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姐

作者: 姑射山秋水 | 来源:发表于2018-08-20 16:57 被阅读11次
    青姐

    初三那年,麦假前的一个下午,我刚走出校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喊:“美子,等等我!”不用说,又是我那美丽的青姐。

    “美子,你说说,那些长课文你是怎么背下来的?”华姐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我,开口又是讨教学习方法,我心里是翻江倒海的不耐烦,又不好当众对她发脾气,只能无奈地抬头看着比我大三岁的青姐。

    夕阳的余晖打在她瓷娃娃般的脸上,因为光的缘故,她蹙着眉,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黑葡萄似的的眼睛。我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心里的不耐烦一扫而光,陡然生出丝丝惋惜:看上去这么机灵漂亮宛若稀世珍宝的青姐,为什么在学习上一窍不通?

    “华姐,多背几遍就能记住了,不过得先理解自己背的是什么意思。”

    “哦,那我今晚再试试。”她沮丧地回答。

    青姐是我邻居家的女儿,17岁了,因中考落榜回校复习,跟我一个班。大概由于自己是复习生的缘故,在我印象里,她从未像我们一样在校园里嬉笑打闹过,她似乎永远趴在自己的书桌上学习。可惜的是,她的成绩在班里始终不很突出,反正从没考过前三名。大家背后都喊她书呆子。

    一周后,我们放了麦假。麦假嘛,就是方便我们农村的孩子帮家长割麦子的假期。初中生就是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了。一天下午,我和青姐一块去麦场接麦粒儿。一路上野花争妍,蝉鸣萦耳。我上窜下蹦,摘花拽柳,说不出的高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青姐的郁郁寡欢。

    青姐

    “美子,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真担心考不上。”

    “考不上就再复习一年呗,反正你都复习三年了。”我脱口来了这么一句。自知失言,我后悔得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偷偷去看青姐,只见她满脸通红,低着头掐起手里的小花。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大娘说了,除非我考上高中,否则绝不会供我了。”她低下了头。

    “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待在农村种地!”她抬起头对我吼道。

    那时的我,根本不清楚当时中考竞争的惨烈。那时我们县仅有三所高中。三所高中当时招生总数不到两千人。我查了一下资料,在我们参加中考的九十年代初,我们县人口已逾九十万,共3个办事处,11个镇,六百多个村。我们这个远离县城和镇驻地的村中学,属于统计升学率时被人遗忘的角落。我们学校每个班四五十人,能考上中专、高中的寥寥无几。有的班可能一个也考不上。

    中考成绩下来,我们班在全年级六个班里考得最好,考上了三个人,一个复习生,两个直升。直升学生里有我,复习生不是青姐。得知成绩的那天,青姐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就这样静静地在床上盘腿坐着。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说后,我要去看她被父母挡住了:“孩儿,你要没考上过去劝劝还说得过去,你现在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笑话你青姐!”我想了想没敢去。过了三天,听说青姐下了床,绝口不提成绩的事儿。

    一个多月后,我去三十里之外的高中报名,因为要住校,需要带被褥,父母去送我。正准备出发的时候,青姐从家里出来跑到我跟前:“美儿,一定好好学习啊。”边说边放我手里一个塑料皮儿的本子。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扭头跑了。我打开本子,扉页上写着八个字:拼搏奋斗,金榜题名。就这样,带着青姐的祝愿,我走进了高中的大门。学校是封闭式管理,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周六下午回家,周天下午返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无暇去走亲访友。不过,每次回家都会碰到青姐,她无论何时见到我都会感叹:大学生回来了!后来我又考上了大学,更是如此。再后来,我工作繁忙,对老家的过往甚少关注。

    青姐

    有一次回到家,才半小时的功夫,听到了让我瞠目结舌的消息:青姐跟人私奔了。“怎么回事,青姐为什么这样?”我问在我家闲坐的大娘婶子们。

    “给你青姐提亲的都挤破头了,什么样的没有,她非说没感觉。”一个大娘说道。

    “也不知道她挑拣个么,她都29了,要不是长得俊,谁要这么大的?”一个大娘插嘴。

    “这个孩子,自己非相中一个没爹没妈的穷光蛋,你大爷大娘肯定不愿意啊,把她锁家里了,结果一个不注意,她跳大门跟人家跑了!不省心啊!”旁边的婶子愤愤地说。

    因我父亲在乡间属于大家眼里的能人,青姐父母一天来我家三趟,哭着央求我父亲帮他们把孩子找回来,只要青姐平安回来,他们绝不阻挡她的婚事。我父亲同意了。

    三天,父亲早出晚归,最终联系上了男孩的哥嫂,传达了青姐家里人的意见。第四天,青姐回到了家。不到一个月,与那个穷小子成了婚。

    青姐

    时光如水般流过。

    后来听说青姐相中的那个穷小子属于“绣花枕头”,就是一个好看的皮囊,操心不中用,下力也白搭。我唏嘘不已。再后来,听说青姐自己开了一个皮子加工厂。

    我儿子四岁那年的秋天,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我娘家。刚把车停下,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儿风风火火跑过来:“美子回来啦!宝贝,叫姨!”我一看,乐了,竟然是青姐。只见她淡扫蛾眉,轻粉敷面。虽带薄妆,仍能清晰地看出沧桑的痕迹。不过,人特别精神,整个人像安了弹簧一样带劲儿。

    “青姐,你怎么有空回来?”我问。

    “去市里买车,今天刚提车,我开着车,带着你外甥就来了!”紧跟着的是她爽朗的笑声。

    晚上,我请青姐去村头饭店吃饭。说好了,都不带孩子。几口红酒下肚,她打开了话匣子。

    “美子,什么样的苦我没吃过?刚结婚,我和你姐夫连个瓦房都没有,隔三差五得来娘家拿米拿面。”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所有人的笑话。”她用力拍着桌子,哽咽起来。

    “你看,我一心考高中,考了三年都考不上;自己争来的婚姻,自己也不满意;没有房子,没有钱,没有人看得起,我整晚上睡不着觉,真是不想活了。”她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在嘴里。

    “我想了好几种自杀的方法,最后还是不敢。既然不死,那我得好好活!我死都不怕,还怕活着?”青姐美丽的眼睛开始发红。

    “我卖了家里所有的粮食,又借了几千块钱,准备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我好奇地问。

    “我跟你姐夫去了县城,租了个小房子,买了个小吃车,摸索着做凉皮。”青姐的眼角含着一滴泪。

    “我天天四点起床做凉皮,做好了再和你姐夫走街串巷卖,冬天,我们做麻辣烫。”

    “妹妹,我做了五年的凉皮。”她伸出一个巴掌,在我眼前晃了晃。

    “五年后,有了孩子,再做凉皮已经不现实了。起的太早,没人管孩子。”

    “你做凉皮麻辣烫赚钱了吗?”我问了一个鲁莽的问题。

    “呵呵,用上时间和精力,哪有不赚钱的?五年时间,我跟你姐夫在村里盖了大平房。还存了几万块钱。”一朵红晕在青姐脸上荡漾开……

    青姐

    后来的故事村里人尽皆知了:青姐村里有人开皮子(家具板材)加工厂,因经营不善濒临倒闭。青姐亲自去谈判,以极低的价格接下厂子。为了降低成本,去山里收木料,差点摔死。后又报夜校天天坐车四个小时去市里学管理。在经历了三年的调整期后,加工厂大幅盈利。不仅如此,青姐又以摧枯拉朽之势收购了周边几个村的小厂,建成了一家制度严明、管理规范的企业。可以这样说,她目前的大型皮子厂是镇里的税收大户。

    周围好多村民都是她厂里的员工。说起他们的厂长,没有一个不翘大拇指的。

    “我们厂长,只要去进料,没有不成功的。”

    “一样进料,人家厂长就是有本事让卖主主动降价。”

    我把听来的溢美之词讲给她听。

    “别听别人吹乎,哪里那么神。我不过就是摸准了对方的心理。”青姐笑道。

    “难道你还学了心理学?”我问。

    “不学不行啊,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嘛。”

    我对眼前一个美丽的女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我佩服她,不仅是因为她在市里买了房子买了车;我佩服她不仅是因为她给周围的村民提供了就业机会;我佩服她还因为她身上给人的那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那种喷薄而出的生长力,那种准确的判断力和破釜沉舟的勇气和魄力,还有,她超强的学习力。

    “青姐,以后有什么计划吗?”我问。

    “皮子厂需要砍树伐木,不利于环保,可能会越来越不好做。我也在想办法。”她回答。


    现在,每当我再回想青姐六年前说的话,不由佩服起她对大形势的把握和预见。听说她的厂房还是红火如初,我想她肯定已经想到了办法,寻到了出路。

    这个青姐,原来,她当年考不上高中的原因并非因她非人中之宝,只是因为这个宝贝没有放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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