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

作者: 王大烨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16:48 被阅读175次

    反正已到了这种地步,做件大事,熊熊烈火,不枉此生。

    前因后果

    (一)

    “你到底说不说!”

    “俺不知道,俺不知道。”

    “你他娘的还嘴硬。”

    “俺不知道,俺不知道。”

    .......

    “大路哥,俺这次演的咋样。”

    “还行,还行,还可以。”王大路坐到炕上,喝了一杯水,对面是王二喜,一个傻子。两人一个炕头一个炕尾,遥相呼应,相得益彰。

    “二喜啊,今天的游戏玩的差不多了,有进步,过几天警察问你时你就这样做。”

    “俺知道俺知道。”

    “嗯?”

    对对对,俺不知道俺不知道。王二喜嘿嘿的傻笑着,王大路没理他,扭头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儿干燥而又寒冷,王大路缩了缩脖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极其艰难的戴到了左手上。

    王大路的右手是废的。

    (二)

    漫长的西伯利亚风飘走后,天阴镇的树木依旧枯死在枝头,马蹄山荒荒凉凉,信号塔正挂其中,两个八角亭像守卫一样突兀的呈现在那里。南飞的大雁从天空匆匆而返,黑老鸹重出天日叫出声响。冬天快过去了,干燥的春天马上来临,这种哲学依据是王大路今儿早一起来,太阳就日晒三竿。

    王大路是天阴村土著居民,父母死得早,整个家目前就他一个人。他今年已经36,但是也记不太清,可能是35,也可能是37,反正记不清也不想记,人到某种程度就对生命这种东西淡忘了:几岁几岁吧,反正活着就行。

    在很多年前王大路还是天阴村的骄傲,是天阴村的传奇人物:王大陆打小和别人不一般,上初中的时候王大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曾在县级报刊发表过一篇文章,登在显要地位,标题是:“论文学对培养人性的重要性”。这篇文章后面刊登的是:“因丈夫无能,希望找个强壮帅气的男人代孕,必有重谢。”这篇论文虽没有做到轰动寰宇的地步,但在那时至少整个天阴村是沸腾了。王大陆对众人说要低调,要低调。然后自己复印了一百多份张贴在天阴村各大电线杆上,后被政府当作社会牛皮癣全部刮除。

    那是天阴村的村民第一次看到了文学的重要性。

    王大路开始认为他自己具有文学天赋,他当时极其不通数理化,常常这三门学科加起来的分数都没有语文高。那次报刊论文的经历开始让他对此不屑一顾起来:文学大师钱钟书当时也不会这些,后来不也是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王大路当时要求不高,河大能够录取他就行。与此同时王大路也开始没日没夜的投稿:王大路一直供稿的那个报刊在估计属于濒危行业,从议论文和代孕文同登一室就可见一斑,王大路后来成为其专栏作家却连一毛钱都没有收到过。

    当年他未死的父母亲过于愚昧,都忘了大清早已亡国,以为他家的独根是中举人的天才,开始像老爷一样供养着他:阳春水不让沾,粗粒米不能吃,扛撅头种地?没门牙子的事!

    在王大路看来,他的前途似乎光明无比,一切朝着既定方向发展。但是王大路忘了他毕竟不是钱钟书:人家钱老爷子好歹考上了高中。王大路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学业竞争激烈,初中考试惨败落选;这条路不行王大路又准备考老师,小中专毕业老师管分配。可惜当时马云脸并不被人所熟识,人家嫌王大路有碍教师行业形象,残忍拒绝。

    于是一夜之间王大路的命运天翻地覆,赖以所求的希望变成了拖死他的累赘。

    王大路被迫进入初入闯荡,当时他的母亲寿终正寝,只有一个快要老死的父亲在痴痴的等待他的举儿荣耀归来。王大路初入社会搞的是建筑行业,当时改革开放正进行到顶峰时刻,摩天大楼兴起,每个省都争先恐后的看谁家的楼房盖的高。王大路在北京一处工地打工,对村内人他声称是在北京一处报社上班,对工友们他声称自己上过高中,考大学因为成分不好被劝退,工友们信以为真。

    王大路在工地上做过泥瓦工,做过电工,后来全都黄成茄子皮:他天性胆小,还又自命清高,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懒:做泥瓦匠嫌累,做电工怕死,人家扯电线都是一关闸直接秃噜,只有他王大路非得确定三次,带上两层胶皮手套才能施工作业。王大路在工地上与人交谈仗着自己是个文化人,把睡觉的窝棚叫寝室,一块干的工友叫同事。工友们逐渐识破他的真面目,都笑他是个学傻子,王大路听到后着急的辩解:“我王大路不屑于和没文化的人交谈。”

    王大路在这句话里特别加重了不屑于两个字的语气,实际上他挺屑于别人对他的意见,倒是别人对他满不在乎。

    因为懒王大路在工地干了三四年依旧是个小工,按照这样的发展,王大路找个媳妇还是不成问题的。在他26岁存够了5万块钱准备去找或者买媳妇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王大路在一个没有营业执照的工地上打工,从天而降的一块砖头把他的手给砸扁,大叫一声就痛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王大路就到了医院,工头在旁边坐着。王大路说他这是咋了?工头说小事小事,砸着手,蹭破了些皮,不是大问题,养几天就好了。王大路说那我这医疗费……公司给你掏公司给你掏,你看,这是5000块,绝对够你治病了。

    王大路当时没有多想光顾着激动了:这人是个种,手蹭破了皮都赔这么多。工头又说你往这文件上签个字吧,我把医药费给你报销了,伤好了好继续回来工作。王大路说好的好的,一伸右手竟然没有直觉,描不开字。王大路用左手歪歪扭扭的签完字盖完章,老板转身离去。

    过了四五天王大路的手还是没有好。

    手还没有好医院倒是派人来催钱。王大路一愣,说不就是蹭破了皮5000块还不够?

    “蹭破了皮能让你在医院躺着啊?你这只手已经伤到了神经,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王大路顿时感觉天昏地暗:他的脸上先是惊愕,再然后烙上了愤怒,过了很久终于呜咽的哭了起来,他的嘴巴嗡嗡嗡的上下闭合,一把口水滴落在床单上:他知道他是被骗了,这只右手是他引以为傲的东西:他年少时的写字写情书写黑板报,年盛时的搬砖扛石块撸管子全部都是靠它完成的,就在这一瞬间,有人以一道权威的名义向它宣判了死刑,他从此,就成了一个没有右手的废人。

    王大路拔了针头就往工地回,挤公交的时候他左手扶不稳撑杆,一晃一晃差点跌倒在公交车上。到了工地王大路说你这黑心老板你快赔老子钱!老板说不是都给你赔了吗?5000块1分不多一分不少,心甘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当时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的如此严重。”王大路在头脑里组织着语言,他对老板还心存侥幸,试图用文化人的语言来打动他。但不曾想老板并不吃他的这一套:

    “我给你5000就是5000,你收也收了,字也签了,章也盖了,能不能保住你的手那是你的事。你想要钱也行,一个手指头一万块,割五个手指头正好不用修。”

    王大路听到这气不打一处,抬起左手就想给他一耳光,可不曾想老板早有防备,手还没伸过来一脚就踹翻了它,旁边走过来两三个工友,拿着铁棍虎视眈眈的看着。

    “让你滚你就滚,老子有的是钱摆平你这种东西。”

    王大路躺在地上看着高傲的人群,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钱真tm是个好东西。

    主治医生是个老头子,他对王大路说你这手还有机会,王大路信以为真就又在这个叫不上名字的医院呆了两三个月,期间又花了他五六万,手理所当然的没有治好。王大路气的想医闹,可是这个医院又和工地老板一样给他上演了一出双簧,王大路从来没想到一个治病的医院打手也这么厉害。那个冬天城市的天桥特别冷,王大路怀揣着满腔愤恨拔黑就回到家中,他绕着锅炉团团打转,心里头堵得慌:

    他恨那个工地的老板,这么大的事故就赔他五六千;他也恨那个医生,那个破医院,明明说能治好结果就废了他五六万。他的右手彻底废了,吃饭的时候就“得得得”的抖,一不小心筷子就巴拉到了地上;米饭往嘴里喂,杵了半晌结果杵到了下巴窝子。此刻的王大路就像电视剧里演的太监,从大殿下颤颤巍巍的给皇上端饭,结果走到半截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皇上睁眼一瞄,瞪时怒火攻心:

    “斩了!”

    从那时起,王大路打心眼儿里开始抹去好人这个概念。

    (三)

    就目前来看,王二喜是王大路在天阴镇唯一的亲人,傻子亲人。

    王二喜和王大路有共同点但也有本质的区别。王二喜和王大路都很穷,但相比来说王二喜要比王大路过得幸福一点:因为傻子什么也不愁,就算穷死也不愁。王大路就不一样了,只要他一天穷着他就会愁。穷是一种哲理性的命题,很多富到一定境界的人都说自己喜欢穷,但没一个富人想变成穷人。

    王大路在30岁以前还是非常看不起王二喜的,在他的眼里他是正常人而王二喜是傻子,他们的身份并不对等,没有“共同话题”。

    王二喜的身世要比王大路惨的多,打王大路记事起王二喜就没有家人,他从小时候的流浪儿一路成长到如今的流浪汉。几年前改革的春风还没吹到天阴镇,村子里为了要政绩,从一大堆老古董思想里提溜出来了“破四旧”这三个字,把所有的庙宇观台都封了,王二喜在村政府的照耀下住进了那个破烂的观音庙。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准确,观音菩萨提供给他的是一个庇护所,真正养他长大的依旧是政府:王二喜作为特困五保户每个月享受政府补贴的800块。虽然这些钱经过层层选拔,到王二喜这个傻子手里就只有五六百。

    像王二喜这类人在天阴镇每个村能有五六个:寡妇的,孩子不要的老头子老太婆,政府的光辉照耀着他们,给予他们人道主义援助;村政府的光辉同样照耀着他,尽量不让他们饿死,好从中克扣一点钱财。天阴村不像邻近的天水村,山清水秀又紧靠乡道,环保工程,扶贫工程,向政府要钱理由多的是。

    这也是天阴村村长刘庆辉所发愁的,同样都是村长,为什么天水村的村长一年就能贪十来万?他连一个零头都贪不了?这些恨意就这样在刘庆辉的脑袋里野蛮的生长,并且在无处可施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王二喜这些人的头上。

    (四)

    刘庆辉是天阴村的村长,已经连续当了两届,下一届如果不出意外,就还是他了。

    天阴村实行的村长选举制度属于村民自选,超过十八周岁的人手一票。刘庆辉富有商业头脑和冒险家的精神,他东拼西凑,在第一次竞选村长时一个狠心就砸了十万块:凡是选他的每人免费送一千。这下风向标顿时就转向了,大家无心再管其他候选人,纷纷转投刘庆辉:反正一个破村长嘛,谁当还不一样?

    可大家没想到的事刘庆辉一当就当上了瘾,刘庆辉在新官上任后一把火都没点就开始拼命的向上级催要款项做工程:刘庆辉什么都敢要,修公路要2万,培育山林要3万,盖猪棚要5万,上级组织问他们天阴村真的有这么大的基础设施需要改造?又有这么大的开发优势?刘庆辉就说正是因为贫穷才使得他这个村长要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刘庆辉还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为天阴村争取了一些款项,村民知道这个消息后都交口称赞:是个好村长,以前的村长都懒得去争取款项,都懒得去贪那点钱。

    刘庆辉富有实业精神,把得来的款项都用到了该用的地方上:这1/5盖猪棚,那1/5修马路,这2/5是扶贫款,剩下的1/5理所当然的归入了他的功劳簿。

    百姓们并没有异议。

    刘庆辉用属于他的1/5建造属于他的王国:他买了新车,对外说这是村政府用车;他买了新房,当然是接待外宾用的;他在西坡种了很多农产品,当然是村民共享,盖的电网是防贼,并不碍事。

    这样的结果就是在天阴村刘庆辉一家独大,其余村民稳步的缓慢的提升着生活水平;大家信赖这样的村长,因为他的为人很大方:刘庆辉今年出10万的选举费,再过三年就敢出20万的选举费;大家一看自己的腰包又平白无故的多了2000,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个可敬可爱的伟大村长呢?

    可王大路不这么想,或许整个天阴村就王大路不这样想,因为他和刘庆辉源远流长的仇恨就源于此。

    (五)

    王大路在没残之前也竞争过村长,他认为刘庆辉的不正当选举导致了他的落选,王大路为那次选举准备了好久,提出的议题是:“要让我们天阴村走乳畜养殖的光辉道路。”实际上王大路失败的原因是村民们普遍不理解乳畜就是鸡鸭猪,那次票选王大路根本没有排到前三。相反刘庆辉的议题就简明扼要:“要让我们天阴村家家都是万元户!”这个议题贴近民意,并且大家后来确实实现了:一户四口,统共一万。

    这是王大路在没残废前和刘庆辉产生的矛盾,没有肢体冲突,大家还是各过各的。但其实在此之前王大路就特别烦刘庆辉,但是这种烦从来没有拉上过台面:王大路初中的时候喜欢淑芳,情书写过不少,两双手也勾搭过,这在当时也算得上风流事件。但后来因为穷,因为变故,王大路失手了:一只是左手,一只是爱情。

    王淑芳现在是刘庆辉的媳妇。

    王淑芳和刘庆辉结婚是刘庆辉第二次选举村长成功的时候,可谓是双喜临门。王大路气不过,他坐车去乡政府告他,告刘庆辉恶意捣乱村委会选举。王大路乡政府去了十来次,后来终于见到了副乡长。副乡长问他你凭什么说刘庆辉是恶意选举呢?

    刘庆辉砸钱,他用钱收买人心。”

    “可为什么我听别人说,那是人家无偿援助的。”

    “那是他胡说,他是在变相的收买。”王大路说。此时的他的左手已经残废,无法打理右手的袖口,使得棉絮像公鸡的毛一样飞窜。副乡长看着这个如同傻子一样满嘴文明话的书生,觉得和他谈论这些简直是胡闹,他摆摆手让王大路走:

    “要认清现在的形势,过分的解读自己的竞争对手也是会受到处分的。”

    王大路和刘庆辉的关系其实也曾经历过一阵缓和阶段:一年前村子里一个电线工因公殉职,被电死在了电线杆上。刘庆辉等村领导班子在忍受了四五天的停电的困扰下,终于紧急召开了一个研讨会,会议经过激烈的探讨,决定增加王大路成为新一任天阴村公办电工,理由主要有四点:一是王大路怕死,撸根电线都得戴三层手套可见具有很强的安全意识;二是这个人有残疾,可以发挥我们村扶贫爱民的形象;三还是因为这个人有残疾,可以利用他对乡政府的感激适当减少一下工资。四是私人因素,刘庆辉得知了王大路去乡政府举报他的过激行为,他决定用这个机会堵住王大路的嘴。

    王大路正式走马上任天阴镇新一届电线工,工资从原来的3000下调为1500。

    王大路刚上任时挺满意的:他感激村政府,甚至不计前嫌,感激村政府的头子刘庆辉,这些人把他从将死的生命线上拉了回来,他的确感激,在刚刚接到通知的时候就买了两斤猪肘子去孝敬刘庆辉。

    可后来随着日数的渐长,王大路的懒又在蠢蠢欲动,鬼祟做耸:他现在只有一个手,一个手是干不成事的,一个手连戴手套都戴不利索,更别说什么爬竿放线。

    有一次王大路查了一下天阴村历来的电线工,有3个都是被电死才下任的,他有次甚至梦到上一个被电死的倒霉鬼给他梦里传话:为什么抢老子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当他知道上一任的电线工工资是3000时,王大路所有的不甘心与委屈瞬间磅礴而出转化为生产力:这些领导为什么能这样子?他们这样做分明是在欺负残疾人。那些老板,医院欺负他也就算了,到了最后难道政府也欺负他?为什么他累死累活挣一个月挣1500,他刘庆辉什么也不干一个月也能拿1500?王大路决定找刘庆辉评评理,希望他把工资提到3000,即使提不到3000,2000也行。这样他算下来的话,自己一个月能拿2000,刘庆辉也能拿1000,但是在数量上自己就是刘庆辉的一倍。

    可事情就怕万一。

    刘庆辉没想到一个残疾人都这么有能耐,给他一口饭吃就算给他脸了,现在竟然还有多余的脸来要钱?刘俊辉本来就瞧不起这号人,前几天送个猪肘子他自己就吃了一大半,这次刘庆辉没有戴面具,直截了当的阐明了自己的中心思想:1500块就1500块,干就干,不干滚蛋。

    “可是上一个电线工的工资是3000啊!”王大路小声着脸解释。

    “别人能拿3000你也能拿3000?”

    “一个缺胳膊少腿的还跟我来谈价钱。”刘庆辉当着王淑芳的面撂下这句话,王淑芳在里头磕着瓜子,没看他。王大路当然知道丢人,他气不过想甩刘庆辉一耳光,但往事在此却又历历在目:他是个残疾人,他打不过老板,打不过医生,更打不过当官的,这些职业上的优势与生理上的优势深深的碾压着他,他把仇恨往肚子里咽,什么也没说,讪讪的甩了下手臂走了。

    “王八蛋。”出门右拐500米,王大路终于把话放在了那。

    (六)

    几乎所有的穷人都有阿q精神,能够把不幸转化为幸运:王大路很庆幸自己没有当面顶撞刘庆辉,他想到了一个词:伏笔。王大路此时觉得一切都有因有果,他从王二喜口中知道了特困五保户,王大路吃定了那800块钱了,虽然只有1500块的一半,但是在山穷水尽之时这是他唯一能够活命的途径。

    刘庆辉没想到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硬的不行来软的,刘庆辉告诉王大路说村子里的五保户是有数量限制的,很不凑巧到你这里正好用完。

    “国家有限制那肯定有文件啊。”

    “文件不在我这里,在乡长手里。”

    “那麻烦您一趟帮我要开那个文件,我瞅瞅到底是不是这一回事。”

    “这是国家机密哪能让你这些平头老百姓说看就看。”

    “去他娘的狗屁国家机密,一个五保文件都能成国家机密?”刘庆辉继续忽悠,王大路一个着急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出了嘴,刘庆辉一听这话连忙抓住王大路的小辫子:

    “你侮辱国家,你这五保户更不能评了!”

    刘庆辉把这句话一甩,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次事件过后发生了两个变化:一是王大路和刘庆辉基本上成了仇人,二是王大路成为了没有国家补助的无业游民,在天阴村的社会地位彻底垫底,连王二喜都比他高人一等。眼看年关将至,村民们都在喜气洋洋的置办年货除旧迎新,只有王大路家一切物资都还没有置办。王大路看着墙边的那颗山楂树,它没有结果也没有出墙,像自己一样丢失了生气。

    王大路那天回来后喝了很多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终于喝的酩酊大醉,嚎啕哭泣。王大路回首往日的光阴,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自己由一个前途光明的作家变为讨要生计的跳梁小丑,身份转变太大,任谁都不好回神。人们都看不起他,村民们看不起他,黑心老板看不起他,黑心医生看不起他,黑心当官的看不起他,最重要的是连命运都看不起他。王大路用左手狠狠的抽打自己的右手,渴望拥有疼痛感,他曾在梦里不停的做着同样的梦:他的右手被一个石块或者铁钉砸了一下,砰的一下疼的他跳了起来。可每当他从这样的梦中醒来,他都会再次看到那个耷拉成粪坨的右手。

    一切似乎无计可施。

    他终于认命了。

    承认命运并不是件多么难的事,当你被命运摆弄的一无是处的时候自然会俯首称臣。王大路认命了,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活到多久,死是什么时候已经不属于他思考的范畴。他对未来不再企盼,能活一天是一天,高兴一天是一天:他现在脑子里唯一还在思考的就是报复,如何才能报复刘庆辉,报复黑心老板,报复黑心医生,报复这个丑恶的命运?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他体内不停的翻滚,那些恨意在他日渐冰冷的心里增长,最终破墙而出。

    酝酿巧计

    (一)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路就砰砰的敲打着王二喜家的门,王二喜正在家里看动画片,听到动静赶紧一溜屁股下炕,边跑边扯着嗓门子喊:大路哥大路哥我来了!王二喜把门插子抽开,木头门子吱呀一响,王大路甩手就给了王二喜一个耳光:

    “你这二秃子开个门也这么慢。”

    “大路哥说的是,大路哥说的是。”王二喜干煸的脸上泛着红印,笑着说。

    哥俩往屋内走,这个耳光算是今天王大路给王二喜的见面礼。也忘了在哪一天王大路一不小心甩了王二喜一个耳光,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这个二秃子竟然呵呵大笑起来。后来王大路就渐渐喜欢上了抽王二喜这项活动,当他心情高兴的时候就抽一下王二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抽两下王二喜,左脸一个右脸一个,抽的啪啪作响。这项活动在他日见不觉的努力下慢慢成为一种习惯,他唯一的左手除了撸管子,余下来的目的就是抽王二喜。

    “王二喜,我这个五保户可算是被你给吃了。”王大路对王二喜开门见山,他上了炕,抢了遥控器随手换了换台最后还是切到了少儿频道。

    “知道了大路哥,你这句话都说了好几遍了,俺知道这是俺的错。”

    “知道错,知道错你怎么改?你怎么赔偿我?”

    “俺不晓得。”

    “你晓得了那才叫怪呢!”

    “欸,马上要过年了,你这二秃子不过年但我得过,而且还得办得红火,冲一冲今年的晦气。”

    “那大路哥你准备咋冲?你没钱啊?”

    “没钱没钱,老子告诉你没钱只是暂时的!”王大路狠狠的拍着王二喜的脑瓜子,他恨别人这个时候说他没钱。

    “二喜啊,你这俺不知道游戏也玩的差不多了,今天晚上咱再玩个有意思的,这次你是角,是英雄。如果你这次干的漂亮的话大路哥以后就不再提这事,不再记恨你。”

    “真的啊?大路哥?”

    “当然是真的。”王大路一盘腿爬向了王二喜的耳边,小声的说了五个字:放火驱晦气。

    “大路哥,咱闲着没事放火干吗?还有这放火咋和驱晦气成了亲戚?”

    “你不懂就别乱讲!”

    “对了二喜,你不是还想去局子里面逛逛?只要这次事情办成了,俺让你在里面呆三天,呆七天都不成问题!”王大路讲。

    “真的?大路哥?俺真的能蹲大牢了?俺最喜欢蹲大牢了,大牢里有没有灰太狼那种铁锅?”

    “有!什么锅都有!想怎么泡就怎么泡,泡死你这狗日都行!”

    “中!俺要泡白菜馅的!”

    (二)

    王大路出了王二喜家,一挽袖子去另一个目的地刘宝生家。刘宝生也是天阴村的,和王大路打育红班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他们俩从小就臭味相投,别人在放羊割草溜猪的时候,他们俩呆瓜子背唐诗读三字经。王大路和刘宝生在初中时桃园结过义,王大路挨打刘宝生上去帮,刘宝生挨打王大路就去报告老师,除了没一起吃过屎也算是个过命的兄弟。但最近几年刘宝生不和王大路来往了,刘宝生娶了媳妇,比王大路幸运,迈出了那个坎,从此也是有家室的人。王大路见过刘宝生家的媳妇,大圆盘脸,扣个鼻屎,打老远就能看到鼻孔里旺盛生长的毛发,袖口脏里巴拉,在王大路看来这种媳妇不要也罢。

    刘宝生也是个懒种,但是他比王大路稍微勤快一点,勤快是个分等级的东西,刘庆辉的勤劳刚好能够让他顾得上吃穿,并且无灾无忧的苟且到了今天。王大路内心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得由他这个老把子来完成。

    “大路啊,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没事没事。”他俩人在那里客套,刘宝生的媳妇在一旁继续扣着鼻屎。这里在王大路看来算是最后的文雅之地,当年的孔孟之道和唯物之道在这里重新焕发生机,王大路觉得这次有戏。

    “哥俩喝会酒儿?”王大路说,他一眼就瞅到了刘宝生家的格子柜里那瓶汾酒。

    “这个……”

    “咱哥俩多少年的兄弟了,连瓶酒都不要喝?”

    “喝,喝!谁说不让喝的,好久不见,喝一瓶闹一闹!”刘宝生说着打开柜子,取来两个酒盅,一人一杯洋洋洒洒的满上。干酒下肚王大路久违的胃里受到感应,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一切都朝着既定计划进行,唯一缺少的就是暖酒菜了。

    “要不让弟媳炒俩菜?”王大路看刘宝生不吭气,憋不住讲。

    “炒什么炒,一个傻婆娘,什么都不会干。这里有花生米,先就着花生米吃酒。”

    “那都行吧。”王大路说。酒又推杯换盏过了两三茬,俩人都有点醉,刘宝生见他这个兄弟也没有走的意思,只好盘腿上炕,扯开话题。

    “大路哥,咱自己人不说两家话,看你这次也是有备而来,有什么事你就尽管招呼。”

    “嘿,你别说还真有事儿,而且还是好事。”

    “什么好事儿?”刘宝生一惊,把腿往前爬了爬。

    “能赚钱的大好事啊!宝生兄弟干不干?”

    “什么好事?多少钱的好事?”

    “你先说你干不干,不伤脑筋不费力,一句话的事儿,干的话1000块不成问题。”

    “可你倒先是把事儿告诉我啊!”

    “不行你得先答应我干不干。”

    “大路兄弟你现在咋这么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像个娘们似的,这样吧!只要你说我就干!”刘宝生也是个刺头,一挥手大咧咧的喊。

    “就等你这句话嘞!”王大路看时机恰到好处,赶忙凑到刘宝生的耳边,把他的百年大计和盘托出。

    “不行,不行,这事我不能干。”话刚一说完,刘宝生就仿佛吃了迷药的浣熊,嘴角打着颤。

    “咋接不行,宝生兄弟,你刚才还讲我话一放你就干呢!”

    “可这主意太馊了啊!”

    “这个主意馊吗?不搜!现在这世道,能挣钱的都不是馊事!我是把你当兄弟看待才给你合计这档子好事,这可是我想了个把月才想出来的。”

    “那你就不怕变故?万一王二喜出卖了你?”

    “王二喜怎么出卖我?他一个傻子怎么能出卖我?放火烧山最多拘留俩月,我估计傻子干这事儿派出所会掂量掂量,估计呆不了半天就放出来了,3000块是他派出所明码标价的,他不给那就是拂了上头的面子,反正不管怎样,咱咋接也要把这3000块搞到手!”

    “话听你这么一讲也是有理儿,可这么美的事你为啥不干?”刘宝生摸着下巴颚子问。

    “谁说不想了?我也想干啊!我要能干早他妈干了!可整个天阴村谁不知道我和那个二秃子最近走的近?这万一派出所的人机灵查了出来,这不就功亏一篑?”

    “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花了这么多口舌嚼了这么多的劲,一句话!宝生兄弟你就说干不干!想当初咱俩在初中饮酒作诗风流倜傥那会,虽不是仨人,但那也是桃花树下拜过把子,对酒一杯生死与共干大事的人!老弟你当初有多么鲁那也是人尽皆知,现在一个不大不小的事儿就摆在你面前你不能不要!”王大路嘴皮发麻,唾沫横飞的在那里忽悠,刘宝生酒精上头,大喊一声说道:

    “丫丫的,干他娘的!”

    光辉行动

    这事基本上就敲定了,王大路回到家就赶紧预备,其实也不用准备啥,反正又不是干好事,良辰吉日说不定还拂了老天爷的面子。

    第二天傍晚王大路和王二喜就上了山,这个点儿王大路掐过:没有掌灯吃饭下地干活的,整个村都洗洗睡球,漫山遍野的西坡只有北风呼啸以及苍茫的田野。

    “点火吧二秃子。”王大路四顾猫了猫,野地里随手拽了一根狗尾巴草。

    “大路哥,你说驱魔为啥不请道士,倒让俺这二傻子来做?”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你大路哥有钱请道士?还有我告诉你王二喜,这是为民造福的好事,咱做好事就得不留名,以后万一要谁问到你,尤其是局子里的人问你,你千万别提是我让你烧的,你不吭气就行,绷住嘴,老老实实的在里面呆几天,体验一下坐牢的感觉。”

    “俺知道俺知道,这两天你说这话都磨了俺耳朵起茧子了,让俺蹲牢子俺高兴还来不及呢!俺不想掉这个机会。”

    “机会?二喜,跟老子混的这几天,你也懂得使词语了!”王大路高兴的说,他一想到再过两天能拿到1500块钱就美得慌。这两天他花完了钱,一直蹭在王二喜家,天杀的刘庆辉一个月都不舍得给王二喜500,一个月500都不到怎么养活两个人?不偷不抢迟早得饿死。王大路满心欢喜的想:在没死之前过个好年,人生似乎也就这样了。

    王大路把准备好的柴火扔给二秃子,自己站到一旁撒尿。他哼了一首小调,尿骚气哗啦啦的跟着唱和,晃了晃老二后提起裤子,狗尾巴草被王大路嚼的脆响,王大路突然回想起在年少时的某个夜晚,他和未嫁给猪蹄的淑芳在一起看月亮的情景:文艺青年嘛,总得和别人搞一些不一样的。王大路不敢抓淑芳的手,只好从背后慢慢扯住淑芳的衣角。王大路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给淑芳讲一句浪漫的情诗,但是他不敢,怕淑芳说他是个流氓:“天上的月亮像你胸前的奶子一样美。”

    “淑芳,你别光瞧那北斗七星,你看南边,你看南边这三个星,这叫猎户星座,最亮的那颗是天狼星,美得很,比那个北斗七星要美得很。”王大路用右手指着,淑芳的脸庞跟着移动,星星的光亮照在淑芳的脸上,也是美得很。

    “大路哥你懂得真多。”淑芳笑着说。

    “也不太多,多少懂点。”

    知识吹完就没话了,仰头看星星太累,王大路尴尬的看着地上的野草,月光又安静了一会儿,淑芳站了起来:

    “俺先走了大路,天黑的早俺妈回去要说我勒。”

    “那,那也行。”

    王大路想到这里就后悔,鼻子一个劲的发酸,要他早知道会成个残废,早知道淑芳会嫁给刘庆辉,他早就一把将其推倒,狠狠蹂躏一番了。可如今都快四十,依旧是个鸡獠皮(未退壳的蝉)。

    “大路哥,大路哥,俺烧完火了!”山坡后的王二喜飞也似的跑了过来,王大路一看天上已经月半三更。

    “咋接这么慢?老子等你半天了!”王大路问他。他扭头一看王二喜的背后,发觉山坡之上红红的,犹如升起了一轮太阳。

    “王二喜,山坡上那么红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你让我放的火啊!”王二喜傻笑着说,王大路一愣,脑子一扯逮着王喜的胳膊:

    “那这火怎么烧这么大?”

    “俺也不清楚。”

    “你点了几堆柴火?”

    “七八堆,俺怕点不着,就又放了一捆。”

    “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王大路张开嘴巴大叫一声,狗尾巴草飘飘扬扬的掉到了地下,在快要坠落之时又被一阵火风吹起。柴木火已经由星星之火演变为力拔千钧之势,整个西坡已经火光冲天,熊熊烈火燃烧了整个坡田,一阵一阵的火苗猛地往上窜。王大路回过来脑子准备救火,可这个点这个地儿什么也没有,那大火此时却正衬东风,一个猛劲向王大路他们席卷而来,命要紧,王大路和王二喜顾不了多少,赶紧一扭头撒开花的跑。火势越飞越快,如果你此刻在远处观望,会发现他们两个就如末路狂奔的小丑。老天爷还是有些倦怠,没有吃了他们。跑到村口王大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看到王二喜的脸上被火熏的满脸是黑,再扭头一看,大火已经把整个西坡淹没了。

    烈火之后

    刘庆辉早上从被窝里醒来,穿上那双三天没洗的袜子,一脚蹬开了门,背着手检阅着初升的太阳。刘庆辉昨晚睡得很一般,半夜的时候耳刮子疼,耳旁似乎有风声,那呼呼的龙卷风在他耳朵旁闹腾,一阵接着一阵,他心口烦的不行,烦着烦着也就睡着了。

    “刘村长!刘村长!”

    村里的会计李福贵打老远就边跑边喊,刘庆辉赶紧提溜上裤绳:

    “慢点喊!慢点喊!注意保持我们村政府人员的形象!”

    “刘村长,刘村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就能把你晃成这样?不管再大的事,我们都要有磐石般的决心来应付,要用毅力打倒一切不平等的……东西。”刘庆辉在脑海里回忆着某张报纸的语录,最后一句词儿忘了,憋了半天只好喊出一句东西,李富贵没搭理他,把剩下的话接上:

    “你家西坡的地,全被烧啦!”

    “什么?”

    “我说村长,昨天那场大火把你家西坡的地全给烧啦!”

    “真的假的?”

    “嘿,我跟你还开什么玩笑?不光你家的地,整个西坡的地都没了!”李富贵说,他瘫坐在地上,刘庆辉抬头,他这时才发现西坡已经成了一块儿黑煤炭。

    “他奶奶的东西!查出来这是谁干的没有?”

    “长,这咋查啊,动静是大晚上听见的,地里又没有摄像头,没折子弄啊。”

    “那你这意思是说这事就没了茬了?”

    “有茬,有茬,肯定得查,但关键是从哪里入手啊?”

    “从哪入手?从他娘的屁眼里入手!”

    刘庆辉大喊了一句粗话,吓得李富贵不敢接舌。着急了半天刘庆辉决定还是得召开一个会议,因为烧的不止刘庆辉家一片地,与会同志都很热情,提出了很多诸如“日他放火老母”类的想法,但这些想法毕竟不是办法,焦头烂额之时还是会计李富贵有远见,指出这事应该上报乡派出所,毕竟焚烧秸秆,放火烧山之类的归他们管。刘庆辉想了想可行的办法目前似乎只有这一个。当天下午刘庆辉就召集了三员大将去乡派出所一趟,一切都很顺利,派出所所长王虎生亲自出门迎接:

    “哟哟哟,是什么风把刘老弟吹过来了?”

    “虎生哥,你得为我们天阴村的乡民们做主啊!”刘庆辉决定用真情打动刘王虎生,一个健步冲到王虎生的跟前,下一眼做出下跪的姿态,王虎生赶紧把他扶住,心里极其鄙夷嘴上还是热情的关心:

    “有什么事尽管说,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功德。”

    “虎生哥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啊。”说完这句刘勤辉就忙不迭的把她的苦水给倾诉了出来:本来刘庆辉觉得这事儿会有点玄,起码也得五五开。可没想到刚一说完,王虎生就一拍巴掌:

    “庆辉兄弟,这是你冤,你们天阴村的人都冤!你放心,我非得把那个脑不残的家伙给揪出来!你们要是不信我王虎生就用人格担保!”

    王虎生陈词激昂,唾沫星子四处飞溅。大家一听这也是热泪盈眶,好个警察同志啊!王虎生内心也算着一笔:告示上写的是罚款3000,其实上头写的是罚款5000。最近这几年乡里天下太平,人民群众和谐相处,进局子的越来越少,理所当然的捞人的也越来越少。焚烧秸秆的文件一下来,王虎生做梦都想靠这个赚一笔钱,如今碰上这么狂的贼,说什么也得敲一笔。

    “那就麻烦王大哥啦!”

    “都是小事,小事,这个...点也不早了,你们先坐公车回去,我下午就叫两个人开车到你们村排查。”

    “那真的谢谢啦!”

    “没事,没事,千万别客气,为人民服务嘛。”王虎生笑着说。

    各怀鬼胎

    (一)

    排查从纵火案这第二天开始进行,一连串进行了三天,挨家挨户的查,大喇叭瓦子每日每夜的广播,告示贴了满村,人心亢奋,人尽皆知:到底是谁和村子里的人有这么大的仇能把整片西坡的地都给烧了?西坡的地除了刘宝生,其他人骂了两天也都凑起了热闹,不就是几片粮食嘛!春风吹又生。最亏的还是刘庆辉,听说他家的地种了很多稀罕货,山药,果树,听别人说人参,鹿茸还埋了不少,铁丝网都加起来了,稀罕货肯定有。

    其实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刘庆辉贪财念旧,不愿意把钱倒腾在外头的房地产上,他搞土地经济,各种稀罕货的确种的不少。他粗粗估算了一下,这把火让他损失的钱财至少有10万之多。10万啊!他一年的心血就这样白白的流失了。

    刘庆辉恨那个贼,扒筋抽皮的恨,可是一晃三四天过去了,一点消息却都浮不出水面,村里的人也渐渐开始看热闹,看他刘庆辉的丑,看那个纵火犯是如何玩弄他的。眼看村子里的闲言碎语也越来越多,王虎生也是夸下海口,赖在天阴村不走,每天还得盘盘点点的伺候。刘庆辉知道这是箭在铉上死磕到底的事了,他一个狠心,村子的喇叭瓦子大声宣报:

    “谁要能找到那个纵火犯,我刘庆辉再自掏腰包奖励两千块!”

    (二)

    刘宝生怕了,本来说好的只是小打小闹烧一点,这下子直接把整座山都给烧了。整座山虽说刘庆辉家独大,但是隔三差五的小片地别人也有,他刘宝生家在西坡还有两分地呢!火一烧媳妇儿就开始闹腾,说哪个二傻子干出这种缺德事?乡里也派人来排查,自己虽说什么也没干,但一想到自己知道这事情当中的盘根错节也吓得他是满身冷汗。他老了,胆子窝了,他再也不是以往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随手拎块砖头就能闯天下的刘宝生。他怕老婆,他怕法律,他怕一切凌驾于他头顶的东西。刘宝生决定这事儿就算了,咽一口气,大不了两分地的尘麻谷子。

    唯一遗憾的似乎就是那五千块钱了。

    (三)

    放火烧山之后王大路躲在家里,他的小腿已经以电动马达的速度绕着铁炉子转圈,不过这次不是担忧,而是激动:5000块啊!3000加2000一共5000块啊!

    王大路已经熬过了前几天的担忧期,村长那片地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看到,稳得很;他现在烦恼的就是刘宝生,火烧得这么大,他还敢不敢去举报?王大路在家呆了两天也是饿急跳墙,直接跑到刘宝生家劝他:

    “宝生兄弟,这是天大的机会啊,统共5000块钱,你要真不行咱俩就对半分!再大不了你三千我两千!这还不行?”

    “不行,不能干,这事闹这么大,万一弄巧成拙那可是要蹲牢房的事情。”

    “你真不干?”

    “真不干。”

    “一群怂货!”

    王大路生气的甩着膀子走了,回到家中却止不住自己的喜悦:其实他还怕刘宝生真干呢!王大路决定自己亲自举报王二喜,一来为财,二来为命: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猪头肉,没有喝过牛栏山酒,这样下去早晚饿死。王大路翻来覆去的想着那5000块,这五百买猪肘子,这两百买一箱子酒,那两百买挂炮......剩下的钱干嘛呢?剩下的钱就该潇洒了,要置办一身衣裳,下几回馆子,住一宿宾馆,说不定还能去县城逛回窑子……王大路一想到女人就激动,浑身上下直打哆嗦。他只在某年某月下过一回窑子,他已经两三年没碰过女人,窑子里的女人都说他好功夫好功夫,可惜他的好功夫赖死赖活也就展现了一回。厕所里的卫生纸满天乱飞,窗户纸被风捅的破破烂烂,剩下的钱还能买两块玻璃挡风......王大路漫无边际的想着,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滋味,这种穷到要命刻骨铭心般的滋味:他想有钱,他想挥霍,他想疯狂。

    哪怕只有一会儿,哪怕只有5000块。

    主意基本上已经打定,可就在此时他突然闪过了一丝恻隐之心:这么大的火,举报后王二喜怎么办?想到这里王大路又自己安慰自己:一个傻子而已,犯不着为他操心,他自己都快穷成一个傻子了,还有心管他人?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好人的定义,坏人则安,好人则穷,王大路回首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全败在了好人这个定义上:他觉得他当初就该毒一点,砍死那个老板,砍死那个医生,砍死刘庆辉,砍死王二喜,砍死这个世界上让他觉得一切不顺眼的人:这世道哪有什么好人啊,好人全都他妈该死。

    “二傻子,对不住了,来世大路哥再还你。”王大路在床上哼唧了两句,起身下地。

    盘根错节

    刘庆辉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茶杯捧在右手,正出神的想着,就听到一个声音从门外奔驰而来:

    “村长!村长!庆辉村长!”

    “我知道这火是谁放的了!”王大路扯着嗓门子喊,刘庆辉一惊,差点从躺椅上翻滚下来,茶杯摇摇晃晃洒了半点水。

    “你知道是谁放的?!”刘庆辉一把拽住王大路喊。

    “对,俺知道。俺仔细想了想,你以前对俺有恩,但不能不报。”

    对,对......诶,你是王大路啊!”刘庆辉木纳的想着,再次抬眼却突然像遇到鬼一样惊声大喊:站在他对面的是王大路啊!

    “对,俺就是王大路。”

    “你来举报?”

    “对,火是王二喜烧的,你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俺知道错了,是俺的不对,是您给俺工作俺还不好好珍惜,征求五保户时还骂了祖国,这些都是俺的不对,俺做了这么大的错您还不记恨我,俺瞻前顾后思索了好几天决定向您举报的,俺再次向您道歉。”

    “还有那个王二喜,他一个二傻子,有时候犯愣就会干这种傻事,反正您当家,您看着办吧,虽然烧的多,但一个傻子也犯不着着您出多大的劲儿……”

    “行,行,这些我都会注意的。”刘庆辉呆滞的点头。

    “对了村长,那这5000块钱……”王大路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的问。

    “5000?什么5000?”

    “举报有奖啊!”

    “哦......你说这个啊,那个不是只有3000吗?派出所给啊,你去找他要吧。”刘庆辉试图打发走王大路,他脑子现在烦躁的似乎有个嗡嗡的蜜蜂。

    “可您还说您还再奖励2000块啊?”

    “我再奖励2000?”

    “是啊,村里的喇叭瓦子广播了好几遍呢!”

    “你说这个啊......”

    “这样吧,你先回去,我马上和派出所商量考虑一下这件事情,钱一定会给你的,你不要慌。”

    “那都行吧。”王大路失落了一下脸,转身离去。

    峰回路转

    (一)

    刘庆辉还在纳闷呢,第二天这事就传到了天阴村的大街小巷。王二喜家的门快要被人群淹没,大家扛着镢头铁锹誓要打死这个傻拉巴叽的二秃子。与此同时王大路被大家推选为英雄:为了百姓的利益,毅然决然的举报了如同自己手足的兄弟,大义灭亲,是个人才。

    王大路看到村民们都向着他了,胆子也就大了起来,隔三差五的去刘宝生家催促那2000块钱,这么多人看着呢,刘庆辉也不好拂了大家的面子,这晚回到家,点了2000块钱放到一个信封里。可这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刘建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躺在床上,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不对劲,想着想着当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右手突然触碰到那冰冷的2000块钱,他一个激灵,砰的一声从床上惊醒,大叫一声:

    “他奶奶的!”

    第二天一大早刘庆辉叫上王虎生就赶往王二喜家,王虎生揉着眼问刘庆辉:

    “刘庆辉,你是说这个傻子是纵火犯?”

    “应该是,背后的主谋是王大路,要不你先审审他?”

    “那都行吧。”王虎生说,他极大不情愿审问傻子的,傻子不是个好东西,如果纵火犯真是这个傻子,那他的5000块钱就完了。这个傻子肯定出不起5000块,他怏怏的问了一些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傻子嘛,当然什么都不懂,傻笑的看着他俩。

    “你这二傻子知道啥快说!”刘庆辉看不下去,一个耳光扇到了他脸上。说来也怪,王大路咋接扇王二喜都是笑,刘庆辉一个耳光王二喜直接就哭了起来:

    “俺不知道,俺不知道,俺什么都不知道......”

    “王二喜你快说这火是不是王大路指示你烧的!”刘庆辉恼羞成怒的问。

    “俺不知道,俺不知道。”

    “你要是再不说老子就活扒了你!”

    “俺不知道,俺不知道。”

    “你他娘娘的!”

    “虎生哥,你直接把王大路抓起来吧,我敢保证这货就是他指使的!”刘庆辉见软硬都不吃,只好对王虎生说。

    “那不行,现在是法制社会,这没凭没据的不好抓人。”

    “那个王大路还有什么熟人没有?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这火真的是他指示的,那他说不定跟其他人走露过风声。”王虎生说。

    “什么人?......”刘庆辉听到这又在脑子里想,旁边的李富贵赶忙给他提了一个醒:

    “村长,村东头刘宝生小时候和王大路走的怪近。”

    (二)

    被李福贵这么一点大队人马就又气势汹汹的赶往了刘宝生家,警报声在巷子里回荡,吓得刘宝生赶紧指示媳妇插上门闩。

    “插,插,插,大白天的插什么门!”刘宝生的媳妇没理他,坐在炕上自顾自的绣着鞋垫。

    “这老娘们。”刘宝生哼唧了一声赶忙下炕把木头门子插上,回到屋里蒙着头瑟瑟发抖。可不承想还没两分钟呢,王虎生下了车一脚过去,木头门不结实,直接就躺在地上了。

    “谁呀!谁呀!大白天在这里糟腾......诶呀!你还把俺家的门子跺折了,你得赔俺家的门子啊.......”

    “闭嘴!人民警察办事,抓刘宝生的,没关系的人都让让!”王虎生没理这个臭娘们,径直向屋内走去,他看到炕头有个小堆,直接一把就拽了下来,光亮照到他的身上,刘宝生吓得腿都哆嗦起来了,王虎生这次决定用诈,他还没等刘宝生开口就说:

    “我也不绕什么弯子了,王二喜已经招了,刘宝生你看着办吧,事情已经明了,现在就缺你一个人证”

    “我,我……”

    “刘宝生你别在这里哼哼唧唧,我告诉你,你要是知情不报这在法律上讲就叫做包庇罪,那也可是要量刑的!”

    “我……这……我。”

    宝生兄弟,现在全村就等着你这一句话,你把王大路供出来,啥也甭说,那2000块我给你!刘庆辉在旁边干着急,抢到刘宝生的跟前说。刘宝生的媳妇在一旁抠着鼻孔,听到这个立马停止了动作,一把扑过去挥舞双手吵闹起她老公来:

    “刘宝生你知道啥子你都在这儿快说了啊!你想让老娘去赎你呀!你这个畜生!天天跟那个不三不四的家伙鬼混啊!”

    “够了!你别说了!”“我招,我全都招。”刘宝生像骡子一样冲着他媳妇喊叫,颓废的低下他的脑袋。他的脸庞失魂落魄,内心却开出一朵花来。

    (三)

    下午警察局的人就带着刘宝生去了王大路家,王虎生说先让刘宝生在房子外呆着,他有好法子对付这种人。王虎生的脚果然好使,一跺又是一块散架的木板。王大路正在家里美滋滋的做着白日梦,他听到动静一惊,喊:“谁?”

    “你爷爷!”

    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王虎生做这一套可谓是老手,先是逼供,王大路当然是宁死不屈,但是却能给其施加心理压力;软的不行再来硬的,匕首,手铐往那里一放,二郎腿再一翘,这个时候对方的心理防线基本上就溃不成军了,最后再来致命一击,直接把刘宝生提溜了过来:

    “你瞅瞅这是谁!”

    王大路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得看着前面这个人,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出卖他的竟是他的老把子,他此刻内心如有一团烈火在胸中燃烧,他最坏的打算就是王二喜举报了他,可没想到却是这样。

    他再次败在了人心这个词上。

    “三年还是五年就全靠你的运数了,反正我估计得五年,拒不招供,也就这么个刑期。”王虎生继续吓唬王大路,五年这个数字猛的一声砸到他脑袋上,只一下,王大路就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公道裁决

    (一)

    所有的事情似乎到此为止就已经结束了。

    可有人不这么想。

    不这么想的首先是刘庆辉,他没想到忙活了半个月就忙乎出来王大路这个傻小子:他一个快要穷死的穷光蛋,眼下往牢里送他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有钱来赔他的地啊。

    再说往牢里送也根本不解气。

    第二个不这么想的是王虎生,王虎生没想到麻烦了半个月,没捞到一点油水,一个傻子一个穷光蛋,扔到牢里都嫌碍事,忙活着半天尽花油钱了。他决定再找一次刘庆辉,毕竟这事是他求的,总得再给点劳务费啥的。

    刘庆辉坐在门框上一听到王虎生那狗熊似的声音就明白了他来的目的,他这两天琢磨了好久又想出来一个馊主意:他想让王大路被自己折磨。钱赔不赔已经不是问题了,他和王大路也是老冤家,说什么也得好好整整他。

    刘庆辉把这心思和王虎生一商量,王虎生一捉摸这样办也行,逮捕王大路这事儿还没有报告上级,私下里解决也是情有可原,王虎生问那既然这样做……

    “晓得,晓得,虎哥你看2000块够不够?”

    “够了够了,就这个数目吧,算顶个油钱。”刘庆辉赶忙从屋内拿出那个信封,这个信封本来是属于王大路,现在来到了王虎生的手里。

    “那就这样啦,什么也不多说,你也别对王大路乱来,自己好好办,机灵点,最好别惹出什么生非来。”

    “您放心!小事一桩,保证办的得得劲劲,出他一口恶气!”

    “嗯,那就好!”王虎生应了一句,拿上钱走了。

    (二)

    王虎生他们一走,刘庆辉就召集人马把王大路被绑上了镣铐拉到了村政府办公室里。刘庆辉召开了一次村级性的全体动员大会,决定让大家共同来探讨究竟如何处理王大路。他本意当然是想弄死王大路,但这只能想想,弄死他自己也活不成。刘庆辉叫来全体村民共同参与,出了事自己也好推卸。

    会议开的很热烈,但是基本就是在放屁,人民群众都是这个德行,满嘴放炮,憋不出一个办法。会计李福贵此时又发挥了他裁决者的作用,他举起右手不停的挥舞,向周围的人群大声的呼喊:

    “各位各位,要我看,咱不如请周长老给咱裁决?大家看这法子怎么样?”

    “好!这法子好!”

    “让周长老来裁决!”

    这周长老是谁呢?原来在以前,一些譬如天阴村这些偏远边疆的乡村,长老就是一个村子的天。姓周的在天阴村里只有一户,历代当家的都很有威信,正直公正,所以周家历代都为天阴村的长老。周长老大名周正,他爹传位给他时,过了几年就赶上了文革,在文革里像长老这种东西当然属于四旧,村子里打过书生,打过当官的,打过地主的,第一次打长老难免有点兴奋,一个激动差点把老头子给打死。事实上跟打死也差不了多少,也不知道当时的人民群众是动用了什么本领,打着打着就把周正给打成哑巴了。

    如今周正住在村子里分配给他的一处平房,村子里有人有事没事就来这里让周正算两卦,哑巴嘛,正好符合算命先生的形象。刘庆辉轻车熟路的来到这里,平时他来这儿算卦的次数也怪多:算算财运,算算官运,桃花运当然也算过。周正坐在那个躺椅上听,闭着眼,等来的人说完了他就算,左手几根指头掐掐点点,算完了,运数好的就伸出左手指天:不好的,就用手指地,如果你还想问的更详细一点,那就得再掏钱,长老柳体隶书亲自给你写出来。

    事情大约就这,长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吧?刘庆辉问。长老坐在躺椅上,左手拧巴的掐了几下,然后慢慢的伸出了他的左手,刘庆辉正悬着心到底指地还是指天呢?没想到周正只是随意的挥动了两下:他的意思是饶过他算了,世事沉浮,谁对谁错谁又能说得清楚。

    可刘庆辉没这样想,他一惊,以为长老的意思是办了王大路。他又想细细追问,但是邪念一思:既然长老都让办了,自己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刘庆辉假装平静的说了句“明白”,屁颠屁颠的跑了回了村政府院子。刘庆辉急忙招来领导班子,然后庄严的向全村人民宣布:“长老的意思,是办了王大路!”

    “啊?”村民们齐声惊叹。

    “怎么,不敢办了?这就怂了?他一个废人,迟早是要办的事!他做了这么大的孽,早一天晚一天都得死!”刘庆辉咬牙切齿的说。

    “可咱们村自打文革以后就很少杀过人了。”人群中冒出一个声音,随后就是很多声音跟着附和,天骑太冷,发出的声音在空气里打转,小的像蚊蝇声。

    “那要不就折中一下?”

    “什么意思?李富贵同志?”刘庆辉问。

    “长老只是挥了一下手,而且还是左手,谁知道他什么意思?大家不妨折中一下,别办他了,把他左手再废了算了。”李富贵把他的想法告诉大家,大家一商议觉得这样也行,王大路本来就缺个右手,把他的左手再一废,这样他就彻底是个废人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惹是生非了。

    “村民们!你们说这个主意好不好?”李富贵看这想法有戏,就又鼓吹大家。“好!”周围的人群簇拥在李富贵的身旁大喊,刘庆辉头一回觉得李富贵是这样的令人厌烦。

    “那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咱就废了他!”李富贵高兴的说。

    (三)

    这天天阴村的天气异常的好,春天赶上了台面,喜鹊跟着叽叽喳喳的叫唤,门口的柳树焕发出新芽,山楂树结出了不大不小的果子,西坡的地也开始有些泛嫩,一些小草俏皮的从土里探出头来。

    “我宣布,公审纵火犯王大路现在开始!”刘庆辉一声令下审判正式开始,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决议已经商讨出来,大家只不过走一个流程,年老的人大概都记得,文革那一套嘛。李富贵作为审判员把昨天写好的一张纸洋洋洒洒的给念了出来,底下的群众在那里嗑着瓜子,唠叨声不断,瓜子皮不住的在天上翻滚,示意着让李富贵赶紧滚蛋,大过年的,大家是看剁手起高兴,又不是来看他。

    “我宣布,纵火犯王大路背叛以废手刑!”李富贵说到这里时刘庆辉带头鼓掌,嘴巴喊着“好!好!”底下同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李富贵走到王大路的跟前:

    “王大路,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大路已经被整整饿了一天了,这么说或许也不对,在他近半年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抬起了头,眼珠子里没了一点生气,左手和右手被捆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是已经废了的右手。王大路颤颤抖抖的打开他的嘴巴:

    “没什么好说的,俺的错,俺爹给俺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俺走正道,走大路。可俺现在虽然走了一些弯道,但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这点错就要置俺于死地?就要把俺玩往死里赶?”

    “王大路你错了,我们这是救了你,本来长老商议的是办了你,后来我们折中了一下就去掉你一只手......”

    “你是说你们救了我?”

    “对,我们救了你。”

    “我操你狗日母的!”

    “我告诉你!你们这里面的人谁也都没有救我!你们谁都救不了我!老子是个纵火犯,老子这辈子都不会服输!”王大路这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的高声呐喊,他感觉他体内的空腔快要散架支撑不住他的音调,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看到底下头排就站着一个人,是淑芳。

    “你们砸吧!你让那个二傻子砸吧!20年后我王大路又是一条好汉!你砸吧!王二喜!你把我砸废了以后咱俩就成了好哥俩,说不定你当大哥我当小弟!你快砸吧,真不成照着我的脑袋砸,砸他个稀巴烂!王大路说,他此刻已经神志不清,鼻涕甩了半条凳子,左手被绑得瑟瑟发抖,和那个右手成了难兄难弟。他眼睁睁的望着淑芳,他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此刻的样子,肯定已经不是个人样了,唯有高喊两嗓子可以提升他的气质。王大路巴望淑芳抬头会看着他一眼,可她只是低头嗑瓜子,那瓜子渐渐摆满了他的左手,满了满了,终于满了,王大路激动的以为她会抬起头,可不曾想,淑芳把瓜子皮扔到地上,头也不抬的走了。

    “开始行刑吧。”李富贵说。

    “王二喜,放手吧,让你大路哥早痛早超生。”

    这句话让王大路回了神,他惊恐的看着王二喜手里的那颗巨石,漆黑无比,上面棱角遍布,一瞬间他体内强撑的支柱轰然倒塌,嘴巴大把大把的开始流起了哈喇子。王大路望着被绑在铁柱上的左手,他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驾驭它了。他不停的念叨着,念叨着,由一开始的轻声念叨,最终转化为大声疾呼,此刻的人群终于听清了王大路在念叨着什么:

    “爹,爹,孩儿不敢了,孩儿不敢了。”

    人群大声的哄笑,笑声从前排传到后面,又从后排传递到上空。所有人都笑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所有物,喜鹊乌鸦黑老鸹,天上的地上的全部哈哈大笑,声音不绝如缕,犹如一首狂放的大合唱。王二喜举着一块石头,那石头自从刘庆辉给他搁到手里他还没有休息过,他是一个傻子,他什么也不懂,他恐惧的看着四周的人群,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坏的要命,比灰太狼还要坏的那种。他怕了,他想离开这里,想离开这里的先决条件就是松手:王二喜终于哇的一声松了手,头也不回的跑了。那个大石块的落地缓冲时间还不到半秒,当那块巨石砸向王大路的左手,他仰天长啸大叫一声,再次痛晕过去。

    完。

    《火光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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