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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辈的爱情:你来了一阵子,我想了一辈子

长辈的爱情:你来了一阵子,我想了一辈子

作者: 长尾禽 | 来源:发表于2018-01-10 20:46 被阅读0次

    01

    外婆老了。

    周遭人事的记忆,在她接受第二次开颅手术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坐在藤椅上,穿着厚重的棉衣,膝上铺着毛毯,双手拱在暖手袋里,冬日阳光懒懒照射进来。

    姑婆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这位老嫂子任由女儿拿热毛巾细细的擦脸,母亲把毛巾放回水盆,扭开一旁的面霜,均匀抹在外婆脸上。

    姑婆似是感叹的说,嫂子真是有福气。

    外婆小名叫福在,意为一生福气安在。

    外婆像是没有看到姑婆,一直定定望着小房间的方向,门微开着,露出一角书桌,那是外公生前最长待的地方。

    人对福气的定论还真是奇怪。外婆年轻的时候,丈夫工作在外,一年到头回不来几次,赡养婆婆、拉扯儿女的重担全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那时候没有人说她有福气。到了晚年,儿女孝顺,生活无忧,却早早丧夫,因病痛而神志不清、生活不能自理,倒常有人说她有福气。

    在忘记一切的外婆眼中,大概还放不下她那温文尔雅却常不得见的丈夫。

    外婆和外公并不是恩爱夫妻。外婆用她的一生,成全了对外公的倾慕。

     

    02

    少女时期的外婆,家里经营着爿小小的酿酒坊。门面就是普通人家大小,前屋有个玻璃柜台,招待买主,后屋及阁楼就是住的地方。买主都是街里街坊,熟客,每日来吊几斤黄酒。

    外婆排行老三,上头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已经成家了,底下还有个小她五岁的妹妹。

    那天下午,学堂早早下了课,外婆在离家不远的弄堂口,看到了在外工作归家的外公。白衬衣灰裤子,风采俊朗,跟别的泥里打滚似的男孩子不一样。

    外婆看着他跨进门槛,进了对门的弄堂,步履急促,想必他的母亲史太太正焦急等候。

    外婆有些害怕史太太,梳的一丝不苟光溜的发髻,紧紧別在脑后,端正耿直就像她的人,时刻紧绷的面颊,还有眼神,像鹰一样盯住你。

    关于史太太,弄堂里有很多她的传说,外婆在河边洗衣淘米的时候听那些女人说起,说史太太原是高门大户的女儿,裹小脚,史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当家老爷差点就中过举。后来遭了罪过,没能挺过来。中年守寡,家道中落,史太太硬是把儿女拉扯大,如今儿子在外面有了体面的工作。

    风声,把只言片语传入了外婆耳中,而外公的样子深深烙在了情窦初开的外婆心里。

    多年之后的暑天,外婆和我躺在凉席上纳凉,她总说起那时候的事,仿佛一切都是老天爷的眷顾,令她置身云雾。

    史太太来到了小作坊,这回不是买酒,而是提亲。大人们在里屋说了一会,临走的时候她握住外婆的手,拍了拍,笑着回了。

    怎样罢?外婆的父亲晚上问她,也算我们高攀,史太太竟是欢喜你的能干大气。

    那年头都是父母之命,虽不是盲婚哑嫁,也全然没有感情基础。外婆一想到外公的模样,不禁羞红了脸。她的小心思,全映在了双颊的红霞上。

    03

    婚后的日子快的像走马灯,外公带回来盥洗的衬衣西裤刚洗净晾干,外婆学着纳的两双鞋底才刚完工,就到了离别的日子。

    领导催得紧,让尽快回。外公说,一面把叠好的衣裤,放进棕色的小皮箱子。

    外公拉过外婆的手,外婆感受到一阵温润:等空些,你来看我,我带你去西湖玩。

    平常的一个约定,让外婆心中满足。

    那时候没有蜜月旅行,外婆一辈子都没有出过省,更没有和丈夫一同旅行过。一句去西湖玩,让她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每每生活坚苦,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外婆就会想到这句话,日子似乎又好过了些。

    外公走后,日子突然安静了。婆婆居住在阁楼,楼下一整个大屋都是外婆的。正房里的大床,曾经是婆婆的嫁妆,雕花精美,让人不敢用力摸,生怕碎了。床里边有一排抽屉,也是小巧精致,外婆不知道该放些什么,床边还有马桶箱。

    整个屋子散发出遗老的味道。

    那时的外婆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交付在这里,和同样成为遗老的婆婆相依作伴。

    04

    母亲对外公的感情很淡,小孩子对最初的感情最为敏感。母亲是长女,从小目睹外婆整日操劳,又当爹又当妈,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每月薄薄的信封,里面有微薄的30元。

    30元,到了第二个孩子出生,母亲开始上学之后,就入不敷出了。外婆找了份工作,因为老实能吃苦,被厂里的老会计看中,收了徒弟,不久就接班做了会计。

    这一切外公全然不知,他以为一个月30元,足以付清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而外婆从来不晓得写信抱怨。

    听母亲说,阿姨出生的时候,外公回家住了半个月,马上又走了。

    他像个长不大的男孩,少时有母亲替他担待,成年后有妻子帮忙持家,整天与学识打交道,一辈子不懂得支撑门户、担起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街坊都知道外婆一个女人当家不容易,外公在外工作,算是领导,有他们挣不来的体面,平时谁都乐得帮把手。

    也有女人冒酸水,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碎碎叨叨:哼,什么高级知识分子,跟守寡有什么两样?保不定在外面有了女人,大城市的,呵,她男人样子也好看...

    外婆假装没听见。

    过年过节外公总会匆匆来,又匆匆走,带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就算在家,白天外公也习惯出门,说是拜访朋友、同学、师长,亦或走园看景,吃饭的时候才回家,回家就钻进书房。

    更像多了一名食客,而不是丈夫。

     

    05

    然后就是儿女成家,外公退休回家,终于可以在家长留。

    命运却又和外婆开了个玩笑,一场急病让这个愿望无疾而终。

    丧礼那段记忆,现在想来全是混乱,人影重重。我才五六岁,差不多可以记事。外婆家的前厅被布置成了灵堂,黑白肃穆,就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

    来来往往全是陌生亲戚,父亲母亲和舅舅忙进忙出,母亲给了我一把竹藤椅,让我乖乖坐在灵堂边。我记得阿姨也时常坐着,来人祭拜的时候就梗咽啜泣。

    那几天我没有见到外婆,母亲说外婆生病了。

    出殡的时候,天光光亮,随着突兀的一声炮响,披麻戴孝的阿姨哭声震天,脚都发了软,需被两个老婆婆搀着走。我跟着人群拥出长长的弄堂,门口的灵车在等着。

    我慌忙的还在队伍里寻找外婆,却全是不相干的人,臂膀上的白花被挤来挤去。父亲一把拎起我,让我坐到摩托车后座上,开向哪里,之后怎样,那段记忆就模糊了。

    《那年花开月正圆》热播的时候,看了开头几集,我突然想起了外婆和外公。或许在外婆心里,自己就像周莹,一个识得几个字的粗野丫头,而外公就像吴聘,世家子弟,满腹学识。

    外公犹如从天而降,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她只想靠近他,听他说外面的世界。他不够体贴顾家,没有关系,只要他在,一切就够了。

    夫妻几十年,真真的相处却寥寥无几。以为苦尽甘来,可以换得终日相守,外公又被死神匆匆召唤。

    他总是在外婆的生命里匆匆过往。可是,他的“一阵子”,却让外婆想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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