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顿时停下了欲要向前迈开的步子，本是一脸心事的模样却在转身时硬生生地给吞咽了回去。她又将目光重新落向了阿琛身上，可发现他又垂下了头，像是连看都不敢去看母亲。不过姬梅的目光此刻倒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母亲。
母亲若有所思，缓缓地又走到了刚才的位置，坐下的同时也不禁生疑，“怎么，你们今晚来这里除了要医药费难道还有其它的什么事儿吗？”母亲眼含期待地看着姬梅，刹那，姬梅的神色竟变得迥然异常，像是在紧张着什么似的。
“其实，其……其实……”姬梅吞吞吐吐，犹若事先并没有弄清来意，到这里刚想起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似的。母亲见她欲言还休的样子，更加疑窦重重，忽地又看到身边的阿琛用手轻轻地拉了拉姬梅，心中更是蓦然一凛，骤然，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阿琛，有什么话尽管说，既然来了，我想你们也都是早有准备了吧。”母亲轻声细语，希望他们能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这么顾虑重重，让谁都心有耿介。然，话意虽明，可是他们依旧沉默良久，似乎正在心里苦思着怎么将那些话说出来会更好。
半晌过后，母亲仿佛也有些等不及了，于是开口：“倘若你们再不说的话，我可要回屋休息了，我真的很累。”说着，母亲便又拖着满身疲惫，做出了起身的姿势来。
“慢着……”
“改天再说……”
猛然，姬梅与阿琛同时开口，但却表示出相反的态度来，所以，这更令母亲云山雾罩了，到底有什么事儿，竟让这夫妻两个这般难以启齿呢？
姬梅与阿琛相对视了一眼，同时，目光中也散发出了锋芒，在这夜半时分的宁静中，那样的眼神真就会令人感到几分莫名。
“姬梅，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过一阵子再来，就先不要打扰嫂子了。”阿琛低声对妻子说，不过他此刻却已不再看她，同时也没有再看母亲，眼神四处流转，恍如在有意无意间逃避着什么似的。
“阿琛，还是挑明了吧，反正早晚都要说。”姬梅轻轻地拽了拽阿琛的衣服，同样，声音也很轻，好像此刻不想让母亲听到他们两口子间的对话，不过，谁叫这间客厅如此之静谧，谁叫母亲的内心对他们此刻神秘兮兮的样子有着沉沉的疑惑，所以，母亲听的很清楚。
“还是不要了吧，很残忍！”阿琛这漫不经心的答复，反而让妻子的目光变得厉辣，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像刚才那般柔情，同时，她的声音也暗含了几丝不满，“什么叫残忍，倘若残忍，那么你刚下飞机，又为什么会执意地拉我来这儿？”姬梅略显激动，紧瞪着阿琛，这会儿，母亲变得越来越糊涂了，像是个看戏的似的坐在那里。
“你们有什么事儿就尽管说，要是真因为我的事儿令你们夫妻俩儿在此失和，我可就更加罪过了。再说，我看得出来，事情好像很严重，不过放心，大义的死我都能承受得住，我想，以后再也没什么是我所承受不了的了。”母亲喝了一口水，又长叹了一声，似乎在驱赶着午夜的疲惫。
“嫂子，其实……”阿琛依旧吞吐，似在偷窥一样看着母亲，或许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姬梅自刚才和阿琛说完那些之后，神情也变得自然多了，她无所逃避地凝视着母亲，双唇颤颤悠悠，也不知在嘟囔着什么，似有着倘若丈夫再不开口言明，自己就要和盘托出的意思。
“阿琛，既然早说晚说都是要说，那不如现在就告诉我，省着弄得我心有疙瘩，反倒让我不安稳。”母亲淡淡一笑，不过看上去竟如潮汐前最后的片刻安宁。
“可是……”阿琛依旧拉长着声音。不过说者不急听者却是很急，一时，身边的姬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所想，更看不惯丈夫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于是便快人快语，“既然嫂子都这么讲了，那你就别怪我们夫妻俩直来直去，其实我们也看到了你的不容易，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你也不要觉得我们怎么样。”姬梅亟亟地说了这么多，却没有道出正题，恍似是在有意地虚打着前奏。
母亲微微颔首，蓦然间，心已沉下。
这时，阿琛又像刚才那样拽了拽妻子的裙摆，不过姬梅的回眸一瞪，倒是让阿琛选择了沉默并把手放了下去。既然自己不好意思说出口，索性就让妻子挑明。此刻，姬梅就代表着自己，既然自己选择了唱红脸，那么就让妻子唱黑脸吧。
姬梅顺势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几页打印出来的合同，再递给母亲的同时，口中轻吐着：“大义哥过世之后，我们也已将这间房子买下了，你看看，这是房契，倘若没什么问题的话，只要签好字就行了。”
母亲并没有去看那张合同，听了姬梅的话，忽觉一阵冰凉，茫然若失，四下无助，一口凉气倒吸于口中，顿时，头脑胀大，变得具足难安。
什么，没有听错吧！自己住了五年的房子，竟然成了别人的了！
什么，不是在做梦吧！大义之死，竟让自己和孩子真的无家可归！
天啊，这到底是无情，还是绝情呢？
母亲不敢相信这一切，她不懂姬梅所说的。一时，母亲慌了神儿，道：“什么，阿琛，你们在做什么？”母亲那无所适从的目光中溢出了满满的凄凉，一直延伸到阿琛面前，并将他环住，母亲在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阿琛所要答案，希望他回答自己的是，其实刚才姬梅什么也没有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然而，阿琛那并非坦然的眼神却给了母亲无尽的失望，顿时，母亲一下子后仰到了沙发的靠背上，两人见此，不禁头皮一麻，浑身上下猛地排满了鸡皮疙瘩，忙不迭地绕过茶几，伸手去拉着母亲，“嫂子，你，你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母亲靠在沙发背上粗喘了一声，然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无神的双眼呆呆地凝视前方，并一手抬起，在面前挥了挥，道：“没事儿，我没事儿。”冰冷的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微弱声音，让听者沉默，让听者不忍。
见母亲此刻平静许多，两人又缓缓地坐了回去，相看着彼此，摆出了一副要谈判的样子来，虽然面目上略显尴尬，可是，不难察觉出，他们的心相比刚才反倒平静了不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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