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剑影

李园剑影

　　梅林外孙驼子酒店灯光熄灭了，梅园冷香小筑一豆青灯闪闪，一个寂寞的身影长立在半打开的轩窗前，他身披一件银狐色狐裘披风，怀抱一只纯白色的长毛猫。

　　窗前一支梅斜探在他眼前，积雪厚重压在枝上覆盖着梅花，可是梅花的香气却如何是一堆雪可以淹没的？

　　寂寞的影子似乎在听外面的的风声，又似乎在看外面梅树下石桌，但石桌早已为大雪覆盖，上面刻的棋盘和上面落着的棋子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在他心理似乎依稀有楚汉河争霸的棋影，一阵狂风吹来让他巨烈咳嗽了几声，但他却是没有动，梅香跟随风进来，香风在精舍盈转不去，像不安的分子极想引起那个寂寞的影子的注意，只是他始终盯着窗外。

　　他的耳朵，一刻微微地动了一下，他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声音，由梅林外的小酒店渐渐移来。“少爷，他们真的来了。”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大步走进来，他五缕长须，堪称美髥公，面相也是极清雅。“嗯。”被称着少爷的寂寞的影子头也没回的应了声说，“朱大叔，把火添旺些，温壶酒，我要喝。”

　　“是，少爷。”

　　被唤着少爷的人漫漫转过身，你可以看到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挺直的鼻子，鼻尖有点带勾，使他的脸看来非常酷。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阿飞，倔强，坚定，却不是冷漠可言，而是自信骄傲，还有一些温暖的颜色，因为他不笑两个梨涡都使他有笑的内容。

　　他大概十八九岁的模样。

　　“少爷，酒。”美髥公朱叔为他斟酒奉上。

　　他接过酒，微抿口说:“你去门口迎迎他们，别让甜甜搅了局。”

　　美髥公问:“您认为杀死京城第一药铺一家的凶手一定会自己认了罪?”

　　少年:“我混入江湖三年，三年江湖你还怀疑我的判断?”

　　美髥公:“不是，我只是担心，您三年前是拿了性命向皇帝保了李言情一家性命免遭抄家大罪。”

　　少年:“是，京城第一药铺是皇帝爱妃周贵妃父亲周敦厚开的，周敦厚得罪了谁，你也知道。”

　　美髥公：“钱宁，假皇子。”

　　少年嘴角又是轻微地翘起，大口喝下一口酒:“李言情是父亲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看着父亲为他愁眉不展，他只是个边庭将领，根本没办法解决李言情伯父的失职罪，李言情伯父拿什么与钱宁斗，钱宁的江湖势力漫延无边，你清楚。”

李园剑影

　　美髥公黯然无语，想起多年前他在西厂做密探，一次与锦衣卫合作追查一件案子，他探查到一些江湖大盗都与钱宁有密切联系，钱宁几乎是他们的保护神，里面的浑水真是太深，他惊愕，他找了一个机会投到北漠边城做守城偏将，也就是在少年父亲沈怒颜军帐下。

　　少年看眼美髥公说:“去吧，他们快到园门了，有客来，没有主人迎接可不是待客之道，甜甜是不会迎客的。”

　　美髥公躬身退下。

　　少年继续喝酒，那只纯白长毛猫卷在一旁的波斯毯上眯着眼睡觉，红红的木炭火烤的人都昏昏欲睡。

　　少年喝过几杯酒也自伏桌打起瞌睡。

　　只是即便是这样的小寐，他脑子里仍是三年前京城第一药铺周敦厚一家人死的惨状，却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先后三个官员因此案被削职罢官，身为都御史的李言情更是被弹劾与此案有关联，要满门抄斩。

　　那时他刚出李园游历江湖，顺便回家看望父亲。他知道事情全部情况后去找皇帝，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三言两语就说服了皇帝，他对皇帝说:“我这颗脑袋比李言情的脑袋漂亮，如果砍下来也一定是俊美无比的，您看着一定不会受惊吓。”

　　皇帝噗嗤失笑了，左右端详了他说:“现在江湖很乱，你去帮我整治一下，”说着顿下，看眼他说，“你年龄虽小却是聪明得紧，药铺凶手我现在倒是不急抓，人都死了，官员也惩办了，凶手也没有个影，既然这样索性放一放，去清理江湖。”

　　清理江湖不是那么好清的，哪个帮派没有一些实力？明知皇帝的任务很难完成，他还是给了皇帝一个温暖如春的微笑，一笑两梨涡很倾城，皇帝都呆看了一阵子说:“你若是女子，朕就要纳你为贵妃。”

　　他不禁哈哈地大笑，皇帝也笑了。

　　三年他以各种面目出现在各大帮派，尤其是金钱帮，西冥派，点苍帮，崆峒派，逍遥帮。

　　三年一千多天，他每天都在伪装面孔，今天是萧七，明天是李忆，后天是赵五，然后又是沈莫离，他在不同姓氏中扮演不同角色，每个角色他觉得都是那么惊彩，他在梦中微笑，想金钱帮主的小女儿上官安乐拉住他叫他萧七哥哥时他有微微的甜蜜，今晚小丫头应该也在夺宝的人中，哪都有她的脸，哪都她嚣张压人的派头。

　　他好像有点爱上了她，一双圆溜溜黑眼睛，笔挺小巧的鼻头让她微圆的娃娃脸更见圆。他在梦中想着她醒来，揉了来揉眼睛，再伸个懒腰，又斟酒喝下一杯才慢慢踱出精舍，外面雪依然在下，雪有半尺厚，他听听外面没有声音，李园大门外却是灯火通明。

　　这么安静，好像外面涌来的人是专程看李园的雪，李园的梅。

　　美髯公披条黒色斗篷，守在李园大门前，

　　‘李园’，曾改变成‘兴云庄’，如今早已变回‘李园’，大门前依旧是那两幅御笔亲书的门联却仍在。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美髯公认真看眼这副对联，就象是有人在向他深深地叹息，使得他也不得不重重地叹息声。

　　突然几声狂吠，从门里蹿出一条黒色犬，高大威猛，毛卷卷着，是条藏獒，正凶猛扑向百米外拥来的人，他们神色各异，高矮俊美不同，相同处他们都佩戴兵刃。

　　他们听到藏獒狂吠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你看我我看你。

　　美髯公喝住恶犬叫：“甜甜。”

　　藏獒即收住猛扑出去的身子回到美髯公身边，像狼一样踞蹲，狗目泛凶光。

　　从对面最先大步走近一个身材干瘦，却颇见风度人中年男子抱拳作捐自报名号：“崆峒派飞龙真人，敢问阁下可是李园的管家美髯公？”

　　“正是，朱某受小主人命在此相候诸位大侠！”美髯公亦是抱拳回礼。

　　“你小主人？阿飞有徒弟吗？”飞龙真人问。

　　“他从五岁跟随主人，比朱某竟是要早十年。”

　　飞龙真人：“是吗？他是谁?”

　　美髯公：“沈怒颜小公子沈莫离！”

　　飞龙真人：“沈莫离？就是十岁勇闯金钱帮？十二岁剑挑猛虎那个？十三岁夺武状元，现如今镇守漠北边城的那个？”

　　美髯公：“正是。”

　　飞龙真人往后看眼同行人，看来他们的消息都不准确，他们集体沉默，他们都知道沈莫离一直在北漠边城同他父亲一起守边城，没想道他会是阿飞的徒弟，谁都知道沈莫离一把特奇怪的剑，剑身华丽剑尖古怪，剑尖安着两颗硕大宝石，一颗红一颗蓝，宝石无数菱角闪烁无限光泽，兵剑谱上已排到前三位。

　　他是阿飞徒弟？为什么剑法不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剑法的名字。

　　许久上来一个身穿绯衣裘皮衣，头戴绯裘帽的女孩，眼睛水灵灵不屑瞪眼看美髯公说:“虽听过他的名头，本姑娘却从来没有见过真神，难道他比我萧哥哥还厉害么？我却是不信！”话出剑出，手执两柄鸳鸯剑向美髯公连击数剑，“你却是不要在这里啰里啰嗦，叫他出来，他不出来，本姑娘可不耐烦在这里候着。”

　　美髯公隔开直逼面门的剑冷笑:“上官姑娘果然是性急之人。”

　　上官姑娘:“我只想看看小李飞刀的飞刀秘籍是真是假，我只觉是假，小李飞刀的秘籍怎么也得在他儿子李曼青或者孙子李善手上，怎么可能在飞老爷子手上？”

　　美髯公此时笑道:“上官姑娘果然聪明，李园真正没什么秘籍，不知道何人造谣生事说李园有飞刀秘籍，有，也是我家飞老爷子的阿飞剑什么的，是吧？”

　　“不，的确是有剑谱，不过不是飞刀秘籍，而是本少的问情剑谱。”

　　李园门里漫步走出沈莫离，精致面容，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冷眼看面前围聚拢的江湖各派代表人物说:“李园虽说不小，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进，如果谁能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我可以考虑……”

　　上官姑娘不屑冷眼:“你就是沈莫离，虽有几分我萧哥哥的样子，却不见得有他功夫，什么问题不问题，我来了就是要进去，让开！”

李园剑影

　　沈莫离笑笑，银狐裘披风在风雪中飘起来，更显得人极是风流倜傥。他笑:“也是，风雪夜来人，怎么也要招呼入室。”

　　他说着话让美髯公领人去了聚义厅，送来几十坛竹叶青。

　　众人喝酒暖身，沈莫离问话，上官姑娘听问三年前京城第一药铺是哪家做的活，上官姑娘哼声:“我们金钱帮做的又怎样？周敦厚一家就该死，不是他我宁妃姑姑就不会死，他说她女儿周贵妃也生病了他必须先给他女儿医治，你说他该不该死？”

　　沈莫离抱胸微笑:“原来是金钱帮做的，可是现场怎么都不像是金钱帮做的活啊！”

　　上官姑娘也是抱胸冷笑:“不是事事都要金钱帮自己的人做，比如买边城浪子杀手！”

　　沈莫离笑了:“原来是这样，明白！”

　　飞龙真人几杯竹叶青下肚，身子骨又暖了，醒目的道袍随他的动作拂起，他说:“久闻沈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但不知道功夫是不是传说？”

　　“可以一试！”

　　沈莫离慢慢抽出腰间宝剑，手指轻轻滑过剑刃至剑尖红蓝宝石，吹过一口气，一根头发断为两段，他很满意地说:“兵器谱上都不知道怎么写它，单说莫离剑，其实也是对的，莫离的剑自然叫莫离剑，他的剑法……”

　　上官姑娘抢话问:“剑法如何？”

　　沈莫离:“你们不等师父过完头七就急着想要的不就是飞刀秘籍吗？只是飞刀秘籍没有，却有‘问情剑’！是师傅将他与李探花的故事，用四十年时间融入剑道中。”他说着演示了三招说:“飞龙真人，是不是很想试试剑招，莫离在江湖上也是有八年的威名，可那只在战场上与敌搏杀！从不曾如此与江湖人动武！”

　　飞龙真人正有领教之意，也就不再客气，不管是飞刀秘籍还是问情剑他都要看看！

　　五十回合后飞龙真人渐渐不支，大家都看出来了，沈莫离的问情剑远不似阿飞的剑速快，沈莫离剑漫上好几拍，他好像就是为了特意让人看清他的剑形剑影，宛若游龙戏凤情意绵绵，直令人销魂不已，心中有痛有欢竟是不知如何处置自己，飞龙真人心灰意冷，以极快的速度由攻击沈莫离，反转剑身横剑就要自抹！

　　众人不由惊呼，作声不得，谁也没本事此刻能救得飞龙真人，沈莫离微微一笑，轻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剑挑开飞龙真人横抹脖子的剑，收招立身:“谁还想同莫离一试剑法高低？”说话时眼睛看上官姑娘说:“你的萧七哥哥呢，让我们比比啊？”

　　上官瞪眼恼:“你什么狗屁问情剑，萧七哥哥才不像你白痴，糊弄人头昏脑涨的。”说话时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掉下来，其他人多半黯然神伤，兴趣索然纷纷离去，最后只剩说书人祖孙看着雪夜里一地杂乱的脚印很快在大雪中淹没，李园门前白灯笼在风中摇曳……

　　沈莫离于风雪梅花下轻吟：

              雪入相思地，梅开病树枝。

              欲为盈手赠，何故向新眉。

一月后上官家族被官军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