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 哥 创 业

      表哥曾是北方著名产煤区二线城市和煤有关的公务员，20年前单位在上海建办事处，外派表哥做驻沪办事处主任，三年后，该市机构改革，精兵减政，办事处撤消，人员重回原单位。但三年魔都的工作生活，已让表哥的眼界和心态不可与当年同日而语了，即使是不回去，意味着要付出放弃公务员身份的重大代价，但呆在国际都市的发展前景似乎应该更大。于是表哥辞职，从此留在上海。

      表哥之前的工作和煤有关，最熟悉的产品也是煤，于是注册了公司，做煤的贸易业务。

      真正的皮包公司，一个人提一黑色皮包，装着公司证照和公章，东奔西跑，东部省份找业务，西部家乡找产品。

      表哥当时还年轻，不太相信人走茶凉，总想着过去认识那么多人，做点煤的贸易应该是件容易的事，没曾想，真的开始做了，才发现有点难，有的人见不到，有的人见到了，吃饭喝酒吹牛行，但实际的业务却帮不了忙。

      表哥开始感慨世态炎凉，一度后悔辞职，但公务员系统可不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表哥只能咬着牙继续做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过去相识的一业务单位朋友，在表哥坚持一年多的陪吃陪喝陪玩后，就在表哥都想放弃的时候，却突然帮忙做成了一单业务，卖给南方某发电厂一船煤，一笔业务赚了100多万元。事后表哥屡次感慨：“在这个年代，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关系，关系上去了，质量，价格都好说。”

      当然关系也不会白帮忙的，表哥给够了应有的谢意，毕竟天下没有免费午餐。

      福无双至，有得就有失，表哥收到货款不久，还没来得及开展第二笔业务，那个装着公司所有证照和公章的黑皮包就丢失了，你没看错，全丢了。

      当年不比现在，当年注册公司难，补办公商税务等证照也非常难，程序复杂，时间漫长，加上表哥也发现做生意确实比做公务员要难好多。就干脆放弃了补办，公司不开了，用唯一一笔业务赚到的100多万，加上过去做公务员时的积蓄，按揭买了一套公寓，一栋别墅，还和另外俩个也在上海的老乡合买了一间100多平米的商铺。

      不得不说表哥做了非常明智的投资，16、7年前上海的房价和现在比，真的是白菜价，便宜的惊人，比如表哥买的别墅，当时只有2000元/平米。特别是那个商铺，虽然是三家合股购买，但每年的租金收益，让表哥夫妻俩从此衣食无忧，于是表哥表嫂不工作了，他们夫妻俩真的不再工作了。生活变成了，做家务、麻将、旅游、一年数次回家乡与家人朋友相聚。

      我和表哥是远亲，当年在老家时，彼此并不亲近，但我来上海后，表哥表嫂对我很不错，一是身在异乡见到老乡也会分外亲切，而我们毕竟还是亲戚，二是表哥表嫂对我这个远亲小表弟竟能考上上海的大学，而且毕业后也留在了上海，可能还是有几分敬意的。所以也常邀我去他家吃饭。

      表哥当年买了房，就入了上海户籍，表哥很为新上海人的身份自豪，于是表哥比表嫂多了关注上海新闻，阅读上海历史书籍的兴趣，当然这也增加了表哥回家乡时与亲友相聚时的谈资。

      表哥对上海历史的兴趣有点特殊，他最关注上海滩近代黑社会史。收集了许多讲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身世阅历故事等的书，其中表哥最欣赏杜月笙和黄金荣的原配林桂生，表哥向人们讲起林桂生时，和当年上海滩的白相人一样，一口一个：桂生姐。

      表哥不是想去做黑社会，表哥是佩服二位的发迹之道，用人之道。

      我去表哥家吃饭时，表哥会讲许多杜先生和桂生姐的故事或传说给我听，吃饭时，听听蛮有趣。当然我也听出来了表哥不甘寂寞的心，毕竟虽然不愁吃穿，但一个壮年男人无所事事也确实不太好过。

      2011年的某天，表哥自豪地打电话给我，说以后咱们兄弟俩是校友了，然后告诉我，他入读了我母校的EMBA。

      恭喜校友表哥。

      表哥本就有再次创业的心，之前蹉跎岁月好多年，只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该干什么。读了EMBA没多久，某次上课，某教授分析当代赚钱之道，一是要赚有钱人的钱，二是要从农业方面下手，因为国家对农业扶持日多，是朝阳产业。表哥闻之，如醍醐灌顶，自家有别墅，邻居皆为有钱人，而且有俩个多年的麻友是做园林绿化工程包工工作。表哥当时想，往地上栽花种树的园林绿化那不就是农业吗？天时地利人和啊！

      2012年7月，表哥用别墅做抵押，向银行贷款，和另外俩个朋友合开了新公司，做别墅园林绿化设计施工等业务。因为公司名称有个“象”字，所以LOGO是个摇着小尾巴憨态可掬的大象。

      表哥二次创业，比第一次风光多了，浦东保税区租了大面积写字楼，装修豪华，自己的办公室墙上挂满了不知名的书画作品，写的都是古人的心灵鸡汤，博古架上除了上海滩近代黑社会大佬传记外就是各种大众化的商业运营类书籍和奇形怪状的摆件。靠窗还有一张不规则的大板茶台，摆放着精致的功夫茶具。

      表哥自己的学历只是专科，但现在读EMBA。表哥知道学历的重要性，表哥招了好几个名校的硕士做中层管理。表哥待人不薄，给所有的中层配了十几万不等的车，同行业中高薪高福利。表哥说，一是时间就是效率，二是我们要赚有钱人的钱，总不能让员工走着去见客户？有道理。表哥自己当然也换了豪车，招了一位退伍军人做司机兼保镖。

      表哥的规划是，自己做宏观调控，把握方向，中层部门负责承揽业务，俩个合伙小股东负责具体施工。黄金配置，天作之合。所以业务还没有开展之前，运营资金已花去很多，但表哥并不担心，不投入怎么会有产出？

      近水楼台先得月，表哥把第一个业务区域放在自己住的别墅小区，要把邻居拓展成客户。于是表哥向自己住宅区派出了业务团队。

      信心满满的表哥万万没想到，原来每天对他毕恭毕敬的物业保安等，现在不让他的团队进小区！原来物业人员对他的定位变了，虽然他是业主，但是不征求物业的同意就来做业务，那和偷偷进来贴小广告的有什么两样？你以为你是谁？我呸！根本不值得再尊重。

      表哥是西北汉子，性格本就有点糙，再加上有点资本，现在雄心受阻，怎能退让？于是和物业硬杠，几次闹到报警，最后达成协议，交一定量管理费，表哥的业务团队进驻拓展业务。表哥险胜，看来关于杜先生和桂生姐的书没白读。

      表哥公司的名称是别墅园林绿化，但业务范围很大，只要是在一个别墅区域内，从修剪草坪，培育养护观赏林木花卉，到建筑物设计施工都可以承接。表哥原来想，新买的别墅需要新装，住了几年的需要重装，最重要的是，EMBA的教授都说有钱人的钱好赚，那么业务应该多的做不完。

      然而表哥忽视了两个致命的问题，一是在这个世上，挣钱是一件很难的事，如果容易，就没有穷人了，能挣到钱的人，其实绝大多数是非常聪明的人，更要命的是这些人不但聪明而且十分精明，他们对财富的管理与理解，远远比常人高明且谨慎。说有钱人的钱好赚的教授，也许大多数是当代赵括。

      于是表哥的团队汇报，一是承接业务很难，小区内并无太多的业务，二是有意向的，在价格上也极为挑剔。

      表哥开始失望、诧异和困惑。但表哥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自己亲自上门拓展业务，先从自己的左邻右舍开始。多年的邻居，已是朋友。邻居很给面子，左邻家没有工程需求，但整个别墅区的养护交给了表哥公司，右舍需要挖个鱼塘，十几万的小工程，也给了表哥，老板出马，一个顶整个团队。同时业务部门也陆陆续续有了进展，得到了表哥小区和另外两个相隔不远别墅区的一些养护和工程业务。

      这时候，第二个致命问题出现了，表哥公司没有自己的设计人员，没有自己的工程队。原来的打算是，有了业务，设计外包，具体工程有俩个小股东临时招工程队负责施工，因为这二位原来就是小包工头。

      理想很美满，现实却骨感。真的业务来了，却发现很难及时找到合适的设计施工人员，即使找到了，但因为表哥公司的业务不稳定，

      这些人往往同时在做好几家的工程，于是，先是出现了普遍拖延工期的问题，完工后，又大面积出现了工程质量问题。

      比如右舍家的鱼塘，建成后，水循环不畅，水很快变质变臭，整个小区的人都说右舍家鱼塘挖成了粪坑，表哥安排工程人员几次翻修都不能彻底处理这个问题。最后右舍家怒了，尾款不付，另请人重建。表哥羞愧无地，退还了前期工程款，从原来只能赚个几万块，变成了赔了近十万，因为原材料和工钱他付的，是收不回的。自己也一度不好意思回别墅居住，只留下老母亲和保姆看家，他和表嫂住回了公寓里。

      表哥开始反省，理解做工程和之前做煤的贸易不一样了，不能光做关系，特别是直接做个人业务，而且是富人的个人业务，不是做单位或公家的业务，工期和质量都很重要。

      没有自己的设计人员和施工团队，相当于没有核心力量，表哥想明白了，就指令人力资源经理招人，但现在公司的现金流已不太宽裕了，能给出的招聘新人薪酬没有多少吸引力，于是表哥三天两头把人资经理叫到他的豪华办公室搞头脑风暴，其实就是骂人。

      成功是没有定理可循的，如果有的话，天下就没有失败者。

      所以表哥着急上火，但业务一直没有多大起色，而公司写字楼租金、人工等必要支出却每月就得付出。

      人若不顺，喝凉水都塞牙。就在公司业务如此举步惟艰时，两个小股东中的一个竟以购买原材料为名，卷走公司一大笔现金，然后消失了。

      报案了，但一直抓不到人，有传闻说在新疆某地见过此人，但仅仅是传闻。

      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满载重负的骆驼，小股东的卷款潜逃，让表哥公司的下一季度写字楼租金都付不出来了。物业催讨了几次未果，终于有一天早上员工来上班时，发现公司门被物业上了锁。

      表哥和另一个股东及几个还算够意思的员工，与物业连挣再吵谈判了几回，但最浅显的道理的是你生意好不好，租金总得付吧？事已至此，没钱付租金，也没道理好讲，只得退租了事。

      办公设备暂时搬回别墅，辞退保姆，送老母亲回了西北原籍老家。让已不多的工作人员到别墅上班。别墅区的风景不错，但员工来上班是为挣钱，发展事业，不是来看风景，于是陆续辞职。有几个人还因为离职补偿太少或拿不到手闹到劳动仲裁。

      表哥焦头烂额。表哥一个人呆在家里闭门不出整整七天后，胡子拉渣地来到公司，告诉剩余员工，卖掉别墅，还贷及清偿所有债务，公司关门歇业。

      彼时上海房价已很高了，所以两个月后，别墅卖了出去，因为别墅也只有300多平米，不是很大，所以卖的钱，也刚好还贷，清偿债务及支付剩下员工的离职补偿。

      表哥的公司只开了一年两个月，赔掉浦东一栋别墅。

      再见表哥时，发现他在看有白话文注释的易经。

      吃饭时，他和我黯然地说：“人还是得相信命运”。

      我说：“表哥，那时你贷款出来，不开公司，再买几套房子就对了”！

      一直不大讲话的表嫂在饭桌的另一边愤愤地赞同：“对啊，那时买了房，现在再赚一套别墅都不止！”

      表哥站起来，恨恨地瞪了表嫂一眼，转身去了书房，我走时都没出来。

        本人王陈羚亦原创文章，转发请注明，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