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各位乘客请注意，开往北京的A4320列火车，即将开列，请各位乘客抓紧时间做好准备。火车即将启程。”提示员的声音，在候车大厅里回响着。染拖着笨重的行李，步履匆匆。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谢谢谢谢！”拥挤的车厢里，染跌跌撞撞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将自己的行李拖到脚边，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抹着头上豆大滚落的汗珠。

现在的天气还是很热，只是它换了一个名称，不再是夏，而叫秋，“秋老虎”。

车厢里开着的冷气，染慢慢的缓过神来。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浓烟，和刺鼻的味道传来。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说话，等会儿下火车以后，给您回电话行吗？”

一个女人尖尖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些妥协和撒娇的语气。染寻声望去。电话的那一头，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人又殷勤的说道：“好好好，我一定的，请您放心。”说着还带着谄媚的笑容。让人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浓浓的烟雾包裹着女人的面颊，依稀隐约可以看见，女人浓浓的装束，红烈的唇彩尤为明，细长白嫩的手指间，熟练的夹着一根烟。染心里疙瘩作响，原来是她，一个女人在抽烟。他很少看见女人在抽烟，更少看到好的女孩在抽烟。

染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那位女子，“也许她就是那种女人吧。”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贰

女子接完电话以后，盯着染看，染赶紧将目光转移，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自言自语道：“哟，有电话打来了。”

说着，顺势滑过屏幕，假装在通话中，“张总，您好！好久不见了，您过的还好吗？那个，我已经在火车上了，明天就能到北京，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方便，我们约一下吧。”一场自导自演的通话，染硬着头皮演到了底，顿了顿，然后又说：“好的好的，那就那个时间吧，到时候见，张总再见。”

关了手机之后，他偷偷朝对面的女子看了一眼，女子好像并没有发现一切有异样，染叹了一口气，心理想着：幸好没有被发现，这样的女子，一旦缠上身，定会很麻烦。

全程他们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彼此沉默，彼此做着各自的事情。

到站的那一刻，人潮拥挤，每个人起身去拿着自己的行李，女子的长裙无意间被染压在了行李箱之下，女子无法走动，焦急的喊着：“先生，您好！先生。”女子细小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车厢中，无奈之下，女子拍了一下染，染感觉到有人触碰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她。以为女子预想要些什么，不怀好意的说：“喂，我说女孩子应该自尊一些，我本不应该多说些什么，但是”，染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女子打断了，“先生，您的行李箱压到了我的长裙，还有我叫奚，我不叫喂。”

染有点怔住的样子，一愣一愣的，连忙拿开了自己的行李箱，想要说些什么时，女子已经离开了。

染不知道对面的女子，有没有想过试图聊上几句，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们将来会不会对彼此有所帮助，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确信，他们未来再也不会遇见，他不喜欢抽烟的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和难受。就在刚刚，他们之间又出现了误解和隔阂。

“算了吧，由她去吧。”染耸了耸肩膀，拖着自己笨重的行李，走出了火车站。

叁

那天的北京下起了很大的雨，出租房是染在北京的朋友，提前帮忙定好的。他看着朋友发来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在地铁口犹豫了许久，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他来到帝都的情景，帝都会以什么样的形态来迎接他，但绝对没有料到会是一场倾盆大雨。

打不住的伞，落满雨的行李箱，来来往往急速穿过的车辆，这才是现实中的北京。

雄心壮志，无所不怕的染，开始有些心虚了。他打了电话给出租屋的老妈妈，问了具体的路线图，说到那里还要有一段距离。

“没事儿的，你坐一号线，到长安路下车，然后在出口处转四号线，记着是到保德广场下车，从那里一直向左走，会看到一个苜蓿路的标牌，按照上面的门牌号找，114号就对了。”

“哦，好的，我明白了。打扰您了！”染正欲挂断电话，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老妈妈的声音：“对了，钥匙放在窗户上面的缝隙里，我不住在那里，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过去了。那里一共有四间屋子，最里面一间是你的，旁边一间居住的人，也是今天新来北京的，你们可以互相照顾一下，好好相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晚上九点的地铁站依然是人来人往，地铁里大多数人拿着手机，偶尔看到有人抱着手机，默不出声的傻笑，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脸的狼狈和疲倦。

染走出了地铁站，打开了手机，手机上的灯光闪烁几下，又熄灭了，一个大大的时间显示在上面22：00，他按照老妈妈的话，在一个小巷口里找到了那间出租屋，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他从窗户的夹缝中找到钥匙，走上楼去打开房门，隐隐约约听见隔壁的钥匙开动门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朝左边看了一眼，天太黑了，走廊里没有灯光，在一片的漆黑中，染什么都没有看到。

算了，反正时间还长，来日方才，也不急着今天就见到面。他在心里默默的想到。

肆

打开门，染有些落寞，走进了一个只能站得下一个人的出租屋，吊灯昏暗的灯光照在整个房间里，墙壁上贴着精心挑选好的壁纸，让在北京的朋友帮忙贴好。以为会有家的温馨，结果还是躲不过一场落魄。

也许异乡的人，总该有些孤独，有些属于异乡的味道吧。染无奈的笑了笑，但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疲惫的他只想要一张床，他将行李箱扔到一边，甩开身上的背包。一转身，便趴在床上。

“滴滴”手机在衣服口袋里振动的响着，染恍恍惚惚的掏出手机，从刺眼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没错是他。

染拿起了手机。

“染，到出租屋了吗？房子怎么样还算满意吗？你要习惯这样的环境，你现在在帝都，北京！以这个价格能租到这样的房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对了，墙上的壁纸，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贴上去了。”

朋友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不停，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见染沉默不语。对话那头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哎，染，你在听吧？没睡着吧？染！”

“我在听，我听到了，这次谢谢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有空约啊！终于，又等到了一个哥们儿来北京了，话说我们宿舍里，好像也只有我们俩儿来北京了，以后记得要互相照顾哦！苟富贵，勿相忘啊！就这样吧，你先休息吧！晚安！”

“好的，晚安！”

挂了电话，看到了手机上的壁纸，是那个夏天他们说再见的地方，一个个信誓旦旦的说将来北京再聚，结果还是躲不过现实，躲不过生活，最后来北京的只有染和他。

翻过相册里的一张张照片，这群人现在散落在天涯，他们过得还好吗？染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的说再见，也许未来这群人真的就，再见不见了。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手机里播放着，他们分散之前唱的最后一首歌。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骄傲的宣言。。。。。。"

染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睡着了。

曾经的少年，愿你们在世界的每一处角落都好。

窗外的大钟滴滴答答的敲响了三下，十二点。暗示着新的一天又即将开始了。

北京，你好！

伍

“开开门！开开门！”染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抓了抓头发，困意十足的说道：“谁呀，一大早就来敲门。”随后又将声音放大点的说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昨晚是你用水的吗？水龙头一夜没关，这一夜的水费该有多少啊？现在有些人，真是的。”

染抬头一看，原来是她，火车对面抽着烟的女子，叫什么，染努力的在脑海中回想女子的名字。

“问你话呢？你这人怎么还发愣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如果是你用的，就不要不敢承认，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别唯唯诺诺的一声都不吭。”

“那个，请你问是指的哪里？我昨晚回来时直接回屋了，没有用水龙头。”

“不是你？那会是谁呢，这一夜的水费该找谁要啊，你别睡了，赶紧出来看看吧。”女子用手指了指外面的院子里，染迷迷糊糊的走出来，“怎么回事儿啊？”。

大院子里的地面，被水龙头里流淌下来的水所浸渍，原本白白带着一丝灰尘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深灰色，每一块地面都在慢慢变成了近似黑色，显然水已经流淌了许久了。大院子里的住户都聚集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一个久居在这里的老太太无意间经过，她是代替出租屋的房主管理这里的，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插嘴说道：“唉，估计又是那个老酒鬼来过了吧，他喝完酒以后会闹酒疯，总喜欢打开旁边的水龙头，洗把脸，然后坐在听水流声，据说很多年以前，北京发生了一场大灾难，那场雨史无前例的大，周围的好多电线杆倒塌了，那天他的妻子出去找他，结果不小心触电身亡。所以，每次想到妻子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唉，都这么多年了，他心里的这道坎还是跨不过去，也难过他了，可怜的人。”

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对了，你们一定是新搬来的吧，以后注意点儿，睡觉前记得将水阀关上，大院的门锁好了，这次就要吃亏了，一夜下来的水费，你们几个人就平摊吧。”

每个人上交了平摊下来的水费，只有奚站在旁边，纹丝不动。一脸的不满，“这边的人也真是的，为什么平白无故就算到我们的头上了，我们就不上交，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你们一个个太乖了，不懂得反抗”没等女子说完，染就甩头离开了。

唉，又是一个喜欢斤斤计较的负能小姐，染在心里嘀咕道，这样子看来，应该不太好相处。

除了迫不得已的相见，染经常会躲她除了迫不得已的相见，所以，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和聊天。就好像彼此身边，从来没有这个人来到。

陆

那天晚上，染陪顾客到了十点，顾客不尽兴，拉着染去了市中心的一家KTV，在封闭的空间里，一首首歌曲的声音嘈杂之下，染终于坚持不住了，借着上一下洗手间的理由，逃脱了出来。

他刚走出包厢门，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住在隔壁的奚小姐吗？”染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染开始称号她为“奚小姐”。他习惯性了看了一下，手腕上带着的手表，时间刚好十一点整，这个点她来这里干什么，还打扮的如此漂亮。

染怀着好奇心，走到女子所进入的包厢，通过门的缝隙望去，奚小姐正在喜迎笑脸的向一个个客人一 一问好，其中的一位男士拉着奚小姐的手，一脸邪恶的笑容，嘴里说着一些什么，随后又递过来一支已经点好的烟。

只听见里面传出一些附和的声音：“奚小姐喝酒！”，随后又是“奚小姐，真的是好酒量啊！接着来。”染叹了一口气，好好的女孩子干嘛这样子，一个女孩子真的是废了。他依靠在墙上，默默地想着。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紧接着又听到拉门的声响，染赶紧躲到一旁，奚小姐踉跄的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洗手间，开始不断地呕吐，她红色的唇彩被一点一点的抹去，留下了最初的颜色，有些苍白发紫，可能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了，呕吐过了，她白嫩的脸颊变得蜡黄难看。

奚小姐用水洗洗了，从小包里掏出一些东西，补了补自己的装束，打起精神对自己笑了笑，又回到了包厢。

躲在后面的染目睹了这一切，有些心疼，却有点无可奈何，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就要学着一个人抗下所有的累，和苦。这个世界不分所谓男和女，一个女孩子也要学会像一个女汉子一样，变得刀枪不入。

染看着整个歌厅里的喧嚣，吵闹和繁华，陷入了沉思。他们都羡慕染在北京，在帝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相对稳定的工作，都觉得染将来一定会很好，每次见到他们时，一群人好像是穿越岁月的时空，将未来的一切都肯定的告诉自己，可是，他们不是预言家，也不是先知。所有人认为理所当然的大结局，都是他们所不知道的累和辛酸。

染突然被一个大大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小子，原来在这里啊！时候不早了，也早点回去吧。”张总笑嘻嘻的说，“顾客今天很满意，订单拿到手的可能性更大了，继续努力！”

“嗯，好的，谢谢张总，我会努力的。”

柒

走到通往回家的那条小巷子时，染听到一个人在吐，走进一看原来是奚小姐，整个狼狈的神情，一双高跟鞋的带子早已散落，雪白的双脚出现两三处血肉模糊的地方，她吐完以后，无力的瘫在街边。

突然之间抱头痛苦，街旁的流浪猫跑了出来，“喵喵”的叫了两声，又知趣的离开了。染试图想扔下她，直接走进房屋，却还是不忍心停住了脚步。

“我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许多人生活在这里。。。。。。”染的手机铃声突然想起。奚小姐，抬头惊奇的看着染，鼻涕和眼泪已经融合成了一团，脸上的妆容也都花了。她摸了摸脸上的混合液体，一脸茫然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染顺势坐到奚小姐的身旁，“我们住在一起快两个月，却从来没有过交谈，你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是不是很奇怪，奚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天下火车的时候，你自己说的，记得了吗？”

“下火车，嗯？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嗯，是的，你好，我叫染。”

“你好，我是奚。”

“你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对了，你大晚上怎么会去KTV？”

奚吃惊的看着染，染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跟踪的，晚上顾客吃完饭，拉我去唱歌，无意间看到你的。”

”我是去找顾客签合约的，我还在实习期，完不成这个任务，也许最后就会被辞退，顾客劝我喝酒，又不能说不，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我酒量不好，喝完了再吐，吐完了再接着喝。“奚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

“染，我好怀念那段上学的时光，那些年以为刷题，考试是这个世界上最累，最辛苦的事情。可是，长大以后才发现，那段时间是最幸福的，你只要认真学习，就可以拿到很高的分数。你的努力和付出，都会有相应的回报。”

“我何尝不是呢？昨天晚上又在看，我们宿舍最后一次在一起疯的事情，那段时光真的好幸福，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奚，可是，人总是要长大，总是需要去面对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大结局会不会就没有意思了呢？，现在我们知道了，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努力，那就真的没有回报了，那样子你还会开心吗？”

奚好像若有所思，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就是，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深夜喝的烂醉，爬往回家的路，有人在拼命的追赶，追赶一趟已经离去的火车，歌厅里的热闹，出租屋的无奈。有些事情是我们逃不过的，是必须要经历的，那就努力的拼一场，去为了最终那个圆满的大结局，你说呢？”

“对了，我爸妈过几天来北京看我，如果向你问些什么，这些事情麻烦你不要和他们说，我怕他们担心。”

“好。还有，你是怎么学会抽烟的，我很少看见抽烟的女孩子。”

“烟，是他最爱的东西，他走了，留下了烟给我，每次我特别想他的时候，都会抽上一支，其实我不喜欢烟，甚至讨厌它刺鼻的味道，所以，每当我一点点吸入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无念无念，都在试图忘记他，忘记过去的那段历史。”

“哦，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不应该问的。”

“没事儿的，都已经过去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聊了许久，暗黄色的街灯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仿佛是遇见了久违的知己，坐在老街的楼道旁，有说不完的话。

捌

第二天奚出来倒垃圾时，遇到晨跑刚回来的染。奚小姐素颜出镜，穿着休闲随意的衣服，和运动鞋。

“睡得好吗？”

“嗯。”

“胃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难受了。”

“今天正好周末，巷子前面新开了一家麻辣烫点，生意挺好的，如果有空的话，傍晚一起去吃行吗？”

“好的。”

秋天的夕阳，照在人脸上暖暖的，空气里的温度刚刚好。

他们坐在外口吃麻辣烫，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对卖花的夫妻俩儿，推着一个小车，孩子在一旁嘻嘻闹闹，夫妇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奚看的出神了，眼神里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唉，他们好幸福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自己的幸福啊?”这句话说得染心里咯噔作响，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想要替她挡酒，尽自己的所能去保护她。”

“奚，那个，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说完这些话，染的手心里冒出了许多的汗，他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表白，他不会说什么情话和甜言蜜语，他只是染。

“染，你是认真的吗？”

“嗯嗯，我是认真的。”

奚的脸突然之间涨得好红，她快速的吃完麻辣烫，走回家去，没有给染任何的答复，却是一路在走，一路又在偷偷的笑，想要回头大声喊道：“染，我答应你。”

玖

“兄弟，你这么快就找到另一半啦，这速度够可以的。”

染笑了笑，然后说着自己的故事。

末了又加上了一句话：“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奚戒了烟，她再也不需要用烟的痛苦，去告诉自己拜托，快快忘记他吧，奚找了真正属于自己，我也一样。你也可以的，也许就在下一路的转角之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