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

作者: 菅田猎 | 来源:发表于2020-03-04 13:46 被阅读0次

武邱在鉴定科工作,这个鉴定科不是一般的行当,鉴定的不是皮毛珠宝,而是精神病。武邱算部门骨干吧,没办法,混了十七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骨干也是骨干了。

武邱的工作也很简单,他不是业务口的,要让他做业务,武邱还真不见得搞得定。他的主要工作是盖章,他真正的权力,就来自他所持有的那枚明晃晃、红艳艳的钢印。

别以为这盖个章是好干的活,至少武邱看来,这不是个简单事,他还要顾着这最后一道关卡应有的监督核查作用,这可是最紧要的一关。因为这章一旦盖上,有病还是没病,就相当于有了权威认证,所以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若坐得住板凳、脸皮厚算是业务能力的话,武邱的业务能力也算蛮精通,武邱在鉴定科十七年,头上的科长、副科换了好几茬,武邱却稳坐他的钓鱼台,不急不躁,也不求升到什么地方去,把好这最后一关就好。

武邱大学一毕业就进了这个科,算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不过专业与这工作不咋对口,但好歹沾上点关系,武邱不是医科出生,学的是心理学,与这鉴定精神病的活,的确沾些边,但与盖章的活,也不知沾不沾边。

武邱现在有时喝多还能想起来,刚进科室时,那可真是毛头小子,做事拘谨,憨头憨脑,哪像现在,不管什么事,得心应手。这么多年了,再棘手的问题也遇到过。科里的事,九层是闲事,正常处理,哪怕最终不能切实处理,使个拖字诀也就搞定了。这剩下一层,九层九稍微费点脑子也搞得定。剩下的丝毫,往往发生在那些拖不得、混不得的事上,但这不打紧,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砸不到他武邱头上。所以,混了这么多年,武邱现在越来越少为工作上的事操心,也没啥可操心的,操心也往往没什么用。往往每天看报纸的时间都比操心工作多。

武邱操心的,往往是工作中掺杂了其他方面的事,工作变得不纯粹,处理起来自然不是那么游刃有余,往往是些意料之外、难以捉摸的事。当然,这种掺杂武邱愿意,因为往往会有些意外收获。

何白是二高高二的学生,要说有什么特点,没啥特点就是最大的特点,可能也就名字比较文艺点,平常话少了点,人也闷了点。何白学习成绩算不上多差,当然也没多好,若没什么意外,想必毕业两年,班里能记得他的同学应当不会超过一个手掌。

成致远与何白倒是刚好相反, 要说何白不起眼的像沙滩上的一粒沙子,那么成致远就像被潮水冲到沙滩上的珍珠。人长得比何白白净帅气,个头也高,有个做生意算是小城数得上腕儿的爸爸,篮球打得好,成绩也好,常年班上前几名,性格也温和,不曾见对谁生气过。

何白与成致远比,别说是日月与萤火,何白算不得萤火,可能只是快要被一泡尿浇灭的星点野火罢了。

虽说都在一个小城,但武邱与何白、成致远本不该有什么交集,毕竟一个中年油腻的胖子男,一个沉默少言的高三仔,一个闪闪发光的富二代,扯上了关系才是怪事。

武邱头一次见到何白,何白被两个警察带着。进武邱他们这个科室,肯定没别的事,都是来鉴定精神方面的问题的。

专业上的问题,武邱是不参与的,他只需管好最后一道关卡。进入鉴定科第一道程序肯定不是来武邱的印章室,不过那天中午武邱恰好出去下了趟馆子,剔着牙回来时,刚到门前,便看到这么几个人走了进来,朝着陈主任的办公室去了。陈主任是科室老大,也是科室的专家,寻常是用不到他的,但警察来了就不一样了,向来都是陈主任亲自来接待的。

那天武邱在科室门口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成致远,就像武邱当时不认识何白一样,他当时肯定也不知道成致远的名字,他只是觉得门口豪车旁边的年轻人有些眼熟,似乎不是第一次见,最近几天应当就见过,似乎有个这么样子的人从陈主任的办公室出来,长得像这年轻人,不过年纪似乎更大些。武邱只是略一恍惚,并没多想。

至于那两个警察就很熟了,常来,市局的沈队长与助手小李。

武邱站在旁边看了会,没当回事,这样的事见得也多,武邱咂摸着嘴,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午间当然得休息一会,下午上班时间是两点半,两点半前,一般不会有人来找武邱,就算有人,武邱也用不着搭理。当然,武邱从不得罪科室里的任何人。

那天武邱回到印章室,并没拉开躺椅休息,毕竟张主任在亲自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这里。以武邱的为人来说,当然还是准备着好,免得给这位科室老大留下什么不好印象。做人嘛,小心谨慎再小心谨慎,总归没什么坏处的嘛。

武邱拿了份当天报纸,稍微翻了翻,时政那些版块,武邱大略扫一眼,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无非这个会、那个会,报纸哗哗响,武邱三两下翻到社会新闻版块,武邱对这些社会新闻倒挺感兴趣,至少这里能知道这个小城正发生着什么。有欠银行钱不还上了失信名单的老赖;也有些家破人亡的惨剧;武邱还看过有人中了超级大透乐去领奖的,真是个幸运儿。喜怒哀乐,人世的悲欢并不相同。

今天报纸上登了件城南的养猪场倒闭了的消息,老板犯了事,武邱感慨了句,不是为人,而是觉得猪肉又要涨价了哦,感慨归感慨,但不管猪肉多贵,武邱都是能吃得起的。在这版边角,还有个小告示,是警察的,说二高的奸杀案破案了,罪犯系同校的某某。之前这案子闹得挺大,武邱也有耳闻,但现在,已经没几个人关心这事了,毕竟大家每天要关心的事太多了,这世上每天的意外也太多了。武邱看到这则小小告示,也才模糊想起之前确实报到过这件事,时间也不长,几个月之前吧。

不出武邱意料,毕竟在这待了快二十年,武邱撑着眼皮觉得有些撑不住了,陈主任带着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老武啊,盖个章。”一份鉴定报告摆在武邱桌上。

武邱扔下报纸,扫了眼报告,看了上面名字:“何白,陈主任,就刚刚那小子?”

陈主任只应了声,嗯,没看武邱,忙着与沈队长搭话:“沈队,这小子精神确实有问题,你说会不会精神错乱下干出的那事?”

沈队长没什么脸色:“陈主任,这个,我们自然会查清的。你确定,他有精神病?”

武邱打开保险柜拿出印章,正要盖上去,闻言愣了下,抬头看了眼陈主任。

陈主任几乎拍着胸口,正色凛然:“当然,以我三十年的从业经验保证,错不了。”陈主任一回头,见武邱楞着,脸马上拉下来:“老武,愣着干什么呢。”

像这种陈主任带过来的人,武邱是没什么油水可沾的,这么多年,武邱是沾过油水的,这没啥不可说的。不过,以武邱的本事与胆量,也只敢沾沾油水了。以武邱对陈主任的了解,陈主任越是胸口拍得叮当响的时候,越是说话没啥边际。但武邱手却很快,鲜红的印章啪的一下砸了下去。

陈主任拿起报告,递给沈队长:“沈队,一切搞定,之后的事还是你们专业。”说着,拥着沈队长朝外走。

武邱本想拿起报纸,略一犹豫,悄声跟了上去。

何白低着头,确实像有罪的样子,洗得发白的衣服看起来旧,人也旧,没点年轻的精气神,也难怪,手上戴着镣铐,估计也没人会有精气神。

“你有精神分裂,难怪想不起来你做的好事了。”陈主任冷冰冰,嫉恶如仇的样,随后对沈队长说:“沈队,可要将事情查清楚啊。任何原因,都不是犯罪的理由。”

“这你放心。”沈队长收好报告。“我们回局里会调查清楚的。”

武邱目光落在那个叫何白的少年身上,他的目光局促躲闪,隐隐露着恐慌,武邱觉得他不像精神病,也不像有罪的样子。不过,也不能简简单单从表面判定这些东西,这说到底跟他也什么关系。

“我,我没精神病,我,我也没强奸杀人。”武邱似乎是听到何白最后这么嗫嚅了一句,以后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了很多次这句话,但何白到底说没说,武邱却恍惚得很。当时那个情势下,何白似乎也没机会说这些的。

这件事只是武邱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好长时间过去了吧,好几月还是好几年,甚至于十好几年,也许压根就没过多长时间,反正工作就是这样,再来几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一天,武邱的办公桌上又摆了份报告,名字写着成致远,照片武邱模糊有点印象,记得之前看过。照片上的人武邱印象不咋清晰,但成致远这个名字,武邱还是记得的,最近他常看的报纸上,出现的频次不低,驾车撞人后,重复碾压致人死亡。

陈主任就站在武邱桌前,盯着武邱,看着武邱有些迟疑,陈主任不满:“老武,愣着干什么,盖章啊。”

武邱回过神,忙道:“哦,好的好的,陈主任,您稍等。”武邱熟练打开保险柜,取出章,没什么犹豫,重重压了上去。

陈主任看着鲜红的印章,很满意,拿起报告吹了一下:“不错。”武邱朝外张望一下,“陈主任,这鉴定的人今天怎么没见啊。”

话一出口,武邱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多嘴。

好在陈主任并没在意:“哦,我看过了,确实有精神病,这孩子也可怜,精神病嘛,做出出格的事也是身不由己,我在报告中提了,希望法庭上酌情考虑。”

“哦哦,陈主任您专业,您说啥就是啥,肯定错不了。”武邱连忙补救。

“嗯。”陈主任没再搭理武邱,掏出手机,去了个电话。

日子还是那样波澜不惊,偶尔武邱也能舔到些漏下的油水,这已经足够让他惊喜的了。每天在办公室也没啥别的爱好,就爱看看报纸 ,报纸上得来的新闻再去跟同事吹牛打屁,日子倒也自在。

喧嚣一时的驾车杀人案,最终也尘埃落定,考虑到案犯的精神问题,结合武邱他们这个权威机构出具的鉴定证书,同时又考虑到该案影响巨大,判了个无期吧,武邱记得,报纸上用了很小的一角做了个总结,人们也很快忘记了这件事,至少武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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