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落

作者: 说剑师 | 来源:发表于2018-10-26 12:41 被阅读81次

    (一)

    鹅毛般的大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 朝阳峰上一片银装素裹,所有的树木均在这肃杀的严寒中几近凋萎,只有峰顶那数百株梅花依旧精神抖擞,开放于这天地之间,白色的花,傲骨的枝,似要和这暴雪一争高下。淡淡的花香飘散在这宽阔寂寥的绝顶,却又显得分外孤独。

    在这数百株梅花前方的一座八角亭中,站着位年轻女子,她身穿素衣,腰间束了一条粉色的绸带,手持一柄三尺青锋,乌云似的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微微遮掩住了她那倾城的容貌,只见她一双妙目专注地凝望着山下,也不知是喜是愁。但她那绝色的风姿立于峰顶之上,似乎连这白雪与梅花都失却了颜色。

    这时有一条人影闪电般地从山底直奔而上,顷刻间便已到了山腰,其速度之快,身法之飘逸,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就是在平常时候,一个人登山能有如此速度,轻功已是上佳,而这人能在雪天路滑时还如此,可想其轻功实在是天下少有了。但那女子见此似乎也并不惊讶,只是身子微微一颤,口中轻轻地叹息着。再过片刻,那人已然到了峰顶。上来的是一位黑衣男子,三十岁左右,他的左侧脸上有一条寸许的旧疤。他先没有见那女子,神情还是淡然自若,但看见了那女子,突然整个人就怔住,拿着一支梅花的左手也松开了,那女子一双眼睛也盯着他,没有说一句话。两人对视良久,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时天地间寂寥安静,唯有听见雪花簌簌而落,北风呼啸。

    “佩瑶……”那男子终于开口,但也只说了两个字,却再也不知说什么了,面部表情复杂。

    那女子见那男子叫她的名字,面色变得苍白,但口中终于说出:“花飞廉,你,你何苦要再来?”

    花飞廉面色转冷,淡淡地道:“花飞廉早已经死了,林姑娘,我叫花下眠。”

    昔日的花飞廉,变成了今日的花下眠,林佩瑶心中五味杂陈,只得苦笑。

    花飞廉又喃喃道:“我本不会再踏上朝阳峰,但这次却非来不可了。”他眼睛扫视了周围的环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是为了拿我们天香派的‘绿灵草’去救大魔头柳扶风的命?”林佩瑶问道。

    花飞廉道:“我和柳兄既然是知己,他有难我怎可袖手旁观呢?天香派的‘绿灵草’能治百病,我想总得让他试一试。”

    林佩瑶心中痛惜,说道:“你本就声名不佳,为什么还要和那个魔头结交呢?这样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瞧不起你?”

    “哈哈哈哈,”花飞廉长笑一声,但笑声中却带着苦涩之意,“声名不佳,林姑娘是不是太惜言辞了,应该是大奸大邪,穷凶极恶才对。”说着又是一声冷笑,“你们名门正派的眼光,我又何曾在乎过?”

    林佩瑶被他一阵嘲讽,不由心中羞愧,她本就不善跟人争辩,何况是与能言善辩的花飞廉斗口呢?但还是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让你从朝阳峰上带走‘绿灵草’。”

    “绿灵草”是天下间最珍贵的灵药,能治百病,但它也择地而生,单单长在天香山峰之上。天香山分三大高峰,朝阳峰、揽月峰和聚星峰,三座高峰钟灵毓秀,巍峨耸立于大地的西北部,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而朝阳峰是花飞廉的旧居,所以他才于此来寻找。

    “你定是要和我动手了?”花飞廉问道。

    “师命难违!”林佩瑶手中长剑脱鞘,露出阵阵的寒光。

    (二)

    十天前,揽月峰,静月斋内。

    一位五十左右的道姑盘膝而坐,她身穿一件半新的灰白色布袍,眉毛极长,直插入鬓,面容略显干瘦,双眼却是炯炯有神,右手边放着拂尘,左手边的壁上却是挂着一幅山水图,正前方站着数十名天香派的弟子。

    “昨日传闻,大魔头柳扶风已经身患重病,必须得用我们天香派的‘绿灵草’医治,方有生还的希望,此人党羽甚多,想必要来我们天香派寻药。但他屡次与我们正派同道为难,我们这次决不可让他的党羽取了‘绿灵草’去!”那位道姑声音低沉,但每个字都是铿锵有力。

    接着她又缓缓说道:“花飞廉与柳扶风交情甚重,想必他也会来天香山,你们得万分小心。他原是我们天香派的弃徒,不仅对我们天香山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武功高强,你们必须得小心为是!现在,我来分配各个弟子所守的要点,绝不能错过一个重要关口,而让贼子有可趁之机。”

    “林佩瑶,朝阳峰。”林佩瑶回想着师父口中的话,久久还是不能平静。朝阳峰,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地方,但她已经很久再也没有上朝阳峰了,除了每年的春季天香派的剑法比试要在朝阳峰顶举行,她不能不去之外,她几乎没有去过了。但十年之前,她还是那儿的常客,岁月匆匆而过,弹指间芳华逝去,自己也已二十八岁了。虽然容颜依旧如往昔,退去了年少时的稚嫩,反而显得更加风姿绰约,然而,自己的心却在十年前随着那个人的离去就已老去,仿佛如一潭平静的古井水,再也泛不起波澜。

    “二师妹,这次守朝阳峰,需要尽心尽力哦!若遇见了花飞廉,可千万不能让他跑了。师父吩咐过,若遇见他,格杀勿论,绝不可手下留情。”一位身材窈窕的美貌女子向林佩瑶走来,声音娇媚入骨。

    林佩瑶顿了顿,突然向她问道:“大师姐,你还是如此地恨他吗?”

    那女子也不料林佩瑶问得如此直接,微微一怔,但随即收敛,狞笑道:“恨他,最该恨他的不应该是你吗?”话未说完,人已去远了。

    夜色苍茫,升起的云雾围绕在揽月峰的腰间,似真似幻,清冷的月光斜斜地照在峰顶,一切忽然都显得那么悲凉。

    九天前,朝阳峰。

    林佩瑶接到师父的命令后,只得立即启程,赶往朝阳峰。同她而来的也还有几位同师兄妹,不过各人所守的要道不同,到朝阳峰后各自散去。而她作为天香派杰出的弟子,该守最重要的一关——朝阳峰顶上的绝壁之巅,那儿也正是绿灵草最容易生长的地方。

    她信步来到峰顶,那数百株梅花正在开放,灿若白雪,疏疏淡淡的花香飘然入鼻,令人心旷神怡。她往年春季来的时候,因为梅花已经凋谢,所以也未曾注意这些梅花的棵数,但这时蓦然发现,除却十年前自己亲手摘种的二百株梅花之外,竟又多了十来株,不禁微微惊讶。她性子恬淡,素喜梅花的冰清玉洁,不与群芳同列,这时又见梅花绽放于在朝阳峰顶,抚今追昔,不由得心神俱醉,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忽然有一位男子轻声叹息,“佩瑶,你还是没有忘记他啊。”声音寂寥,透露着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林佩瑶抬起头来,看到大师兄韩毅。他身着白衣,长身玉立,显得更是倜傥不群。林佩瑶擦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没有说话。

    韩毅又道:“我当真不明白,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他,无论是武功才智,我都不低于他啊,这么多年,你应该看出,我是很喜欢你的,但你却……”

    林佩瑶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大师兄,我把你当做兄长,其余的请勿再提。他是他,你是你,不需要比较。”

    韩毅面色苍然,只留下一声苦笑。

    (三)

    雪已停,风未住,朝阳峰上似乎寒气更加浓了。

    花飞廉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让开吧。”

    林佩瑶摇头道:“守护‘绿灵草’是我的职责。”她知花飞廉天资聪颖,原就是天香派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自己当初便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又在江湖漂泊十年,武功修为更是大胜从前。但她深受师父大恩,又很听话,师父吩咐下来的事她不会违抗。是以明知不敌,还是不让半步。

    花飞廉知她性子,不再多说,施展轻功想要从她身边绕过,但青光一闪,林佩瑶手中的剑刺向花飞廉的后背,花飞廉侧身避过,但也失去了甩开她的机会,只好和她边斗边走。两人在雪地上你来我往,早已交了数十招。天香派以轻功剑法名世,花飞廉的轻功源于天香派,虽然他独创武学,却还是带有天香派的影子。两人的身法俱是快如疾风,飘如浮云,足尖在雪地一点,便即掠出,如同两只翩翩惊鸿。

    斗了许久,林佩瑶长剑横空,挡在花飞廉面前,劝道:“你还是赶快离开,等师父和大师兄来了,你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她见花飞廉出手虽快,但也不曾伤自己分毫,这样斗下去,不知何时才能了结。

    花飞廉听她话虽不让自己取“绿灵草”,但言语之中,却还是多有关怀之意,心中喜悦,说道:“柳兄实在不是坏人,只是他性子刚烈,被别人陷害后也不屑辩解,故与正道人士多有冲突,不过我可以保证,他绝非大奸大恶之人。好妹子,你就让我取了‘绿灵草’救他一命吧。”

    林佩瑶听到他如此亲热的称呼,心中也是软了下来,想起当年和他少年情侣,期间有说不出的旖旎风光,他嘴又甜,不知说出多少令人脸红的话,一时微微沉思。

    花飞廉见她沉默不语,脸上微显红晕,心想她终究没有忘记自己,心中大喜,柔声说道:“佩瑶,这么多年了,我天天都想念你。”

    林佩瑶幽幽说道:“你还是那么能讨女孩子欢心。”

    花飞廉看着她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热,忽地道:“佩瑶,你和我一起走吧,待在这天香山又有什么好了。”

    林佩瑶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娇躯微颤,心中迷茫不知该作如何回答,但想花飞廉与自己的恩怨,又怎能如此作结,这样,这样岂不是愧对……,她心中纷乱如麻,但还是摇了摇头。

    花飞廉看到她摇头,心中莫名悲痛,一声狂笑,“哈哈,我本知如此,又何苦再来追问。你还是不相信我,十年前是那样,现在还是那样!”

    忽然花飞廉背后剧痛,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他的左背,深入尺许。他惊怒交集,回头一看,只见雪地岩石后走出位身穿紫红色衣裳的女子,身材姣好,正是天香派的大师姐钟无凄。

    林佩瑶看到花飞廉受伤,也是大惊失色,这时看到钟无凄,责问道:“大师姐,你怎么背后偷袭,这又岂是侠义之辈所为?”花飞廉原以为林佩瑶和钟无凄联手暗害自己,本来心里失望至极,这时听林佩瑶如此说,虽然受伤很重,但还是心里宽慰不少。

    钟无凄冷笑道:“对付恶徒,还需要讲什么江湖义气,除恶务尽,才是正道。”

    花飞廉也冷笑道:“好个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但凭你的本事,怕还是不能除恶!”

    钟无凄道:“花飞廉,你薄情寡义,今日不杀了你,我难消心头之恨。”说完挺剑直上,刺向花飞廉的右肩。

    花飞廉武功原是远远超过钟无凄,但他被她偷袭,匕首还插在自己的后背,鲜血直流,伤势很是严重。饶是如此,他身法飘忽,还是躲过钟无凄的每记杀招,并在她的招式用老之际,出手击中钟无凄的小腹,不过他受伤后气力衰弱,不然钟无凄也挨他一掌,必定要受重伤。

    钟无凄受了花飞廉一掌,但只感觉疼痛,倒并不如何受伤,于是又提剑攻向花飞廉。花飞廉和她又斗了一段时间,身形越来越凝滞。他受伤过后,又继续动武,催动内力,这时渐渐感觉气力不支了,眼看就要被钟无凄刺于剑下。忽的又一剑光闪动,挡住钟无凄的长剑,花飞廉只见林佩瑶正站在他的前方,面对着钟无凄。

    林佩瑶道:“大师姐,放了他吧。”

    “二师妹,你竟敢违抗师父的命令!”钟无凄眼中迸发出怒火。

    林佩瑶脸色犹豫不定,终究还是长长叹息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他曾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那毕竟都过去了,你又何必这样如此恨他呢?”

    钟无凄恨恨道:“当年他给我的伤痛,我又怎会轻易忘却。你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剑下无情。”

    花飞廉道:“哼,钟无凄,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别说当年我没对你做过什么,就算真的做过什么,我又怎么会喜欢你这蛇毒心肠的女人!”

    (四)

    十二年前,揽月峰。

    春花灿烂,白的似雪,红的如霞,一簇簇地开满在揽月峰的上上下下。温柔的的阳光瀑布似从峰顶倾泻而出,照得花儿更加鲜艳美丽。林佩瑶就是在这个初春来揽月峰拜师学艺,这一年,她刚好十六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同时,她也有花一般的容貌。

    天香派是武林正宗门派,在江湖中享有盛名,是故父母将她送至天山派了情大师的门下。林佩瑶见过一脸严肃的师父过后,便心生敬畏之心,不敢有丝毫放肆。她本是名门淑女,这时更懂得如何表现。行过师礼,师父便给她一一引荐同门师兄弟。

    “这是你的大师兄韩毅。”林佩瑶抬头看着站在师父左边的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只见他面目清和,温润如玉,果真是个谦谦君子。

    “这是你的大师姐钟无凄。”林佩瑶看着师父右侧的一位身材窈窕的美丽女子,纤纤细腰,只堪盈盈一握。她心中顿生亲近之意,低头道:“师姐生得真美。”

    钟无凄笑着说道:“跟师妹一比,我可自觉形秽了。”

    了情介绍未完,突然静月斋的门口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二师伯,新来的师妹呢?我要瞧上一瞧。”

    一语未了,人已冲进了静月斋。只见那人神采奕奕,面如冠玉,他一进来,仿佛给这单调的静月斋带了无限生机。他身穿的白色风袍,如同粘上了天边的流云,更衬托得他丰神俊美。一双眼睛乌黑得发亮,顾盼之际,极有神气,显得聪明又机智。林佩瑶看着他的眼睛时,刚好他也在打量着她,她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人说道:“哇,我不会在梦里吧?”

    众人听他突然来了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只得问道:“你怎么就在梦里了?”

    林佩瑶心里想这人看着挺机灵,怎么说话就这么傻里傻气的。

    那人指着林佩瑶笑道:“我要不是在做梦,在凡尘中怎么见得到这神仙似的妹妹?”

    林佩瑶听了他的话,雪白的脸微微一红,头变得更低了。

    一直面目庄重的了情师太脸上也稍微有了笑意,说道:“好了,就你最会贫嘴,”接着向林佩瑶说道:“这是你大师伯晚年收的唯一一个徒弟,他叫花飞廉。是你的二师兄。”天山派总共分为三支,由了尘、了情、了音三位分别执掌,了尘住在朝阳峰,了情在揽月峰,了音在聚星峰,是时了尘、了音已死,所以现在天香派老一辈唯余了情。花飞廉虽是了尘收的徒弟,但是入门时间要比韩毅要晚,故了情叫林佩瑶称呼他为二师兄。

    林佩瑶点了点头,心中默记:“花飞廉,他叫花飞廉。”

    (五)

    和风中,春天里,朝阳峰前。

    “佩瑶,今天是你来我们天香派的一周年,咱们得好好庆祝一番。”花飞廉开心地说道,声音是那么地爽朗轻快,仿佛在碧空自由飞翔的云雀。

    “知道啦,知道啦,你从十天前就一直在喋喋不休了。”林佩瑶虽然口中略微抱怨,但却是笑容满面。

    花飞廉自从一年前在揽月峰第一次见到林佩瑶,就深深喜欢上了她。一年来他总是想着各种方法和她在一起,制造各种巧合偶然,两人感情也越来越浓厚。其实,林佩瑶在第一眼见到花飞廉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个清爽俊逸的男子,否则,他又怎么会有这么多机会制造巧合偶然呢?

    两人边走边谈,一路上春意融融。未久,便来到朝阳峰顶。朝阳峰是天香山最高的峰,高耸入云,崔巍险拔,但山顶却是平坦开阔,站在其中,可以将山下风光尽收眼底。山顶西北处有一处绝壁,平地陡起,高约十余丈,峥嵘险绝,甲于朝阳,寻常人等根本攀登不上。

    花飞廉对林佩瑶说道:“你等一会,我送你一件礼物。”话未说完,人已如箭一般地离开林,朝着那绝壁奔去,接着又飞身登上那绝壁。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年轻的男子,竟会“飞云纵”这样的高明轻功。

    林佩瑶虽知花飞廉轻功高绝,但见他登如此悬崖峭壁,还是不禁为他担心,口中喊道:“你快下来。”

    花飞廉笑着说道:“没事,等我把这‘绿灵草’采了,就下来。”说着又猱身而上。

    过了片刻,花飞廉终于飘身而下,来到林佩瑶的面前,手中拿着一束绿得发亮的草,递给林佩瑶,笑道:“以前师父说这‘绿灵草’药效不错,不仅可以治疗百病,还说可驻容养颜,你自不会生病,又这么漂亮,原本用不着,不过吃了也总不会差的。”

    林佩瑶知道这“绿灵草”是天香派的灵药,数量极少,而且生长极难,十年左右才真正成熟,在揽月峰仅有一株,师父总是派人小心守护,说这个必须在人命危急时刻才能用它,想必朝阳峰也是同样。这时见花飞廉将一株送给自己,心中大为感动,但想这么珍贵的灵草若没灾没病吃了它,似乎很是暴殄天物,说道:“你这人真是浪费,现在咱们好好的,又何必吃这种灵草。倘若后来有急难,又怎生是好呢?”

    花飞廉又笑道:“我们练武之人,身体本就强健,病几乎是不会得的了。至于什么灾难,更不会有,就凭我俩的武功,天下间有几个人会来为难我们?”他言笑之间,十分自信。当然,他也有自信的资本,他天资聪颖,什么疑难武功俱是一学就会,是以年少就已成名,武功之高,在天香派除却了情大师,几乎已无敌手,就是天香派大师兄韩毅,也和他只在伯仲之间。

    林佩瑶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意气风发,心中十分愉悦,也笑着道:“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收下了“绿灵草”,两人在朝阳峰顶浏览风光。是时正值春日,天朗气清,微风细细,朝阳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林佩瑶看着朝阳峰顶的一片空地,突发奇想,向花飞廉说道:“你看这儿是一片空地,咱们要是给它种满花,那该多美啊!”

    花飞廉说道:“那你说种什么花呢?”

    “牡丹雍容华贵、芍药鲜艳润美、玉兰雅致大方、荷花清丽脱俗、桂花香气馥郁、菊花疏淡自洁,各种花有各种花的好处,但我最喜欢还是梅花的冰雪傲骨,不与群芳争艳。”林佩瑶侃侃而谈。

    花飞廉笑道:“我觉得还有一种花更好。”

    林佩瑶奇道:“什么花?”

    花飞廉一本正经地说道:“桃花啊,桃花落了就有桃子吃了。要是我吃不掉,到时候拿到你们揽月峰去售卖嘛,咱俩还能做个小本生意。”

    林佩瑶“噗嗤”一笑。她的一笑,仿佛破冰的春风,又如早春的暖阳,让人心都不自觉醉了。

    (六)

    十年前,揽月峰,静月斋内。

    花飞廉正跪在地上,他前面站着的是了情,旁边的钟无凄穿着一件轻薄衣裳,脸色惨白,一双杏眼哭得通红,韩毅面目凝重,林佩瑶脸色木然,整个人似乎失去了神采,余下的人皆默声敛气。

    了情厉声向一位梳着两只辫子、面目俏嫩的女子说道:“晓兰,你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那女子见师父声色俱厉,心里害怕,只得一五一十地说道:“早上我们集合准备练剑时,大师兄说没看到大师姐,便叫我和六师妹七师妹去大师姐房中叫她。平常大师姐都起得很早,昨日她生日,可能酒喝得有点多,我猜她肯定是醉了,所以就直接推开她的房间。结果,结果就看见二师兄和大师姐在一起……”她话没说完,但众人看着情形,已猜到十之八九了。

    她又接着说道:“当时我很惊讶,就不自觉地叫了起来。二师兄大师姐听到我的叫声,醒了过来。大师姐当时十分羞愧,连忙躲进被子里,但二师兄却蓦然跳了起来,口中惊道:‘怎么会这样!’说着向大师姐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就转身要离开。大师姐看他要走,就突然哭了起来,结果大师兄他们闻声赶来。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了情听完叙述,火冒三丈,一字一字向花飞廉道:“你可知道天香派的‘三戒’么?”

    花飞廉低着头一句不发。

    了情向韩毅道:“你念给他听!”

    韩毅说道:“凡我派弟子,戒淫、戒盗、戒乱杀无辜。违者立即处死!”

    了情又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是立即娶了无凄,另一条么,那就自戮吧。”

    花飞廉突然大声说道:“我昨晚喝得虽不少,但还没有到乱性的地步。我记得我走的是朝阳峰的路,怎么会走到她房里。我和她根本什么也没发生,凭什么要我娶她?”

    了情怒道:“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想怎么狡辩!”

    花飞廉坚决道:“我绝对什么事都没做,我不会娶她!”接着他又向林佩瑶看去,见她泫然欲泣,心中酸痛,凄声道:“佩瑶,你难道也不相信我吗?”

    林佩瑶整个人似五雷轰顶,完全僵住了,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二师兄,你,你还是娶了大师姐吧……”说完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

    花飞廉听到这话,心中悲痛莫名,突然间站了起来,一声大笑,笑声凄厉,“娶她?不,我只会娶你的。”

    突然间,剑光闪动,一柄剑迅速地向花飞廉刺将过来,这剑来得实在是突兀,饶是花飞廉应变极快,躲过了致命的杀招,剑锋还是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长痕,登时鲜血长流。花飞廉不顾脸上的伤痛,定睛一看,那刺伤他的人正是钟无凄。

    钟无凄泪水犹在脸上,恨声道:“花飞廉,我只恨自己武功不济,没办法一剑杀了你。今日你如此待我,他日我定要你双倍奉还!”她知花飞廉轻功高绝,如果他决心要离开,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众人见他二人动手,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了情一声令下,“给我拿住他!”

    花飞廉见今日之势,再难挽回,只得飞身而出,回眼一望,只见众人似蝗般朝他飞赶而来,只有林佩瑶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原地,白色的衣襟在众人的激起的风中猎猎而动。

    (七)

    朝阳峰顶,冷风肃杀,如血的残阳破云而出,余光照在深有尺余的雪上,折射出微紫色。

    钟无凄冷冷地说道:“林佩瑶,你是护定他了?”

    林佩瑶几近乞求道:“大师姐,请你宽容大量,放过他吧。”

    钟无凄一声不发,长剑抖动,直接刺向林佩瑶。林佩瑶无奈之下,只得提剑格挡。两人均是天香派好手,片刻间就已交了数十招。本来两人功力相差不大,但钟无凄一腔怨气,全部发泄在林佩瑶身上,所使的招式均凌厉异常,招招致命。而林佩瑶只求自保,并不出剑伤人,招式柔和,所以时间一长,就落了下风。这时钟无凄翻身一跃,长剑后扫,林佩瑶躲避未及,长剑已划伤了她的右臂。林佩瑶右臂剧痛,手上一松,手中的剑已被钟无凄打落。钟无凄此时已然癫狂,出手狠毒,而林佩瑶受伤后又失了剑,更是不敌,几招之下,又被刺中左肩。

    钟无凄狂笑道:“你们既然你如此相爱,我今日先杀你,再杀他,送你们到黄泉路下做一对夫妻!”说完长剑直刺向林佩瑶的心窝。

    林佩瑶身法已然迟钝,眼见这一剑无法躲避,只能闭目待死,忽然间身子被人一推,顿时睁眼一看,只见花飞廉替她挡下了钟无凄刺来的一剑,同时一掌击开了钟无凄。那剑直穿透花飞廉的右胸,他的胸口涌出鲜血染红了林佩瑶的白色衣裳。林佩瑶芳心欲碎,她情愿自己受千万剑,也不愿见花飞廉受如此重的伤。她连忙抱住花飞廉,伸手去堵住他胸口的鲜血,但鲜血还是汩汩涌出。见花飞廉面色苍白如纸,她泪如泉涌。花飞廉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林的脸颊,柔声说道:“别……别哭,佩瑶,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林佩瑶想忍住,但眼泪还是不断地流。

    钟无凄心里无数次想要杀了花飞廉,但自己刺中了他,却怅然若失,说不出到底是开心多些还是悲痛多些。她突然想到以前,自己是那么的喜欢他,但他却只是平常对待自己,偏偏喜欢那个后来的林佩瑶。这时她看到花林二人如此亲密,一股妒意蓦然涌出,两眼又露出凶狠的神色,提着剑,一步步走向花林二人。

    林佩瑶虽然看到钟无凄走来,但却一动不动,神色坦然。她见花飞廉受了重伤,几无活命的希望,自己也心如死灰,不想单独生存于世。她这十年来,从没有真正开心过,这时怀中抱着花飞廉,却仿佛又回到当初俩人两小无猜的日子,感到无与伦比的心安与踏实,心想即使立刻死了,也已了无遗憾。

    钟无凄心中妒火焚烧,长剑直刺林佩瑶的胸口。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粒石子横飞而来,荡开钟无凄的长剑,钟无凄侧身一看,来人正是大师兄韩毅。

    “今日之事,全是我错。十年了,我也该还你们一个公道了。”韩毅平静地说道,眼里不带有任何感情。

    钟无凄见大师兄韩毅来,知道自己无法再杀林佩瑶,心中反而稍微清醒,听韩毅言语,不禁又觉得奇怪。

    韩毅向林佩瑶说道:“师妹,你是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从一开始就喜欢。”

    林佩瑶此时心里悲痛,也不理他的话。

    但韩毅还是继续说道:“我见你和二师弟关系日益密切,心中的妒恨就越积越多。十年前无凄生日的时候,我便犯了一个大错。”

    “十年前是你,你趁我酒醉,将我带入钟无凄的房间里,是不是?”花飞廉重伤之下,语气虽然严峻,但声音却是微弱。

    韩毅叹道:“你猜得对。那时我鬼迷心窍,对佩瑶爱得发狂,心中又暗恨她只喜欢你。所以出此下策。在无凄生辰宴上,故意将你二人灌醉。后来你想回去的时候,也是我将你击晕,抱到她的房间里。”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竟如此地倔强,连背叛师门都不肯娶无凄,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韩毅回忆着往事,不胜唏嘘,脸上的悲伤之情难以言述。他原是谦谦君子,身正名昭,却因为一时的妒恨而一失足成千古恨,实在是可悲可叹。

    “你是说,他其实并没……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钟无凄听了她的话,身子顿时冰冷,整个人都似乎瘫痪了。这十年来她一直觉得是花飞廉轻薄了自己却不肯娶自己,所以她恨他,恨他薄情寡义,恨他抛弃自己。然而这恨却是如此地虚妄,他原本就没有对不起她。

    韩毅喃喃道:“是的。在你生日宴第二天清晨,我就安排好了一切,让众人目睹你们俩在一起,这样他再怎么辩说,众人也不会信了。我原以为他不敢如此大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会公然反抗。”

    钟无凄突然发出一阵凄惨的笑声,背着他们三人跑开,在山顶的下山路口边,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又爬了起来,蹒跚地朝着山下走去。

    韩毅默然许久,从怀中拿出一株绿得发亮的草,这株草在死寂的冬日,更显得生机无限,仿佛能给人带来希望与力量。他将这株草交给林佩瑶,说道:“这是朝阳峰绝壁的‘绿灵草’,能治百病,但二师弟受的是严重的剑伤,不知是否有用,你可以给他试一试。”

    林佩瑶接过韩毅递来的绿灵草,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听完他的叙说之后,对他已是厌恶至极。但她的目光转到花飞廉的身上时,却充满了怜爱与婉惜。

    韩毅见她如此,心里还是一阵伤痛,心想,她从来就没有如此看过我,哪怕只有一眼,我此生也已满足了。悲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恨我,我也自知罪劣深重。我现在就回去向师父禀告这件事,求她老人家处罚。”话说完后,人就离开了朝阳峰顶。

    林佩瑶急切地对花飞廉道:“飞廉哥,你赶快把‘绿灵草’吃了。”

    花飞廉惨淡一笑,“‘绿灵草’治病自然极好,但如此重的剑伤……”他话没说完,已不忍再说下去,让林佩瑶伤心。

    林佩瑶哭道:“你试试,你不试怎么知道?”

    花飞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佩瑶……你知道我这次来朝阳峰的目的吗?”

    林佩瑶突然想起,他来朝阳峰,为的是寻找“绿灵草”治柳扶风的病。但她还是大声说道:“难道他的命比你自己的还重吗?你,你不为自己考虑?”

    花飞廉道:“柳兄是我的知己,况且……况且他也曾救过我的命。”

    林佩瑶哑声说道:“你难道不能为了我自私一次?”

    花飞廉望着她,眼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要是这‘绿灵草’真的能起死回生,我说不定就会把它吃了,然后跟佩瑶你长相厮守。可是,可是这多半无用,我……我怎能浪费它,而不用它来救柳兄的命呢?佩……佩瑶,你相信我,柳兄不是坏人,你……你一定帮我把……把这‘绿灵草’送到他手上,好……好吗?”他这时已是气若游丝,说的话断断续续。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林佩瑶心如刀割,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十年前没有那么坚定地相信他。在十年前,自己就该和他一起离开。

    花飞廉缓缓抬起手,轻轻地在林佩瑶的脸上抚摸着,柔声说道:“别……别哭……”

    朝阳峰顶,风又逐渐大了起来,狂风卷起地上的雪,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飞向何方。有时候,人是否也如同这飘扬的雪花,被命运捉弄,身不由己?

    夕阳的余光洒在花飞廉惨白的脸上,他却显得十分安详。十年来,无数个梦里,他所希望的也不过是躺在林佩瑶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便心满意足了。他想她一定是天上来的仙子,否则,人间怎么会有这么温婉美丽的姑娘?

    最后一缕阳光从峰顶滑过,暮云四合,朝阳峰顶唯有风声阵阵。

    花飞廉的手落了下来。

    (八)

    三年后,严冬,朝阳峰。

    百余株梅花又在严冬中绽放,众多的花瓣被风吹起,漫天飞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花丛中有一座坟墓,在坟墓边,坐着一位长发素衣的女子,她深情地望着那一片梅林,眼角眉梢都充满了温柔。

    忽然一男子青衣葛巾,翩翩而来,他神态潇洒,一双眸子湛然通神。那女子见到他,仅淡淡一笑。

    那人说道:“今天是花兄祭日,我来祭奠。”

    那女子说道:“他没救错你。”

    来的男子正是柳扶风。他一年前阻止了正邪两派的厮杀,挽救了众多江湖侠士的性命,如今已是名冠天下。

    两人默然无言。良久,柳扶风飘然离去。

    风停了,吹起的花瓣又随着风的终止而飘落在地上。柳扶风回首一看,宽阔的朝阳峰顶,那女子瘦削的身影像梅花一样落寞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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