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孤独的人应该都认识这个女孩,她叫王小壮,住在云朵里。
我见到王小壮是在今年的“二月二”庙会上。
那天,爸妈又一次留下我独自在家,急匆匆上班去了。我溜出家门,挤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戏台子上生旦净末丑,个个都化着好看的妆,“咿咿呀呀”地,把大戏唱得震天响,把我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我却一句话也听不懂。
我嫌弃地半掩耳朵,退出人群,正要离开。这时,突然有人在我肩膀轻拍了一下,我心一惊,回头,看见一个女孩手举棉花糖冲我笑着。
棉花糖女孩个子不高,很清瘦,她梳着朝天髻,嘴角微微上扬,欢乐得像一只白鸽。
见我愣住,她咯咯地笑起来,在膨大柔软的棉花糖上迅速揪下两撮,分别塞进两只耳朵。
“天哪!这可是糖!”我忍不住提醒她。
可她好像根本听不见我说话。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头慢慢舒展。看得出,那是噪音折磨被成功化解的反应。
“来点吗?”她趴在我耳边问道,“隔音效果特别好。”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摇摇头。
她轻笑着,从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茶色玻璃瓶子,递给我。
“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见我不接,女孩只得把手里的棉花糖颠倒过来,手柄含在嘴里,然后,她左手握瓶身,右手用力旋转瓶盖,只听“嘭”地一声响,瓶子打开了,一缕游丝慢慢升腾起来,如烟,似雾,泛着乳白,带点青灰。它经由瓶口扩散开来,仿佛被打开了一道闸门,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絮状物源源不断地宣泄出来,在空气中漂浮、荡漾,直到完完全全把我笼罩。
耳膜一阵失重般的钝痛之后,锣鼓唢呐和唱念做打通通消失不见——世界安静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起雾了。”我嘀咕道。
“这是天上的云,不是人间的雾。”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清脆宛转。
这时,我才发现我对面,一臂之外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你是谁?”我问。
“我是王小壮呀,来点棉花糖不?”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女孩叫这个名字?真是让人过耳不忘!”
“我不太壮是吧?”她若无其事地说,“那就叫我王小妆好了,这个名字显得比较仙气。”
“王小壮,你仙不仙的,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我突然就到了澡堂子。”
王小壮发出一阵爆笑:“别逗了,这是云朵,你已经在空中了。”
说完,她轻轻走近我,一挥手臂,一道金光闪过,眼前的云团立刻被一分为二,只见这些云,从她胳膊划过的地方开始迅速后退,然后托出了一座金光闪闪的房子。这感觉,就像花瓣一片片舒展,露出花蕊一样自然。
这房子和寻常的两居室大小差不多,却有着德国新天鹅堡那样梦幻的造型和尖尖的屋顶。它通体金黄,镶嵌在微波荡漾的就像牛奶一样的云海里。
“这座漂亮得有点不真实的房子是我的家。我每天美滋滋地住在里面。可是,在云上待得久了,总会觉得孤独,总想到地上看看,也看看戏。”王小壮认真地说。
“地上同样有孤独的人,没有孤独哪来的戏。”我说。
“我看得出来,你就是一个。”王小壮盯着我的脸,似乎能把人看透,“逛庙会,那么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会一个人呢?没有好朋友吗?你爸爸妈妈呢?”
“学会独处不好吗?”我反问。
“不好!永远不要一个人看戏或是看电影。”
“为什么?”我急忙问。
“看哭的话,总得有人递张纸巾吧。”
“切。”我轻蔑地瞪了王小壮一眼。
王小壮不理会我的情绪。这个勤劳的女孩,已经自顾自地忙开了。
她东一把,西一把,揪下许多云团,兜在衣襟里。
“你在干吗呢?”
“今天的云特别白,不知道是不是贵客登门的原因。我得收集一些,待会做点馒头。”
云朵游来荡去,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于是,王小壮就像足球守门员一样左突右跳,没完没了。我敢打赌,收集云朵绝对是个苦差事。
“想要一件云朵礼物吗?”王小壮突然问。
“可以吗?嗯,那就来一件云朵做的礼服裙吧。”我想了想说。
王小壮停下手里的活,回头看着我,严肃地说:“你可要想清楚了,想要云朵礼服的话只能做成婚纱。”
我吃了一惊,赶紧摆摆手,黯然地说:“啊,那算了,我还是小孩呢,再说了,还没想好要嫁谁。”
王小壮微微笑着,告诉我说:“我邀请过所有孤独的人来云里做客,也问过所有人这个问题。他们都想要一床棉被。见了吧,这才是真正孤独的人。他们时常会觉得冷。只有从小到大被爱包裹的孩子,才会想要婚纱这种充满爱意的礼物。”
王小壮很仗义,最终她送了我一条丝巾,青底黄花镶着金丝,非常淡雅。
“有风的日子,你攥起丝巾的一角,它就能带你飞起来,从此,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念谁就能飞到谁的身边。”
我握起她的手,跟她道别,那双手冰凉而有力。
就在这时,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我全身蔓延,接着,我开始慢慢往下坠落,踏着云,乘着风,嗅着早春的新绿,我像仙子那样舒展着手臂,降落了下来。
我又回到了戏台子前,回到了人群里,肩上披着一条青底黄花镶着金丝的方巾。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进观众席,旁边的妈妈则伸长了脖子,跟我打着招呼。戏台两侧大屏幕上滚动播出着演职人员表:
片名:《霸王别姬》;
服装——王小妆;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