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老屋
我家的老屋坐北朝南,三间筒子房,从外看红砖蓝瓦,黄泥抹缝。里面是泥坯墙,用泥巴掺和麦秸秆把墙壁抹平,房顶是棉花秆编成的竹笆。
我记事时,老屋没有院墙,屋子东边是一片空地,有父母从村头坑里拉来的一大堆黄土,农闲时,他们就在这里和泥磕砖坯子,所谓磕砖坯子,就是先用木板做一个能装下三块砖坯子的模具,砖坯块之间用木板隔开,然后把和得软硬适中的黄泥装满模具,再用一块木板把泥面抹平,端起模具走到一块平整向阳开阔的地方,地面要先撒些沙土,接着弯下腰把模具口朝下啪的一声扣在地上,最后轻轻提起模具,就这样三块棱角分明的砖坯子就做成了,赶上三五个晴天,坯子干透,就可以轻松搬起来,垒在旁边方方正正的坯子堆上。
听母亲讲,我就是在坯子旁的土堆里,学会了爬行,也在某一个下午,妈妈提起模具回头的瞬间发现我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急忙转身,全然忘记刚刚磕好的砖坯,被她一脚踩成了重伤。
过了大概有两年,砖坯堆整整齐齐码成了长龙,父母决定箍窰烧砖,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出砖那天,爸爸把我举过头顶,围着砖窑让我飞了一大圈,父亲就用亲手烧成的红的炫目的砖为老屋垒了空心的院墙(下面平放一砖,前后竖放两砖,两侧立放两砖)。说这样可以省砖,父亲还真用省下的砖头盖了一所简易的门楼,装上门板,就这样,我有口福的生活就这样来临了……
妈妈把院里的空地开垦出来,种上时令瓜果蔬菜 ,平时舍不得买的香甜的天鹅蛋,带着尖刺的黄瓜,红彤彤的灯笼似的西红柿……都成了我的腹中美食,一畦一畦的豆角、辣椒、香菜、韭菜、小白菜,被母亲利用闲暇时间整理的绿意葱茏。老屋的窗户下,妈妈又垒了个鸡窝 ,养一两只母鸡,最兴奋的莫过于钻进鸡窝摸出热乎乎的鸡蛋直奔厨房,让妈妈做香喷喷的鸡蛋面了。
我在老屋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少年,冬天在堂屋里点木柴烤过火,春天馋嘴钻塌过番茄架,夏夜院子里槐树下乘过凉,秋季当我捧回一张张大小一的奖状,就成了老屋最美的壁纸。
父亲是乡村教师,工资低,耕地又少,再加上母亲一人劳作,我们姐弟三人相继如入大学,中学。家中经济捉襟见肘,清楚的记得那年暑假,大雨滂沱,老屋显得力不从心,从堂屋东侧后墙的大梁处开始渗水,梁下墙壁颜色由浅变深,雨越下越大,渗水变成了漏水,内墙本来就是泥坯墙,不一会,大梁下泥坯变成泥浆,往下流……
我和妈妈吓坏了,当时父亲在50里外的进修学校学习,怎么办?我哭着冒雨跑到西院的三叔家,三叔急忙赶来,他看过之后让我们都赶快出去,他又跑回家扛回一根比瓷碗口还要粗的长木柱,顶在了后墙已经下落半尺有余的大梁下。三叔说:“能撑一阵子,别一个劲下,天晴了,赶紧修。”
我和母亲就站在简易的门楼下,一会儿倾着身子,伸长脖子,盯着屋里的木柱,希望它结实些、再结实些,一会盯着外面倾盆的大雨,期盼他小些、再小些……
天佑良人,将近中午时,雨真的逐渐停止,老屋躲过一劫,我们也能继续在他的怀抱里遮风避雨。
也就在那个暑假开学,我拿着一万多元的学费、生活费去外地上学,十一放假放假回家,却再没回到老屋,原来父母为了凑足我们姐弟三人的学费,无奈卖掉了老屋。我很难想象父亲和母亲在做这个决定时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老屋是他们夫妻俩一坯一砖、一木一瓦半生心血的结晶。就这样,为了子女他们无言的方弃了……
现在,老屋早已被新主人拆掉,重建了金碧辉煌的二层小楼。每次回老家看望大娘、婶子,路过老屋旧址,我都会驻足凝望,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还好,我们姐弟相对争气,后来我们分别在镇上有了新的宅院,也为父母买了城里的小区房,让二老安享晚年。但是,我心里很明白:再精致的小区房也比不上父母一手建造的老屋,让他们住上舒坦。老屋的离去是父母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们姐弟无法释怀的愧疚。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我还是不得不说:再见了——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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