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鲜艳的红喜布,
也看见了白色的裹尸布。”
01
那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了。
清末年间,有一大户人家的姑娘要出嫁了,门口旁边的乞丐还因为这桩喜事一连吃了好几天的饱饭。她家门口张灯结彩,高高挂起红喜布、红灯笼,看起来好不热闹喜庆。
门上挂着一块的大红喜布,颜色极其鲜艳,如同血色一般。偶尔被掀起,起舞弄清影,被风拨乱摇曳着妩媚的身姿,远远望去,如同被泼出去定格在半空中的红墨水,鲜艳且厚重。与门俯首贴耳,和风呢喃着自己独特的涟漪。
“又香又好吃的馄饨,又香又好吃的馄饨……”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吆喝声,卖馄饨的老板把木头锅盖盖上了锅,热腾腾的蒸气正从缝隙往外冒着,等客人一来,锅盖一打开蒸气一不小心就扑在了老板的脸上,老板不禁咳嗽了两声儿。
李家门口不远处的这家馄饨摊位,也有几年的历史了。因为是老字号了,还在集市中心,所以客人还比较多。
老板拿着抹布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跟自家的正在吃馄饨的客人面前说:“你们听说了吗?那李家姑娘要嫁给白老爷家的三儿子了。”
一个穿着长袍带着帽子好像做生意的中年商人问道:“是不是年轻时在江南一带做生意做得很大、如今富甲一方的那位白老爷?”
老板听到有人搭话了:“没错,正是他。”
商人接着发问道:“早就听过白老爷的大名了,那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啊。可没听过他有第三个儿子啊?”
老板听着这位商人问题似乎对这事也很感兴趣,他也来劲了:“这位客官,您是不知道啊,白先生家有三个儿子,没错的,不过好像是听说三儿子身体有点小毛病,不能出来见人,所以也难怪您不知道。”
商人好像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这时旁边穿着麻衣的朴素工人羡慕地说道:“那可是个好去处,白老爷家可是腰缠万贯,李家姑娘去那就是当少奶奶的了,吃喝都不用愁了,好人家!”
老板也应和着说:“谁说不是呢!李家二老可要跟着女儿享清福喽。”
穿着学生装正低着头在一旁吃馄饨的郑繁也听到了这件事,兴趣被他们的话题挑了起来。
郑繁疑惑地问道:“李家姑娘不是有个相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改嫁了呢?那她那个相好怎么办?”
“小伙子,你这就不懂了吧,她那个相好是啥条件,白老爷家又是啥条件?哪里比得上白老爷家啊。” 老板听到 了郑繁的不同意见有些嫌弃。
“可白老爷家的三儿子不是说有毛病吗?怎么还嫁过去?” 郑繁也是不死心。
老板有点不耐烦了:“小伙子,李家二老都不操心,你瞎操心个什么劲儿。李家二老都愿意女儿嫁过去,那估计不是什么大毛病。”
……
下一个客人来买馄饨了,他们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02
郑繁其实认识李家姑娘的那个相好,是他们学堂的学生,还是同一级,就住在隔壁宿舍,只是不太熟而已。
他也曾见过李家姑娘一次,看见过他俩在学堂门口谈情说爱,你侬我侬。不过也只是匆匆路过他俩,然后跟那李家姑娘的那个相好打了声招呼而已。
当时,李家姑娘也礼貌性朝他点了点头,只见李家姑娘,面容姣好,乌黑的头发梳了两根长辫,清丽动人。腰身纤细,明眸俊俏,交谈之间地莞尔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当时他就在想:“这家伙真是好福气!”因此也算是跟李家姑娘有一面之缘。
回到学堂的时候,碰到了那个隔壁宿舍的同学,也就是李家姑娘的那位相好。郑繁路过他们那个宿舍窗户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收拾行李,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收拾好物件后便开始拖着行李,大包小包的一起拎走。
“咦,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挺节俭的,一年到头也就那么两件旧衣服,今天怎么穿了件好衣服了,手上还戴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才几日不见这家伙发财了?”郑和心里一边疑惑一边打量着那人的穿着,心想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还别说这家伙精神了不少。
那人一出门眼神和郑繁打了个照面,神色慌张。
“哎,同学,怎么这么着急啊?这是干什么去?”
“家里有点急事,我回去一趟。”那男人眼神闪躲,好像不想多和郑繁有过多的纠缠,挤出一个为难的微笑后,“我家里真有急事儿,我得先走了,回见。”他瞬时又加快了脚步。
他就只是匆匆留下这句话便走了。因为走得太急,就在走廊尽头还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脚,一溜烟的功夫,他便消失在郑繁的视线里。郑繁从窗户看向他宿舍里面,那破旧铁杯子里盛着的热茶水都没来得及喝,还在冒着热气儿。
郑繁心里疑惑:“这学年还没结束,这怎么就走了呢?这茶水都还没喝呢,也不知道是啥急事。”
“这李家姑娘多好看的人啊……怎么就……唉,我瞎操心什么呢,这又不关我的事。”
可叹金风玉露的相逢,一朝烟逝。
郑繁摇摇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便回屋里歇着,被子一盖,便昏沉沉地睡了。
03
第二天,郑繁又再一次来到了集市上,他想在离开学堂之前给自己的师长们买一点小礼物,来感谢他们这么长时间的谆谆教诲。他就站集市街道上挑着礼物,就在李家门口的不远处。
门口那块红喜布在热闹的集市旁边窥探着来来往往的人儿,那一抹鲜艳的血红色在热闹的大街上依旧格外引人注目。
今天的风微弱无力,不足以掀起红喜布的身躯,只是轻轻地抖动,风吹一下,它象征性地动一下,来来回回像极了一道无聊的程序。后来索性不配合了,低垂着、呆滞着,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孩子,没有了往日的丰姿卓越,一副厌世脸。
郑繁瞧着这门口红布都挂了好几天了,咋还不见这李家有动静呢?
说来也奇怪得很,李家这几天一直紧闭着大门,也不见有人出来过,这哪里像要办喜事的样子?他心里很是疑惑。
这李家如此平静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置身闹市的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之间被那块红喜布连接、隔开。一半欣欣繁华,一半缄默死水。尘归尘,土归土,两两对峙。
倒是那块红布老是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眼睛在想事的时候也不曾离开过那块红布,思绪似乎也随着那块红布的抖动而起起伏伏。
听到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这李家久不见开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个小口。
就在从大门撕出的那个小口里面突然窜出来一个身影,是一个姑娘,她一边扶着门,好像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开的门,她稍稍地停留了一小会儿,喘着气,一边又回过头去看看李家。
她朝着集市的方向跑了过来,还不忘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着李家的方向。仿佛后面有人在追她,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慌张又害怕地跑着,稍近一点,能看出面色略微苍白,眼神迷离又涣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头发蓬松杂乱,头上的挂饰无序的堆放。衣服破破烂烂,脸上有些红色血迹似刚刚凝固,还有几处的新结痂的伤口,脏兮兮的,一脸的疲乏。她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收拾自己了,没有一点儿生气。
郑繁看着她有一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总感觉有点熟悉,但就是说不上来是谁。
就在郑繁正想不起来这人是谁时,那个女人已经以疯疯癫癫的姿态闯入了热闹的集市里。
她撞到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子冲过去抓住人家的双臂对着人家说:
“你就这么把我丢下了?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这狠心的负心汉。”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谁啊你?”
“你知道他有病吗?他根本就下不了床你知道吗?”
“我看是你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走走,别影响我做生意……”
她的手被被甩开,摔倒在地上,抬起来头,疯狂地叫喊,她用力撕扯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撕心裂肺般地爆发着喑哑。
“你带我走,好不好,求你带我走……”她用渴望的眼神在乞求。
……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语气中虚弱又夹杂着悲伤。
那些男子被她这样疯狂的举动吓得够呛,个个都唯恐避之不及。也对,这样一个穿着打扮的女子,很明显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乞丐。
她随便逮着一个男子就开始发疯,还是重复着原来的那些话。大家都没有理会,只当是一个疯女人在胡言乱语。
那条路还有好多摆摊的小贩,一个接着一个的。她穿梭在热闹的大街中,她那邋遢的装扮在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身体正一摇一晃地向着城门方向跑去,渐行渐远。郑繁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身后传来了诡异的笑声,一丝悲凉涌上心头。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只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个个陌生的身影在街市上穿梭而过,街道人流拥挤,两沿街商铺林立,招揽生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谈笑风生,依旧十分热闹。这个女人的闯入对大家来说似乎没有多大的影响。
郑繁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远去的身影,内心一酸,心想估计是个被抛弃的苦命女人吧,一时间觉得她十分可怜。但他的脑海里只要回荡着她那个诡异的笑声,他的心里就不禁打了个冷颤,越想越害怕。
黄昏时分,天色稍稍暗淡,路边的树影迷离,夕阳弥漫在树梢里,那俊秀的青山被蒙上了朦胧的面纱,氤氲着稀疏的岚气。
天色顿时暗淡下来。让人觉得仿佛失掉了什么似的,心中升起莫名的惆怅。
一点夕阳的色泽还未褪散尽。远处那个“疯女人”好像还在一直往前跑,在诺大旷野中,夕色包裹着浓浓的黑翳,卷向她。她的身体在夕色下幻化成了一团黑影了,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小,但她仍然不肯停下,好像在追逐着什么东西……
04
几天以后,郑繁又来到了馄饨摊。
老板拿着抹布走到了郑繁所在的桌子,大声声地说道:“几位客官,想要几碗馄饨啊?”
很巧合的是,那两个商人和工人也在。工人疑惑地说道:“这李家怎么回事,前几天不还是张灯结彩,这会子怎么没动静了。”
郑繁一听是上次的李家姑娘的那件事,兴趣瞬时就来了。有点迫切地问道:“老板,李家喜事办了吗?”
老板从一个客人另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郑繁的边上:“还办什么喜事啊!李家姑娘出事了,人都没了!”
“这姑娘也是没福气,眼看都要嫁到好人家去了,这个节骨眼上却出事了,福薄啊……”
他小心翼翼地巡视了一下周围,小声地说道:“李家姑娘已经死了,还是前几天的事,听说是跳河死的。”
郑繁看向不远处李家的门口,只见红布已然不知所踪,悄然挂起了白布和白灯笼。他心中不免唏嘘不已。
馄饨摊子的老板朝着李家门口探了探头,眼神有点吓人,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听说了吗?昨晚李家姑娘回来了……别提有多吓人了。”
一旁的人凑热闹说:“我也听说了,听说李家夫人还被吓晕过去了呢。”
郑繁听着觉得很邪门插了一句嘴:“有这么玄乎吗?”
凑热闹的人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又补充了一句:“你别不信,听说好多人都看到了,听说李家老爷还请了道长过去做法事呢!”
话音一落,大伙儿转头看到李家门口出现了一个正在贴符的道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些什么,馄饨摊这里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不过那样子倒是有点吓人。
这会子有客人又来了。
“我不能跟你们说了,我得忙去了。”
“这位客官……”
老板的脸色变得可真够快的,恐惧立马换成了和颜悦色。
不知怎的,郑繁脑海里浮现起了自己前几天从李家门口出来的那个“疯女人”。
郑繁吃着碗里的馄饨,听到了李家门口传来了摇铃铛的声音,原来是道士正在做法事。郑繁的眼神不禁被吸引过去,他抬起了头,一边吃着馄饨,一边注视着不远处的李家门口。
他没有看见平日里在门口旁边的那几个乞丐,却看见了那个道士嘴里正在叽里咕噜地念着咒语。抬头往上看,白布早已取代了红布的地位,成为了今天的主角。他的目光往右侧门的方向一转,旁边的石狮子呆滞地坐落在那,伴着周身的白色光景,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冷漠和肃杀。细细一看,一抹红色静静地躺着它的脚下,是那块红喜布!
它被弃之如履,才几天不见便裹上一层土灰。昔日的光彩褪去,空遗一身洗尽铅华后的颓唐和落寞。一只流浪狗还在它的身上打着滚儿,虽沾染了一层尘土在上面,但依旧鲜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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