜地轻抚她还略带枯黄的面庞，“沁彤不能忍受，她已经不是我心中的唯一——也许是因为这样才对你下毒手——一切都是我的错——才连累你——”
“不许这么说——”苏沫用手堵在了他的唇上，“相反——我很感谢阮嫔这么做——如果她不和蘼芜联合陷害我——也许我这一辈都逃不出金曌宫——我们，也永远不会像现在一样在一起说话，看雪——”说罢，她只觉得脸上灼热，只好低头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沫儿——”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他的心尖麻痒起来，小腹处传来一阵酸胀，他勾起她的下颔，将温热的唇贴在她冰凉殷红的唇上。
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化作蜜汁在彼此的唇齿间荡漾。他们舌尖从生涩的试探到热情的纠缠，整个房内弥漫着一种暧昧的甜腻。
良久，他强迫自己放开她娇软的身躯。章居梁将头探出窗外，让冷冽的空气抑制内心的狂躁。他害怕自己会继续侵犯她。然而，苏沫却睁着迷蒙的眼眸，娇憨又茫然地看着他。
“沫儿——等你身子好全了，我们离开西南好吗？”章居梁忙起了一个话题，不然他怕在她的注视下，自己又会失去自制。
“我们——可以去哪里？”苏沫轻轻点头。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章居梁再次揽住她的肩头，“你不过是皇上赐个周寅的侧室，如果对外宣称你病死了，或者遭贼人路劫，相比他也不会在意。不过——这需要有人帮忙。”
“鲲沙帮的邱大哥可以帮我们。”苏沫突然兴奋地提到。“让他派帮里的兄弟，假装路劫我走——可是，这会不会连累颍河县的李大人？”
“我们是该思量一下——”章居梁吻着她的眉心，“相信我，一定会有一个万全的对策，让我们一起离开。”
苏沫收紧环住他腰际的手臂，安心地闭上眼睛，享受他的亲吻：“恩——我们一定可以，远离这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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