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兄弟,你可是寻人?”
我粗略地打量了同我搭话的人,蓬头垢面,身上披着一件粗麻衣裳,上面画着八卦的图案,左手拄着一根漆黑的木棍,右臂空荡荡的,看起来是少了一只手。
“是。”
“可是寻医者?”
我顿时来了疑惑,不免戒心重了些,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
“我看你这几日四处查访,来来回回都是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医者,所以自然是猜出来了。”
随后我们攀谈起来,我告诉他我是去寻我爹,他说我爹医术如此高明的话,定然是往京城去了,所以,便邀我同去京城,我遍访几月没消息,也就应了他了。
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同伴,他话很多,总是讲他以往遇到得各种奇闻异事,我嫌他烦就咒他哪天病倒了就不会这么啰嗦了,没出几日,他真的着了风寒。我找了点外用退热的草药,准备给他敷上,只是撩开衣服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疤痕。
“你这身上怎么这么多疤?”
“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见他不想说也就不再追问,反身去收拾行李。
“少年,你那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
“没什么,一本药草方子,一把刀,还有些干粮。”
“刀,这东西可是个亦正亦邪之物,怎么从来没见你拿出来过?”
“我娘说无事不可轻易拿出,这刀有保命之用。”
“哦?老夫年轻时倒是见过几把刀,不如拿来给我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但想着这些天他对我还算照顾有加,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也就应了。
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那把刀,不过那把刀真是特别,刀柄是很翠色,比那上好的碧玉还要通透几分。至于刀身,却像一层冰,透着阳光看,透明的一般,里面有流动的光。
“这刀真好看。”
他夺了过去,挥舞之间,竟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血珠飞溅,都落到了刀身上。
“你没事吧?”
“没事,这刀真奇怪,割了伤口,竟然一点都不疼。”
听她说这话,我也有些意料之外,莫不是人老得连痛觉都没有了,但是更奇怪的是,那刀割过的地方,伤口竟然很快地愈合了。
待我回头看刀时,刀身上的血迹竟然不见分毫。
这刀有怪异,我心想。
三
约莫又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在天将晓之时,到了皇宫大门。
那守门的人自然有些狗眼看人低,那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引来几只鸟在那守门的人头上落了几泡鸟屎,逼的那侍卫去通报。
进了金銮殿,我远远地瞧了瞧皇帝的面色,早就外虚内空了,怪不得他要寻求长生之法了。
那皇帝问了我二人的来历,那老头说他是个算命的,皇帝嘲讽卜卦算命终归是小技,但是,那老头说十六年前说皇帝曾经找到过长生之法,就被这皇帝呵止了,然后,那皇帝又看我太过小,就直接把我打发了,让我和那老头在皇宫里住下了。
自此我和老头便在这皇宫里住下了,只是这老头却从来不算卦,也不推演,每日只是去太医院那儿走动。
“你怎么不给皇帝算命?”
“那皇帝的命还用算吗,只观面向,便暮气沉沉,是将死之相了,你是医者,难不成看不出来?”
“那推算之事……”
“纯属荒谬罢了,例如说那侍卫之事,不过是我暗地里往那侍卫身上洒了一把药粉,那药粉便可吸引禽类行排泄之事,至于我上次在朝堂之上说那皇帝十六年前寻求到的长生之法,并不是我推算出来,只是因为我便是那其中的人物,我这身上的疤痕便是那时造就的。”
那老头眼神里柔和的光,突然显得有些凌厉起来。
“你便是那缔造长生之法的人?”
“是啊,是那长生之法下存活下来的人?”
“那其他人呢?”
“都死光了,除了我和你爹。”
“我爹?”
这下却让我着实有些吃惊,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竟然认识我爹。
“其实,那天在那村子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面善,后来想起来,你和你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那眉毛,那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我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这我不知,你爹叫壬星,我叫壬明,当时我们都是计划中的一份子,我们逃出来后,你爹在救活我之后,就离开了。你看到我这手臂了吗,这便是你爹的手笔,用得就是你包袱里那把解骨刀。”
“解骨刀?”
“是,解骨刀。”
五
十七年前
“壬明,如今只有我们两个逃了出来,如今这解骨刀只差几日之功,便可成了。”
“你留着着妖物作甚,还不快毁了。”
“不能毁,这解骨刀,虽然沾了些邪气,但是亦可生人骨肉,造福苍生,如今你这伤势,我看还要用这解骨刀来救治。”
壬星撕开壬明的衣服,刀光一闪,壬明的右臂便落了下来。
“你这是作甚?”
“用这解骨刀吸收这最后的血气,助其灵性大成,然后用这刀刮下骨粉,再混着那血,喂你喝下去,虽然你失了一条右臂,但是可多活百年,也不亏了。”
“你……简直荒谬,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壬明本想把刀夺下,但是全身却毫无气力,竟然半分挣扎不得。
壬星等了片刻,终于那刀身从银白色渐渐化为透明,像是一块冰,在阳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壬星把刀拔出,旋掉了替明右臂上皮肉,然后用那把刀不断地刮着臂骨。
偌大的树林中传来了沉闷的沙——沙声,寒冷的刀锋,满是血的臂骨,两个伤痕累累的人,灼烧的烈日,一切显得诡异极了。
“来,壬明,喝了它。”
壬星强行把骨血灌入了替明的口中,然后把替明扶到树边靠着。渐渐地,壬明脸上有了血色,瞳孔里反射着太阳的光,熠熠生辉,身上的伤痕也在快速的结痂,然后脱落,最后落下些暗红的痕迹。
“壬明,这身上的疤痕,目前只能这样了,一个男人,身上有些疤痕也没什么,你日后好好保重,我先走一步了。”
老头立在房里,跟我讲述了他和我爹最后分别的场景。
“那那把解骨刀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有这种力量。”
“来头,不过是邪物罢了。”
“邪物?”
“靠人的精血滋养的东西,不是邪物,是什么?”
“人的精血?”
“你可知那解骨刀是如何制成的。”那老头顿了顿,好像有些不愿回想起那段时光,但是最后还是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道出其中缘由,“倒也简单,只需要收集九十九个九月初九的男孩,再收集九十九个三月初三的女孩,然后自六岁起,就断其食粮,日日喂养世间各种草药,再每日取其血,浸润那把刀,至于那刀的刀身是用那千万的人的骨头淬炼而成,你看我这身上的伤痕,一日就是一道伤痕,这三年来,算来也有千道伤痕了。有些人熬不过,也就亡了,有些熬过了,三年期限一到,便被放出,不过出去也就是废人了,这三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孩子,只是为了锻造这一把可以生人肌骨的解骨刀罢了。”
我听完这法子,当时便觉有股冷气从天灵盖灌入,没先到这么一把刀,却是耗费万人的精血铸造而成,我虽然没有见过那场面,但看看那老头身上的伤痕,便可觉察当时的惨况了。
“那……皇帝要这刀作甚?”
“这刀可以剔人骨血,续人寿命。对己对他都是一样,这狗皇帝当初锻造这把刀就是等待刀成之日然后日日杀一个人,然后用这把刀剔其骨,饮其血,来延长寿命。”
“这不怕遭天谴嘛……”
“天谴,若是他真的得了长生,就与仙人无异,还怕什么天谴,可是天算不如不算,没想到这刀快成功之时,却被你爹和我盗了去,如今这刀已成,正好可以用来血债血偿。我明日便上朝堂,说他命格殊异,然后推延时间,说要四十九日时间,用灵明大卦来算,才可。
“那这四十九日我们干什么呢?”
“给这刀换心。这刀柄里融了一节那狗皇帝的指骨,为的就是防止日后这把刀反主,只要给这刀换了心,那皇帝也难逃这刀的毒害。”
“这……如何换?”
“只是要为难你了,我和你爹是锻造这把刀遗留下来的人,按理说,刀成之时,所参与锻造的人都该死去,但是我和你爹都活了下来,所以,这四十九日,我们要日日用心头二寸的血来浸润那刀柄,待那刀柄纯然成为红色,也就功成了,如今,你爹杳无踪迹,你身上有他的血脉,所以,只能拜托你了。”
“好,既然我爹也曾受那皇帝荼毒,我自然是要为他报这血仇,老先生以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壬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径直拿起解骨刀,在自己的心头二寸处划了一道口子,然后拿一只净白玉碗来接了。他的血很特别,并不是那种鲜红色,而是一种淡淡粉红色,像是春日初生的桃花瓣一般。
“你的血?”
“因为那三年血灾,所以,整个人的体质都变了,血也变成了这种颜色。”
壬明把刀递给我,我按照他所指的地方,在心头二寸处划了一道口子,然后用我二人的血去浸没那刀。
就这样,我们日日去自己的心头血,待到四十九日,那刀柄完全变成了赤红色,迎着光都能看到里面流动的血,诡艳极了。
六
“皇上,这长生之法,草民已经卜算出来了。万事皆缘心,只要给大王换心。“
“换心?”
“是。心乃人之根本,只要大王换了颗心,自然周身可得畅快,至于这国土有千千万万的人,便有千千万万颗心,如此,大王岂不是得了长生嘛?”
“此法甚妙,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换心。”
“便用大王那十六年前所铸解骨刀,便可。机缘巧合,这解骨刀便在我那小兄弟处,这小兄弟本来就是为了替皇上解腐骨,续寿命来得,只是大王欺他年少,竟也没让他说明来意。”
那皇帝听后龙颜大悦,连忙叫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侍卫,然后让壬明挑选。壬明走上前去,却没有选择哪一个,几道刀光闪过,那些人还立在原地,他们的心脏却已经被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噗通,噗通。
那心脏还有几分活力,就在壬明掌中的盘子上跳动。
“皇上,不知您想要哪一个心脏?”
“就要那个最为鲜红的吧。”
壬明将那心呈了上去,然后刀光一闪,那枚新鲜的心脏已经进了皇帝的胸腔中,取而代之的,是皇帝那颗黯淡的心脏。说实话皇帝的心脏实在是老弱无力了些,在壬明掌中,甚至连跳动的能力都没有了。
“皇上,这心已经换好了,大王明早一起,便可焕然新生,不过,这心终归是他人之物,所以衰竭的也快,只是希望大王可不要断了这人才是。”
“我有千千万万的子民,怎么会缺呢?”
“大王,那余下的心如何处理?”
“拿去喂狗,寡人瞧不上的东西,都拿来喂狗。”
那壬明将几颗心往殿外一扔,果然就有野狗循着气味找来了,在金銮殿的门口大肆撕咬着。
“壬明,你这是不是太过无道了,怎么可以残害无辜?”
“你这小子,懂得什么,那些人又不会死,只是没了神志,以后只会听命打仗罢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天职,我这样也是成全了他们,有何不可?”
“但是,他们是人啊。”
“渣滓不如的东西,有什么可怜惜的。”
我看着壬明那副面孔,突然感到有前所未有的害怕,原来那个亲切和善的他完全不见了,现在他的脸上只有一股凶杀之气,眼睛紧紧地咬着那个皇帝,让我觉得好像从地狱里刮来一股阴风,透寒彻骨。
“你……我不管你了,你把解骨刀还我,我不要寻我爹了,我这就回去。”
“还你?”他笑了笑,“凭什么还你,这解骨刀既已大成,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岂是你一个小小少年可以掌控的,我劝你还是莫管闲事,这样我还会把你当成那个单薄少年,否则,恐怕你爹就没有后了。”
他恶狠狠盯了了我一会,然后长笑出门去了。我自知年少,况且他如今是皇帝的红人,我终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也就日日隐匿宫中,等待机会,夺回解骨刀。
七
说来也奇怪,这皇帝的确日渐清朗,不但精神好了很多,就连周身骨血都开始鲜腾起来,没过几日这皇帝脸上就看不见一道皱纹,活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
不过,也奇怪,这皇帝本来并不善于饮酒,谁料到换了心之后却日日欢饮起来,且喝醉了就在宫廷里撒酒疯,如果遇到一个面貌清俊的宫女,拉过来就在光天化日下泄火,全然没有皇家的样子,看起来和一个市井无赖的并无分别。
就这样约莫过了两个月,这皇帝却日渐衰老起来,看起来比没换心之前还要衰老几分。
“皇帝,您该换新的心了。”
壬明又替皇上换了心,这次是壬明在朝野外找的一颗心,并无人知道来历。只是于日后才慢慢见其来源。这皇帝虽说昏庸无道,但是还是个英武之辈,谁曾想这皇帝有一日醒来竟然对那些胭脂水粉感了兴趣,竟然自顾自地画起了妆。
那几日皇帝两颊定然是铺着两片红霞,那嘴唇也像刚采摘下来的樱桃,鲜红欲滴。那帮大臣苦苦劝谏,但是皇帝自觉自己美艳至极,硬是不肯改,那壬明进言只说是用了采阴补阳的法子,所以,会有此反应,为了求得长生,这也不算什么。
那皇帝听了不怒反喜,只翘起兰花指,说了句赏,就扭动腰肢退朝去了。
自此以后,这皇帝便时常换心,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的心他都换了个遍,只是,这换心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原来三五月一换,到后来一个月便换,至于后来三五日便要换。
那皇帝本来对民间瞒了此事,只是这换心的速度太快了,所以只能往民间去搜集人,没想到这一举却渐渐惹了人怨,起初百姓只是抱怨,最后至于民愤激起,各方纷纷起义,这皇帝本来就只想要长生之法,无心军政,所以,不下三五个月,这各路起义军都攻到了城门口。
“皇帝,我们该换心了。”
“我这刚换了半日,怎么又要换了。你不是说朕可得长生的嘛?怎么现在来半日都走动不开。”
“皇上,您只要有口气在,能睁开眼看看这天下,可不就算是长生了,至于走动什么的,那都是多余的,来,换了这颗心,你又可以多看半日江山。”
那皇帝此时才渐渐看清壬明的面目,他盯着面前面目和善的壬明,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害怕,那是一种生命被紧紧握在别人手里的害怕,全然没有还手之力的害怕。
“你这人好生歹毒,为何欺我?”
“欺你?那你又为何欺我,我六岁时就被抓进宫,然后日日被喂天下奇草,你可知那药性相冲,如万千虫子在骨子里爬的感觉,你可知被千刀万剐的滋味,你可知失去亲人朋友的滋味,你可知道变成废人的滋味……”
壬明越说越兴奋,以至于对那皇帝咆哮起来,双手扯着那个皇帝的脖子,但是那皇帝早就薄似一张纸,早已没有半分分量了。
“如今,我要你遍尝百工之心,也让你尝尝这堂堂皇帝被万人嘲笑的滋味,你听到没,外面的喧嚣声,那是你的子民,就是那些可保你长生的子民,他们来了,他们要把你杀了,他们要把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不会的,我是皇帝,我是他们的皇帝,他们都是蝼蚁,他们怎么敢如此对我。他们不敢地,他们不敢地……”
那皇帝抖似筛糠,早已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他是帝王之尊,是……帝王……之……尊
“皇上,让草民再来为您换一次心.”
手起刀落,那皇帝的心已经在壬明的手中了,只是全然没有色泽,恰似一块木头一般。
“皇上,您看你这心已经是枯木死灰了,草民是无力回天了。您看,这是本来给你带来的心,只是,现在换上也没有用了,还是拿出去喂狗吧。”
壬明轻轻一抛,那颗鲜红的心,便落在外面的庭院处,咕噜噜地往外滚去。壬明收起解骨刀,拂袖一甩,仰天大笑走了。
“给我心,给我心,我要心……”
那皇帝挣扎着起身,用一只手臂撑着,艰难地往庭院外爬去。就在这时,那些起义军却攻了进来。
“你们看着狗皇帝,他要心呢?”
起义军站在宫殿外,看着那皇帝艰难地爬行着,他们没有想到,这天下为尊的皇帝,竟然会落魄至此,简直比那街头的狗还不如,军中有个人捡起庭院中那颗心,抛向皇帝,但却被一个人用脚拦住,然后皇帝像狗一样爬过来,伏在那人的脚旁,向他要那颗心。
那人轻蔑的笑了声,把那颗心像球一样踢出,然后他们就在那宫殿之中玩起了蹴鞠,然后那皇帝就四处爬动祈求。
“求你们了,把心给我吧,这江山给你们了,我不要了,我只要这颗心,求你们给我。”
那群起义兵将皇帝拎起,然后狠狠地摔了出去,那皇帝再也没有动过,经日光一晒,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竟然皮相全消,只剩下一副青色的骨头了。
至于壬明,却连夜带我逃出皇宫,说是要和我走遍千山万水,寻到我爹,也为了解除这解骨刀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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