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陆本来没想收车，毕竟才晚上十点多钟，再拉几个乘客，可以多赚几十块钱。这一段时间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父亲在医院，偏偏妻子又下岗了，如今，大小五口人，就指望着他开出租养家糊口。
可是，刚才打车的这一对男女，男的酒醉呕吐，虽然他及时停车，那男的坚持着把大部分吐到了车外，但是，车内的那种被胃内容物消化过的酒精腐朽味道一时半会儿是去不掉了。没办法，老陆只能收车了。
老陆和往常一样收车前要整理车，为明天出车做准备。可是当老陆清理完车辆，整理后车座的时候，发现后车座与前车座直接的空档里，有个手提袋。老陆打开一看，却吓了一跳，手提袋内是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一共四摞。老陆没有数，也知道足足是四万元，像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
老陆脑子里快速的搜索，他觉得这钱很可能就是最后坐他车的一对男女落下的。男的有些酒醉，忍不住想吐，他及时把车停路边，男的吐了半天，后来到地方后，他们下车，老陆看车内有呕吐物、味道重，要求他们除车费外加付洗车费用，但是，男的酒醉迷迷糊糊，而那女的挺厉害，不但不付洗车的钱，还对他指手画脚，把车钱扔下就急急忙忙下车走了。肯定是他们忘记了自己随身带的包，把钱落在了他的车上。
老陆一个月开出租也就挣个一千多，开车三年了，也就最忙的时候每月能挣个两千多，这四万块钱，对老陆来说可真是一笔巨款。老陆坐在车里怔了半天，面对这么一大笔巨款，老陆最初是有些发蒙，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他是个本分人，虽然家里用钱的地方很多，但他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从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是凭力气凭本事挣钱。因此，老陆决定明天把钱交到派出所，让警察去寻找失主吧，今天太晚了，再说父亲还在医院呢。
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二点了，妻子在医院照顾父亲没回来，母亲和儿子已经睡了。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装有四万元的手提袋放在了床头柜上。老陆躺在床上，却依然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要是以往，老陆开了一天的车，到头就着。可是今天，老陆一会儿想在医院的父亲怎么样了，一会儿又想妻子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一会又想儿子今年已经初三了，明年就要中招考试了，能 考上什么 样的高中。就这样，模模糊糊中，老陆也不知道自己 什么时候睡着的。
老陆是被母亲叫醒的，母亲急急的说她老婆从医院打电话回来，让他赶紧到医院一趟。老陆看看手表，才早上四点多种。来不及细想，他安慰母亲别担心，拿起车钥匙和装有四万元的手提袋，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妻子月娟看到他的时候，都快要哭出来了，她拉着老陆说，父亲前半夜还好好的 ，但是三点多突然就喊难受，她叫了值班大夫来看，大夫说病人心衰了，要进抢救室，之后被推进抢救室就没出来。
老陆便安慰老婆，便去大夫值班室找值班医生，大夫在低头写着什么，老陆小心翼翼的问大夫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大夫抬头看看他说：“你是病人家属啊，病人心脏病突然诱发心衰，很严重，在抢救。”顿了一会儿，他停下手中写着的字说，“正好，这是病危通知书，你们谁签一下字。”月娟在旁边看着老陆，不知所措的样子，老陆看着大夫递过来的写着“病危通知”四个大字的纸，他想看清楚下面都写得什么，但是，他却一句也看不明白，大夫指着签字的地方说，“在这里签字。”然后递过来一支笔。老陆颤抖着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想尽量把字写的整齐一些，但是最后却是歪歪扭扭。“你们再去交一下住院费把”，在他们要走出大夫办公室的时候，大夫又加一句，“交多少”，“先交5000吧，不过最好多交些”。
昨天老陆出车总共才挣了一百多块钱，家里已经没有存款了，刚刚父亲病危的焦虑和恐惧还在心头盘旋，没钱的无奈和痛苦又侵蚀着这个男人，看着老婆惊恐和内疚的脸，老陆什么都没说，月娟嘴里一直嘟囔着：“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老陆心里其实和老婆心里一样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嘴上还是说：“别担心，我再去找哥们借借。”
二
一周以后的一个下午，当老陆拉了一个乘客到地方后，乘客要求他帮忙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这也是正常要求，老陆一般都帮忙的。把箱子抬到房间内，房间里还有一个年龄和老陆差不多大的男人，老陆刚想走，乘客却对那人说，“大哥，他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那男人走近老陆，看着老陆的眼睛说：“一周前，我打你的车，将五万元钱忘在了你的车上”。
终于还是找来了，老陆打量着那男人，那天因为天黑，男人和女人都在车后坐着，再加上男人酒醉，在后面歪着，老陆并不十分清晰的看到他的脸。看着男人有些凶巴巴的面孔，老陆心里说，明明是四万元，怎么变成了五万元，“五万元？没有啊”老陆其实想说“没有五万元，是四万元”，可是，对面男人逼人的气势，让他的舌头打结。因为抢救病重的父亲，已经交给医院一万元了。如今，这男人说丢了五万元，我去哪里给他找多出的那一万元？本来，老陆打定注意，如果失主找来，他就说一万元算是借的，先把三万元归还，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黑色的手提袋”，男人提醒老陆，“真的没有吗？”既然话已出口，就只能顺着说下去。“没有。”“那天我喝多了，和我一起的还有个女士。”那男人再次提醒老陆，“没有，我没见到什么手提袋，更没有五万块钱。”到这个时候，老陆只能一口咬定没有捡到钱。
男人盯着老陆看了半天，眼睛直勾勾的，仿佛要看到老陆的心里去，不过，老陆天生一副荣辱不惊的面孔，无论心里怎么想的，脸上是不动声色，看了半天，那人也没看出什么，就摆摆手让老陆走。老陆看看刚才打自己车的年轻人，然后离开了。
三天后，警察找到了老陆，问老陆有没有捡到五万元钱，老陆这个时候更是只能一口咬定没见过钱。警察没有难为老陆，只是问了口供，让老陆签字后，就离开了。
三
老陆的父亲最终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办完了父亲的丧事，老陆照常出车，每天早出晚归。这天，老陆照常收车后回到家，已经差不多一点多了，通常这个时候，母亲、儿子、妻子都睡下了。
今天却十分的反常，月娟没有睡，她坐在卧室的床上等着老陆回来。
“咱爹住院和办丧事的钱你是怎么来的？”月娟黑着脸问。
“我找朋友借的，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老陆没看月娟，顺口说着，准备睡觉。
可是月娟却一下子跳下床，掀开老陆刚盖在身上的被子怒气冲冲的说：“撒谎，你说，你找谁借的？”虽然月娟已经压低了声音，因为他也知道婆婆和儿子在隔壁睡着呢，害怕吵醒他们。
“你发啥神经，半夜不让睡觉。”老陆明显的不耐烦，他又往身上拉被子，准备睡觉。
“你说，哪来这么多钱？”老陆感觉有个硬硬的东西咋在自己身上，他从被窝中坐起来，看到了月娟扔过来的那个包裹，那个他捡到了四万元的黑色手提袋，里面还有两万五千元钱，他把它偷偷的放在了大衣柜的最上面，同时，他没有告诉月娟他捡到钱的事情。
“你说，这钱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违法的事情了！”月娟仍旧气愤着说。
“你小声点行不行，妈和儿子在睡觉，你想吵醒他们吗？”老陆责怪着。
月娟也觉得不能吵醒婆婆和儿子，坐在床上，压低了声音，再次厉声质问：“你说这是咋回事。”
老陆这才把捡到四万元钱的经过，以及失主讹诈说是五万元，还有警察的询问，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月娟。
老陆其实也因为这件事情内心纠结万分，如今向月娟倾吐而出，他反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最后，他说：“我是想赶紧补上这一万五千元的缺，然后再交给警察，说清楚捡到的是四万元，不是五万元。只是不得已借用了一段时间。”
月娟听完老陆说的话，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清楚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于是她说：“那我先把这些钱收好，等咱攒够了再还回去。”
四
“喂，你是陆明山的爱人吗？”
这天晚上，月娟刚躺下准备睡觉，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月娟鞋都没穿好，赶紧跑到客厅去接电话。听到电话里这样问，月娟赶忙回答：“是啊，我是他爱人。”
“你赶紧来人民医院急诊室。”
月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回事啊”，月娟急急的问。
“你爱人出车祸了”
“咋回事？咋回事啊？”月娟大声的对着电话说。
“你快来医院吧。”
“好，好。”
月娟放下电话，看到婆婆听到电话声也从卧室出来了，月娟对婆婆说：“妈妈，我得到医院去。老陆出车祸了。”
“咋回事？”婆婆也很紧张，要跟月娟一起去。
“妈，你还是在家吧，医生说没啥大问题，明天小军还要上学呢，你在家照顾他。”月娟虽然内心紧张的要死，可是她还是安慰婆婆。
月娟急急忙忙赶到医院后，看到老陆虽然是右腿骨折，但是没有生命危险，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在了肚子里。
原来，经过十字路口，为了躲避从左侧过十字路口的一名骑自行车的女士，老陆方向盘向右侧一打，躲过了骑自行车的女士，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汽车。
老陆撞的不是一般的汽车，是一辆宝马汽车，警察事故处理，老陆属于全责，对方人虽无大碍，但车辆需要老陆负责维修。
经过保险公司对车辆定损，宝马车辆维修费用大概需要两万多元，老陆的车买的只有交强险，因此，保险公司赔付了对方车辆的维修款，对老陆自己住院看病和自己车辆维修的费用是不负责。
月娟刚刚归位的心，又开始因为钱的问题发愁。同时，伤筋动骨100天，老陆腿受伤，车是没法开了，这样，一家四口的生活就没了来源。
月娟和老陆商量，卖掉了出租车，他们弄一个可以流动的摊位，早上卖卖早点，晚上卖卖小吃。反正月娟在家也闲着，工作不好找，老陆出了这次事故后，月娟也不想老陆再开车了。
五
十年过去了，他们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老陆和月娟也凭着辛苦努力买了一套商品房，虽然有月供，但是，老陆和月娟已经很满足了。
但是，这段时间老陆却总是半夜醒来，然后一坐就是半天。
月娟有时候半夜醒来，看老陆嘴角一明一暗闪烁的烟头，也叹气。
终于，有一天，老陆对月娟说：“我考虑清楚了，虽然过去十年了，四万元钱，咱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咋还？”月娟忍不住质问，“这都十年了，去哪里找人？”
“不用你管。”老陆丢给月娟一句话。
月娟知道，老陆决定的事情她是没法让他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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