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国三年八月初六,又是一个秋夜。天空没有月亮,只能看见几颗微小的星瑟缩在冰冷的黑暗里。
湘西群山之中的某个小镇,街道上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只有主街上的几家店铺门前悬着的灯笼还透着诡异的红光。
冷风吹动石板地上的落叶,声音听来像是背后鬼怪的私语。
更夫陈四提着白纸糊成的灯笼,打着梆子,边走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嗓音沙哑而又沉长。
正走着,他突然停下脚步,用灯笼往四下里照了照,没发现一个人影,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慢慢的移步路边,放下灯笼,在万福酒店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坐下,用梆子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捶着。
“妈的,大半夜的一个鬼都没有,可怜我还得四处打更,唉……”
他正在自言自语的叹气,突然,一个黑影从他的身后快速闪过,他余光一跳,猛然一惊,忙爬起身提起灯笼往身后照,却发现不远处的酒店窗户下正蹲着一只毛色灰黑的夜猫。
只见那只夜猫身形伶俐,口中叼着一个圆球样的东西,正瞪大了闪着幽蓝荧光的圆眼直直的盯着陈四。
陈四被它瞪得心里一惊,目光却忍不住向它口中叼着的东西望去,细看之下,一股寒意陡然潮起——原来那个圆球竟然是一个未及周岁的死婴的头!
陈四不敢再看,慌忙俯身从路边摸到了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夜猫纵身闪过,再一闪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只留下一阵它的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余声。
“这八成又是哪家的孩子死了给丢在了后山荒地,倒便宜了这群畜生,作孽哟!”陈四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走,长街前面迎面却晃过来了一个人影。他把灯笼伸向前去仔细一看,原来是秋生。
秋生自小父母双亡,在镇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镇上人可怜他,让他住进了镇外的土地庙里,给守庙的张老伯打杂。起初老天待他不公,不过等他长大后,为了弥补他,给了他一副好相貌,以及一副好身手。
但是由于他自幼无人管教,日日与镇上的闲人无赖混在一起,所以也染上了喝酒赌钱的病。年过二十,该是要成家的人了,手头却无半点积蓄,不免受人白眼。他却全不在乎,每日还是只顾吃喝玩乐。
陈四和他酒肉朋友,见他不免要寒暄几句。
“你小子又去赌钱了吧?现在才回去,怕是又要被张老伯给关在门外了。”陈四幸灾乐祸的笑道。
“也就小玩了一会儿,天色还早啊。”秋生摆着手回答。
“是还早,太阳也就快晒到屁股了。唉,你小子该不是又输光了吧?看你那一脸晦气相!”陈四说着提起灯笼往秋生脸上照了照。秋生不耐烦的拨开了灯笼,指着陈四说:“你等着吧,老子会有发财的一天,到时老子让你来给老子提鞋。”
“我呸!就你,连个媳妇都讨不到,住在破庙里,还想发财,做梦去吧!”
“老子懒得跟你在这闲扯,回去睡了!”秋生说罢,就撇下陈四头也不回的走了。
深夜沉寂,空旷的长街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秋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响。渐渐的,他感到腹中一阵酸痛,像是要上茅房。于是他四下张望一番,拐进了一条小黑胡同,在一堵破墙后解裤蹲了下来。
良久,他才方便完毕,起身扎好裤带,正待要走,却听见墙外传过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那串脚步声有些驳杂,听来像是两个人的,且距离破墙越来越近,最后正好停在了墙外。秋生顿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只觉得自己此刻不能出去,就呆站在墙后,屏住了呼吸。
又沉寂了片刻,墙外竟然毫无动静,仿佛刚才根本没人在那里停留一样。秋生正在暗自发急,忍不住想要走出去瞧一眼,这时,墙外传来了一声猫的啼叫,声音尖利如小孩的哭声,在静夜里听来尤为刺耳。
紧接着,是一串什么东西被重重踢开越滚越远的声音。猫又啼叫了一声,声音越来越远了。
“真他妈晦气,大晚上遇见这种东西!”一个年轻厚重的男声响起,口音听起来来自外地。
“年轻人,你刚刚那一脚踢得忌讳啊,不怕死婴的魂儿缠上你?”另一个沙哑低沉的苍老声音应道,这口音听来像是本地的。
“干我们这一行的还怕这个?”
“好,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样,东西都运到没?”
“都到了,棺材就藏在后山的洞里,你可以明天清早去取走,人不知鬼不觉。”
“知道了,不过这次的东西如何?”
“放心,老伯,这次都是难得的宝贝,我们大哥还想留几件等自己百年以后垫棺呢!”
“那就好,只要东西好,定能有个好价钱!”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早上山时注意别让人看到。”
“这个你放心好了,老夫跟你们合作多年了,自然无需提醒,倒是你,趁夜色赶紧回去吧,不然怕有麻烦。”
“再会!”年轻人说罢,大踏步的走了。
另一个老伯待他走后,又停留了片刻,才压着步伐快步走了。
待他们两人都走远后,墙后的秋生才长出了一口气,走出了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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