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难拂去,只为功与名。
人活一世,无名无利便是如猪狗般浑浑噩噩的做个空有皮囊的游魂。
这句话是金铭教给我的,那一年我十岁,天下着大雨,冰冷的雨水打到我的身上,我还是觉得身上如火在烧。
金铭浑身是伤的给我带来了药汤与馒头,其实那不是药汤,只是药渣混合着雨水罢了。
馒头上满是泥水,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还好我命大,大雨过后,我的病也有了好转。
金铭继续给我找药找吃的,只是金铭变了,变得很少会笑。
有一天,他又满身是伤的回来,我接过馒头,吃的是狼吞虎咽,金铭忽然对我说:“吃完我们便离开这里。”
我问:“去哪?”
金铭看着我道:“去名利场,做一个有权有势的人。”
“人活着若如猪狗,那倒不如死了算。”
“小齐,跟着我,总有一天,要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吃只吃最贵的,穿只穿最好的,名字,也是要响当当让人敬仰。”
吃,金铭从不吃最贵的,穿也从不穿最好的。
他好像忘记了曾经的誓言,可名头却是响当当,江湖豪杰无不对他从风而服。
他当然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只不过,他从一个破衣不苟言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会用黑色长袍伪装自己用笑去麻醉对手的男人。
金铭是在茱萸峰上一战成名。
五湖门的门主沙一左与四海盟的盟主萧通天积怨已久。
这两个门派,就如天生的对手一般,由建立之初,便从地盘到门徒,从门下生意到功夫都是步步紧追。
五湖门有了飞鹰啄日拳,四海盟便有了火凤排天掌。
五湖门有地龙鞭法,四海盟也有了降龙钩。
总之,两帮在各个方面都是针锋相对已久。终于,他们决定在茱萸峰一决雌雄。
没人知道这两帮派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二十几年间都是势不两立。
旁人不懂他们的仇怨,就像也不懂,为何两帮在一夜之间,茱萸峰上,恩怨就由一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轻易化解,一夜之间,两帮合为一帮,五湖四海帮就此名震江湖,而新任帮主金铭更是四海归心,五湖瞻仰。
金铭出任帮主,便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清剿清水河两岸的水匪,由于两帮在清水河划开楚河汉界,清水河一带便成了两帮三不管地界,水匪在这里横行,阻拦来往船队,日益猖獗。
金铭将两帮合并后,便着力打击两岸匪寇,为清水河两岸百姓谋了福利,也为五湖四海帮赚了个好名声。
水匪被清,五湖门与四海盟的两地连线,自此,清水河由东西分断,变成了一通水脉。航路大开,两帮生意并到一处,水路相通更是方便,五湖四海帮的生意越做越大,帮内积蓄被江湖人猜测已超过了荣华富贵阁。这是金铭做的第二件大事。
第三件么,便是金铭娶了万福万寿园的幺女金婉清。
对于金铭娶金婉清,江湖上诸多非议,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传闻金婉清样貌丑陋,实在不忍直视。
不过即使金婉清丑陋,去万福万寿园提亲的人却是趋之若鹜。万福万寿园听上去虽只是个园子,但其势力之大,却是难以想象的。他们拼了命要娶金婉清,也只是想攀上万福万寿园这一棵大树。
见到金婉清的时候,是在金铭与她成亲的第二日。
送走了宾客,我便要到书房找金铭,五湖四海帮的账目都由我接手,此次婚礼开销,也要上报给金铭。
算盘被打得啪啪响,这大早上除了我便是金铭会于书房之中,而金铭最不喜算账。
火红色的长裙与那头上的一支红珊瑚宝珠簪着实惊到了我。
打算盘的女人穿得艳丽长相虽属上品但又因眉眼间的清冷略显寡淡,和她的衣服很是不符。
我上前道:“姑娘,这书房是不能随意进的。”
“婚礼购红罗十二匹,一百二十两,可是我从后园走来,就算将所有下人所住的房梁都算上,这整个庄园上共有六十四间屋子,夸张的用上五六匹也是有的,可怎么就用上了十二匹?”姑娘的声音没有起伏,却是让我有些吃惊。
看着她平静的眼睛,我一时又忘记了言语。
“剩下的六匹布是打赏下人的,总有一两个下人家里是要办喜事的。”金铭的声音由外传进来。
坐在桌案前的姑娘马上起了身,对着走进来的金铭道了句:“夫君。”
她就是金婉清,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也许早该想到是她,却又被江湖舆论模糊了她。
金铭哈哈笑道:“小齐,见到算账比你好的了吧。”他说罢,又拍着我的肩道:“你总是抱怨管账无聊,现在就让婉清来帮你吧。”
金婉清是算账好手,府上开支,门下生意,她在两天内便摸得门清,而我好像也不用再去管账。
府上的人看到夫人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的惊艳,有人说金铭早与金婉清相识,金婉清传出流言也只为了嫁与金铭。
也有人说金铭捡到了宝,算是险中求胜。
我曾问过金铭:“你为什么娶金婉清?”
金铭没有回答我原因,只是认真道:“我知道我们会成为夫妻。”
那一日,金铭秘密命人找来洛阳、金陵各城的说书人,金铭要通过他们的口,向武林传出一个消息。
云霄楼参与了朝堂争斗,惹怒了当今圣上,被官府剿灭。而云霄楼中的追命贴也不翼而飞。
那本记录着武林密事的追命贴一直都如套在江湖人脖子上的一条夺命索,谁也不知那东西何时一缩紧,便要了他们的前途与性命。
江湖中很快便传出了楚寒水拿走夺命贴的消息。
官府,江湖明里暗里都在追拿着楚寒水。
在江湖人为了楚寒水的夺命贴搅得风云莫变时,金铭却只是专注于做生意扩大五湖四海帮的地盘。
他明面上是不会急着去寻那夺命贴的,就像那些大有名头的武林正道,他们也是不闻不问,可我知道,金铭也知道,凡是有着不为人知秘密的人,都怕那夺命贴。
而是人,便有秘密。
金铭要我去神针山庄救下一人,一个女人,富贵花,花珍珠。
金铭为何只要我做一些毫不相干的事呢?救一个魔教女人,只为了让她去偷夺命贴。
金铭为何连这种事都是要一个外人去做?
花珍珠失败了,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
我将这个坏消息通知金铭,而金铭却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他得不到夺命贴,为何又要将这要命的消息传给江湖?
七煞隐居山林十年,忽然重返江湖,将初阳島的莫家四兄弟灭门。而独孤靖又将七煞一剑刺死在翠微山下。
江湖恩怨本就无休无止,只不过,在夺命贴出现后,这场血雨腥风来得更加猛烈。
书房中,金婉清依旧打着算盘,她很少笑,就如当年的金铭,可即使这样,我却觉得她比金铭要更像个人。
金铭近日很少在府中,我拿过账簿无意间问道:“这些帐也不必一时算完,金铭近来事物太多,未免多有疲惫,嫂夫人应该多陪陪他才是。”
金婉清忽然抬头,她的眼睛里依旧没有波纹,却似能将人看透:“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一时无语,最后只好叹气道:“金铭最近多在万花楼留连,万花楼中有一女名为花晓月......”
话我以不用多说,金婉清是聪明人,可她实在是太聪明:“金铭若是真能为一女人倾心倾情我倒高兴,至少我嫁的是个有感情的人。”
金婉清说罢,又起身看着我,她比我矮了不只一个头,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却像她在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不做便有不做的好处,万事只要插手便没有收手的余地,你该知道,你所得到的东西比我夫君得到的更多。”
我比金铭得到的东西多?
江湖上说出金铭的名字,无一人不知,而我呢?连金铭都只是叫我小齐。
楚寒水死了,追命贴也消失了。江湖上看似平静,可那追命贴带来的影响显然要比它存在时更大。
金铭没有指望花珍珠能够偷到夺命贴,他只是通过花珍珠,将自己要告诉楚寒水的事情交代给了她。
楚寒水性格刚硬,果然选择了毁掉自己与夺命贴。
金铭不费一兵一卒,便搅得武林翻天覆地,也不费一丝一毫,毁掉了自己的对手,也毁掉了自己的秘密。
江湖上从来不缺奇人,飞天夜盗便是又一个传奇。
金铭曾说过飞天夜盗是不出世的练武奇才,若是能为他所用,那么便不愁将五湖四海帮发展到江湖第一帮。
他也曾叹息,飞天夜盗太难掌控,因为就连他也猜不透飞天夜盗偷取鴆之翎与罗刹牌到底是何目的。
那是一个雨夜,他用火炉温着一壶好酒,请的便是峨眉大弟子,任松临。
两人喝酒至天明,而第二日,便传来了峨眉掌门的死讯。任松临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峨眉掌门。
我问金铭:“峨眉掌门一事可与你有关?”
金铭穿着素衣,疑惑的看着我道:“峨眉掌门死了于我有何利益?”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道理。
金铭笑了,道:“你若是想不出关联,又为何觉得是我做的?”
金婉清突然走了进来,她拿着一本书,饶有兴趣的读道:“不能为我所用,便为我所杀。”
金婉清眉眼弯弯,笑问道:“夫君,这可真是曹操说得?”
几日过后,便是武林大会,公开讨伐的便是那飞天夜盗。
这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可金铭又一次没有参与。
金铭到底在想什么,我依然不懂。
那日书房,金婉清还对我说过一句话:“名利场上,只适合金铭这样的人。”
想不到万花楼的花晓月就是那白衣夜盗,聪明如金铭,我想就连他也是很难猜到。
白衣夜盗隐迹江湖,事情就发生在上月。
江湖中大波大澜已是元气大伤,五湖四海帮做得越来越大,经上两事,甘愿成为五湖四海帮的江湖人与投靠的门派多不胜数。
来投靠的大多是撑不起波澜的小门小派,可金铭却很满意,因为五湖四海帮的威名已经响彻江湖。
金铭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自己会栽在自己发家的地方。
五湖门与四海盟的老人都被金铭以各种理由卸任,他们虽在帮内做着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他们时时刻刻都盯着金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金铭也许怎么都想不到,是我制造了假证让西方魔宫认定,罗刹牌的丢失是金铭一首策划的。
魔宫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找回丢失的罗刹牌。
茱萸峰上,金铭带去的人都被剿灭,而金铭,也就此葬身峰下。
武林正道没有一人会去救金铭,因为五湖四海帮已经大到让人惧怕,而连五湖四海帮都无能为力的事,旁人更是不敢轻易插手。
金铭死了,五湖四海帮就此落寞,而他的名字却留在了江湖。自他以后,再没一个门派能够担得起五湖四海帮这个名字。
他成了一个神话。一个与魔教血拼到底,一个以一个帮派就让西方魔教归隐三十年,大伤元气的神话。
我,依旧叫小齐,从前还是现在,金铭活着或是死了,依旧只是小齐。
金铭从不借万福万寿园的势,所以他虽娶了金婉清,但更受江湖人敬佩。
金婉清嗤笑道:“他当然不用借万福万寿园的势,他从不担心这些,他要的只是个名罢了。”
金婉清借着万福万寿园的势力,保住了五湖四海帮的残存势力,而她对我只说了一个字:“滚。”
金婉清的面容有些憔悴,难道她真的爱上了金铭?
我不能相信,金铭那样无情的人,一个追名逐利的人,怎么会有人爱上他?
也许,我可以挽救她守寡的命运。
金婉清看着我,又笑了,她难得的笑,却是讽刺:“你是谁?你以为我成了寡妇就会下嫁于你?”
金婉清又是抬起头,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足够令我窒息。
“我即使守了寡也是江湖名人金铭的未亡人,而就算改嫁,凭我万福万寿园的实力,八竿子要娶我的人,也会挤破了脑袋。”
“你是谁?一个无名无姓的小齐?”
“一个狼心狗肺心安理得的拿着金铭给你的一切,然后双手滴血不沾却埋怨着金铭夺走你名字的人吗?”
“你到底是谁?是你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啊!”我大吼着,发了疯般将匕首刺在了金婉清的胸口。我不能让她说话,她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如置地狱。
我杀了金婉清,万福万寿园的金婉清。
我跑到街上,见一个人,便说一次。
可他们就是不信,我跑到万福万寿园说,可万福万寿园的人只当我是疯了。
江湖流传,金铭为战魔教不惜同归于尽,而金婉清烈女贞洁,自尽殉葬。
原来故事从来都轮不到一个无名无姓的人去参与。
而我,还是小齐。
自金铭生,自金铭死,也还是小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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