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其实,这房子的首付是我们乐队交纳的,大义哥只不过是在这期间续贷而已,更何况,倘若没有乐队的支持,这么大的房子,即使你们续贷也很困难。”说着,阿琛看了看坐在那里一直打愣的母亲,也不知她是不是在听自己说,不过,他深沉地叹了口气,又说道:“不巧,大义哥英年早逝,按乐队的规定,这房子是应该收回去的,所以……”阿琛此刻说得似有些意犹未尽,很想把这过程解释的详细些,想解释到母亲能够明白,能够满意,能够接受为止,不过,当他下意识地扫过母亲此刻那张苍如白纸的面颊时,却又顿了一下。
母亲刚才的一言不发似乎只是在酝酿着心底最惨痛,同时也最悲壮的思绪,沉默并没有多久,尚没有等阿琛继续讲下去,母亲便说道:“所以,所以你们就乘人之危,以乐队的名义,用低价继续续贷,把这套房子收入囊中,置我们母子于不顾,把我们推到无家可归的境遇去,是吗?我说的是吗?”母亲把这通凄凉而猛烈的言语说得竟如六月的风吹动着柳絮那般平静,那惶惶无助的眼神落到阿琛身上,似乎在对他们诉说着,你们这么做,情何以堪!
一时,阿琛竟不敢相对于母亲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只将头垂得很低,却没有做出半句解释,或许是在默认着母亲刚才所说属实,却又很难承认自己是母亲口中那种“乘人之危”的无情小人。
“嫂子,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见此刻阿琛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所以姬梅开口辩解,声音中更是暗含着要翻脸的口气,仿佛以此在警告着母亲,倘若你再这么给我们乱扣罪名的话,我可真的要摒弃我一直存在着的淑女之气了。
不过,母亲并没有被姬梅那暗藏凶凶的口气吓到,既然自己所面对的是无家可归,一无所有,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存在什么事物可令自己恐惧的呢?
“不是吗?大义刚刚过世,你们就跑到这里收房子,不是乘人之危,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母亲怒视着姬梅,无畏的眼神却挂满了创伤,霍然,在心底,埋下了阵阵凄凉。
“可是,这房子是属于乐队的,现在大义哥过世了,乐队有权将这房子收回。我和阿琛都是乐队的,那么,我们也有权买这套房子啊!嫂子,你告诉我,我们哪里乘人之危,我们又哪里跨出规矩了?”姬梅犀利地辩解,同时也用着敏烈的眼神同母亲对视,似乎又在告诫着母亲,你就不要再疯言疯语,不要再无中生有,不要再不分青红皂白地枉下结论,对别人乱加评定……
听后,母亲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做的都是合法的,房子本来就不属于自己,是乐队给大义的,是乐队帮助大义付的首期,也是乐队每月有适当补助地交其贷款……
——现在大义死了,乐队有权利收回房子,有权再对乐队的其他人实行更好的政策,谁不想有所实惠,既然有得到实惠的机会,谁又想放弃……
——既然自己都已经享受了五年的实惠,那么现在,又为什么不能让别人享受实惠,他们没有趁人之危,是不是自己此刻太无理取闹了呢?……
母亲呆呆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心中黯然思忖,泪水好似已化作冰凌,那么晶莹,无比深邃。
冥想着这一切,心潮在一次又一次的澎湃中,却已都被母亲心间那一阵又一阵无声的叹息所压制,变得平静。
随之,母亲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叠“转房”合同,看着上面的字迹,每一则条款,都可触动人心,泪在不知不觉中泫然而落,瞬间打湿了其上的白纸黑字,朦胧中,却又有一种声音在耳侧铿锵环绕,“不能签字,倘若签了,这套房子就是别人的了,你就没有再居住的权利了!”
是啊!只要落下自己的笔迹,那么,这间房子就是别人的了,自己也就没有权利去居住这间房子了,倘若如此,那么自己要到哪儿,博渊该怎么办,他还要上学,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他需要一个好的环境……
不能签,一定不能签!!!
骤然,母亲在踟蹰间放下了笔,笔重重地被拍在了茶几上。即刻,姬梅刚才那充满希望的眼睛顿时变得黯淡。
——她,为什么不签,这套房子已经有了新的主人,现在已经属于我了,她是必须要签的。
姬梅心中忖思,眼中充满了决绝。
“嫂子,其实我们也很同情你,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可是,这套房子我们真的买下来了,你签不签字,它现在都是属于我们的了……”尚没有等姬梅说完,阿琛猛然拉了她一把,似在劝阻她不要再说了,不过,姬梅好像没什么感觉,依然继续道:“嫂子,其实你也怨不了别人,要怪也只能怪命了……”说着说着,姬梅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起来,因为这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阿琛一直都在很用力地拽着自己,阻止着自己,由此意识,她便住口不言,只在默默地望着那一手托着腮,满脸彷徨的母亲。
但是,一直在那里沉默深思的母亲,若似已因姬梅刚才的那一番话有所触动:
是啊,真的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吧!除此之外,还能怪谁呢?怨天还是恨地,要么去怪那个死人,那个一生只为了小提琴而活着,什么都不管,即使临死之前,也没有留下任何嘱托,任何安排,只是一声很洒脱,像是很深情的“我爱你”就完了的死人吗?
想着,母亲竟不知怎的,笑了一下。
或许,很讽刺吧!
生活,或许会在命运的安排与捉弄下变得很讽刺吧!
随之,母亲又拿过了笔,拉了拉刚才被泪水阴湿现在已布满皱痕的合同,并狠狠地签下了“文庭君”三个大字。
那是我母亲的名字,落在那张纸上,苍劲而又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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