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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琛与姬梅都已愣住,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不过,当母亲签下自己的名字后,好似刚才所有的担心,忧虑,愤懑……都已散尽!
尘埃已落定,结果仿佛在一刹那变得微不足道,曾设想过的万念俱灰在片刻间竟变成了无声无息的平静。
“嫂子……”抖颤的声音被阿琛拉的好长,并暗含着几丝愧疚,但是除了那两个字之外,一时阿琛却不知再说什么是好,也许无论说什么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母亲轻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笔,道:“我签完了,这所房子从此也不再属于我们了,放心,我们会尽快搬走的。”说着,母亲的目光不住地环视着厅堂,神色中透出了无限的落寞,眉梢间地挤动,也恍如在倾诉着对这里的难以割舍。
“嫂子,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我们夫妻俩儿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人,更何况,大义哥在世的时候,我们的关系都不错,现在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确实不容易,倘若你一时真是居无定所的话,就先住我们这里吧,反正我和阿琛最近也忙着演出,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在这里住……”姬梅的声音又恢复了轻柔平静,嘴角撇出的一道弧线,优雅而动人,清丽又明朗,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阿琛的手背上,身子微斜,似乎在有意地向阿琛靠去,有种令人羡慕的幸福,很安逸,而后又转头看着阿琛,柔声问道:“阿琛,你说是不是啊?”
阿琛此时仿佛并没有去听姬梅说什么,只是一脸愀然地注视着母亲,母亲则依旧目光四溢地打量着屋子里的边边角角,说不清是什么样的表情,总之,让阿琛看了心有所触,略感酸楚。
姬梅见阿琛并没有理睬自己,而是满含歉意却又泛着同情的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不禁心有愤慨,随之,她狠狠地推了阿琛一下,阿琛陡然一个激灵,如梦惊醒,晃了晃头,道:“是啊,其实我们是非常理解你的处境,我们夫妻俩也并没有要让你走的意思,你就……”当母亲的目光再次盖住阿琛的脸时,他突然像是被什么所震撼似的,喉咙竟如被某一种威力所绞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带博渊尽快离开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说着,母亲神情自若地扬了扬唇,“不过,现在确实是太晚了,那就请两位先行个方便,让我们母子俩暂且在这里留宿一宿吧。”说着,母亲站了起来,自若的神色却又在骤然间泯灭,僵硬的脸庞似乎又在掩饰着什么,任由着滴滴晶莹贮藏在眼眶里强转不落,就此那张原本就很憔悴的容颜,随即又多了几笔岁月所赐予的道道苍痕,转身时,双手掩面,径直地向卧室走去。
“嫂子,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晚实在是打扰了。”说着,阿琛拉住了姬梅的手,不过,冰凉的夜里,他们的手心却浸满了汗水,尾随在母亲身后,当母亲走到房门的时候,他们也都穿好了鞋子。
母亲推开房门时,一眼便看到了躲在门后一直都在偷看着他们的我,蓦然一愣,然后母亲用手狠狠地摊了摊面颊,恍似想尽力地拉平什么,又好像在吃力地擦尽什么,当母亲把双手移开的时候,我看到了她那红通通的眼睛,不过,面颊上倒溢淌出盈盈的微笑。
“博渊,怎么还不去睡觉,都几点了,快,快上床去,明天还要早起,妈妈送你去上学。”母亲轻抚着我的头,而后又走到了床边,一手触碰着床头柜上那盏台灯的开关,见我仍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又点头示意我,“快,快睡觉啊,要么,我可要关灯了。”
苍黄的灯光下,晃荡着母亲那张慈祥的面颊,瞬间,我仿佛被什么给触动,竟然愣住了,手中那件姬梅刚才送我的玩具竟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地上,“碰”的一声在这间屋子里鸣动的清晰,可我却毫无意识,并没有弯身去捡。
“博渊,今儿个你是怎么了,快过来睡觉,快……”说着,母亲又冲我浅浅一笑,并朝我伸出了手,臂肘不断地向自己那边摆动。
我机械地走到了母亲面前,弱弱地问道:“妈妈,他们来干什么,是不是他们不让我们在这里住了,那我们今后住哪儿,姬梅阿姨她,她好坏……”我很勉强地说,似乎不想去相信自己所说的,因为我对姬梅阿姨的印象很好,很好……
不知怎的,母亲这时竟然潸然泪落,紧咬着牙,似乎很想对我说什么,可是一时却未能张口,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或许是害怕泪流不止,因为我知道,倘若泪水不是情不自禁,让人无法操控的话,母亲不会紧咬着牙床,还会满眼荧光。
沉默了好一阵子,母亲似乎也整理好了她在我面前的情绪,又轻轻地搓了搓我的头,强颜微笑着,“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管啊!”说着,母亲的脸上竟荡漾出了几丝欣慰,“睡觉,快睡觉。”
我微微颔首,侧身在床,渐渐地合上了眼睛,只在感觉着一只软软的胳膊环住了我,并轻轻地拍打着我,一下,两下,三下……不过,我并没有睡意,或许不是因为母亲,而是因为那时心间蠢蠢的渴望——小提琴。
小提琴被母亲摔了,我没有履行父亲在临死时对我最后的交代,我无法再延续父亲多年以来的梦想,我明天就要去上学,我今后就要听母亲的话,听从母亲对我的一切安排,不知道为什么,一时,我竟突然觉得全身上下布满凄凉,随之,我翻过身,想再一次告诉母亲,“我想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父亲的愿望,无论怎样,我都要学小提琴……”
不过,当我翻过身去时,竟发现母亲已不再身边,于是,我恐慌的摸索着黑暗,悄然地打开了房门,一眼,便看到练琴室的门缝间传出了光亮,原来,母亲是在父亲的练琴室里。
都这么晚了,母亲到父亲的练琴室里做什么,难道是……我不敢再去想,只是下意识地跑到了练琴室门口,透过门缝,当我看到那把被母亲弄得已经很凄惨的小提琴依旧安然地搁置在那里时,我才大喘口气,有种如获自由时的轻松。
由于母亲是背对着房门,所以我看不到母亲此刻的样子,不过,通过母亲手臂的摇晃和听到“嗞嘶”的声音,我倒能猜想到,她是在撕什么东西。不过,我并没有跑过去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只是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母亲那哭诉的声音,“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知道你有多么自私吗?你又知道我自嫁给你,这么多年来,付出了多少辛酸与泪水吗?你都知道吗?如今可好,你自己无声无息地一走了之,到那边享福去了,但,你可曾知道,你抛给我们母子俩的又是什么!你知道吗?……”母亲将几分凄怨说得竟是那么平静,或许也只是因为母亲对父亲有太多的怨怼,如今已是说得麻木,说得无力。也许是因为母亲恨父亲恨得太久,恨得太沉,恨到了将恨都变成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情感。
恨已如此,无需纠缠,深埋于心,冷暖自知!
而我,只在那里静静地倾听着母亲的那段幽怨,不过,我并不晓得母亲到底为什么那么恨父亲,每每她在那里责怨父亲时,我都会为父亲抱几声不平,也许,父亲临终时的那句“我爱你”换到的却是母亲口气中那般绝然的“我恨你”依旧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让我耿耿于怀。
一时,我竟厌了,骤然,母亲在我眼前又是那般冰冷而陌生,似乎曾有的某种爱已所剩无几。
不过,当我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看到母亲站起身来去够父亲的遗像。当母亲拿到遗像时,竟把相框卸下,拿出了照片。
什么,母亲刚才在那里干什么?
我被动容了,我被震撼了。
什么,母亲正在撕父亲的照片,母亲竟要撕毁父亲的遗照。
这,怎么可以???
于是,我匆匆地推开了门,尚没有等母亲去撕那张照片,我便撞了母亲一下,随同抢过了父亲的照片。刹那,母亲失去了重心,身子猛然一颤,一下子撞到了凳子上的那个盆,瞬间,盆中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那些,郝然是父亲的照片。
什么?
我楚楚地站在那里,不忍相信眼前这一幕,满目伤痕,此刻,我的心已然比母亲摔了那把小提琴还要痛苦,一时竟木然无语,只是“扑哧”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环绕着那一盆子的“记忆”,残缺中所能剩下的是不是仅是此刻已碎成粉末的心。
“博渊,博渊,你怎么没睡觉,你怎么来了?”母亲见我如此,无所适从,一时,仿佛已从刚才的那几许幽怨中清醒,回到了现实。
我不语,顿时,只在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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