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肯听我的，我们搬出去，去禹州，去太原，去哪里都好，何苦守在这里受苦？
第三十二章
话说康府四房府上就在阊阖门外，这也是唯一一座坐落在外城的府宅。康常氏起了之后，康浅打了水来，恭敬的跪捧着水盆请康常氏盥洗。盥洗既毕，又服侍她穿了衣裳坐在妆镜台前梳头。康常氏斜眼看着康浅问道：“早饭吃什么？”康浅低眉垂眼的回道：“是太太常用的阳春面。”康常氏点了点头，又盯着她看了看，只见康浅鹅蛋脸庞，瘦削肩膀，约素腰身，冷眉淡眼，唇无弧度，倒出落成了个冰雪美人了。康常氏笑道：“如今你倒是出息了，只是我还让你做奴婢做的事，你可会不服？”康浅立刻退到一边去站正了说道：“侍奉太太是奴婢的职责。”康常氏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到与你那死鬼娘亲一般的识时务。”说罢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方才的洗脸水盆，便扶着发髻出去用早饭去了。
康浅素来知道她如此的，也不分辨，只是默默的收了地上的水盆，擦干了地上的水渍，洗净了手帕子便去铺床了。及至出来之后才去吃饭，只见厢房里康沧早已等在那里，康浅皱了皱眉，奈何他等在自己屋子里，也只能抬脚进去。康沧见她来了，关切的问道：“太太可曾为难你了？”康浅自顾自坐下说道：“太太就是那样，哥哥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康沧亟亟的坐下对她说道：“我是男人，好歹还能得以出去的。可你不同，太太从不把我们庶出的儿女当成儿女，你这还要吃上多少年的苦头？”康浅撂下筷子说道：“哥哥错了，多少我还有一嫁，做女儿的哪有一辈子守在本家的？”康沧被她噎住，有长舒了一口气对她说道：“你若是肯听我的，我们搬出去，去禹州，去太原，去哪里都好，何苦守在这里受苦？”康浅冷声说道：“出去了之后呢？”说罢便冷冷的看着康沧不言语。康沧被她看的心虚，便不肯再说了，临走前也只是在门口低低的说道：“我都是为了你好……”见康浅没有回话，才出去了。
且说威武将军府上，林枢跪在康邵氏面前，双手呈上对牌钥匙说道：“媳妇实在年轻，如果不是因为没有顾及到老人的面子，也不会闹出今天的事。这是管家所用的对牌和钥匙，还是交还给大嫂，我再跟着历练两年，再让我管家吧。”康邵氏倒吃了一惊，对她说道：“你倒是秉公无私的，我也早就告诫过你要多关照下人的情分。也罢了，这几日就先让海儿媳妇照管几日，你也清闲清闲。”林枢乖顺的交上了对牌钥匙，给康邵氏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媳妇枉顾太太的教导，惹出这样的祸事来，丢了将军府的脸，现在自请去家祠罚跪，希望太太答应我。”康邵氏点了点头，林枢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到了康氏宗祠，带着燕草罚跪在此，让康家上下大小皆看着这位管家奶奶的规矩是多森严，至此也不敢在多言一语。至晚饭时分，康邵氏才遣了莫妈妈叫她起来，并让她晚上回去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来一起吃饭。林枢就这样在崔妈妈和燕草的搀扶下回了白鹭洲，让康家上下都看着她实打实的跪了一整天，心下对这位奶奶是愈加敬服了。康衍自然也听说了，他知道林枢要吃这个苦头，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副说辞去安慰她的，可是想起她那晚说的话全部说在了他的症结之上，便不想见她。但听说她自罚了，也忍不住想要关切一番，遂叫了云起过去传话。
且说云起到了白鹭洲，见内室已经架起了屏风，遂跪在外面回了话：“传二爷的话，宫里传下旨意，重阳节圣驾要起拔前往太原府狩猎，各家官眷皆要前往。想明日圣旨就会到，届时还请奶奶多多准备着，要带什么人去，留下什么人看家照管，请奶妈自己裁度着办。”林枢怪道的看着燕草和崔妈妈，说了句知道了，云起才下去了。林枢赶忙叫燕草回去照顾碧丝：“这可是件大事，我多带你们去见见，去经历经历。你这几天就好好的照顾碧丝，等她好了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上路了。”燕草知道能出门，也不住的点头称是，随后又转头问崔妈妈道：“狩猎？”崔妈妈一边帮林枢揉膝盖一边说道：“原本我朝就有历年出去巡猎的习俗的，只是当今尚文，已经有三年未尝出巡过了。我们二哥儿如今是禁军副统领，正经官衔乃是殿前指挥使，只是如今都指挥使的职位空缺多年，二哥儿倒是兼着职务。至于为什么没有给他这个都指挥使的职位，我老婆子也不懂。”林枢沉吟了半晌，问了一句：“话说，崔妈妈，我们北边是不是被什么人占去了？”崔妈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本北边的燕云十六州也是我朝国土，只是被北人占了去，想我康家的大房二房和五房都还在那边，如今也早就没了音信了。”林枢点了点头，低吟道：“只怕这次将军有的忙了。”
碧丝倒是用了几瓶子好药，伤将将好赶上，给林枢狠狠的磕了几个头，直说给奶奶丢了脸面，林枢只忙着拾掇衣履鞋袜等物，见碧丝如此，也只得扶起她来说道：“你自己也知道错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们的性格都有缺陷，要改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该过来的。你这么懂事我也挺欣慰的，既然伤好了就赶紧收拾细软去吧，这次想必我们要有麻烦可吃了。”
林枢的话却是实话。直到开拔的那日，康衍也成日浸在军中，未曾有一日早回家的。康邵氏因着身上没有封诰，报了静养这才没去，郑氏孀寡在家更不得去的，云金雀乃是妾室，自然也不得跟去，如今只有林枢与康衍同行。自开拔之日起，康衍便鲜少前半夜回到帐子里，都是后半夜才回去歇息。林枢心中知道他在忙什么，也不去打扰他，只每日安排好饭食衣裳，教他无后顾之忧。白日里赶路林枢也是与丫头们坐在车里，丝毫没有一点闲情逸致。孟神女知道林枢从未面见过这些官眷贵妇，想是她心中忧惧，是以白日休息的时候便与她闲聊开解，林枢倒是解释说：“原本皇帝并不想出巡的，为什么忽然出巡了？”孟神女眼睛转了转，也缓过神来，缓缓的说道：“你是说，我们是想借禁军威慑边疆？”林枢点了点头：“我对时局还不太了解，但是我知道北边的地盘是被人占领的了，这次狩猎可就不一定是简单的狩猎了。”孟神女叹了口气：“原本是来劝慰你的，谁料到被你说的神魂不定的。只是你要知道，如今在路上还未有什么事，只怕到了行宫你可就要见大世面了。”林枢点了点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传话来说道：“奶奶，皇后娘娘传召！”
来到了皇后的帐前，林枢站在左旁等候。不一会，之间一个妇人从帐内退出来。林枢见她的妆扮便知是贵妃之尊，知道这必是云金雀的姐姐，贵妃云青鸾了。林枢立刻跪下行礼问安，云贵妃见她便笑令左右搀起，说道：“今日才见了奶奶的，小妹在家中可曾给奶奶添了麻烦？”林枢福了一礼回道：“姨娘一切都好，劳贵妃娘娘挂心。”云贵妃点了点头，笑道：“我在宫中服侍皇后娘娘，倒甚少见到奶奶的，既然联络有亲，也该常来常往才是。”林枢也不抬头，只是低着头回道：“每常去皇后娘娘宫中谢恩请安都未能得见贵妃金面，这都是臣妾无福。”云贵妃倒是惊讶她如此懂事，只笑道：“我就不打搅奶奶与皇后娘娘叙话了。”林枢又按着礼数送别了云贵妃，华嬷嬷才传话叫林枢进去。
及至入了内，林枢也向皇后行了跪拜大礼，皇后这才笑着叫林枢到她身边来坐着，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瞧见你，出来了也不曾开怀一笑的。可是康将军太忙了没工夫陪你？”林枢知道后宅女人不可多言政事，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只说：“路上有点累了，不是什么大事。”皇后看出她没有说实话，倒是笑道：“我倒没看出来，我们的小枢自从嫁给了小康将军之后倒是能看懂一星半点了。”林枢看向皇后，生怕她会怪罪，没想到皇后却说道：“如今今上丝毫不理会政事，你可知是何人执掌政堂？”林枢摇了摇头，皇后笑叹道：“是我们康王殿下。”林枢点了点头，听着皇后继续说道：“你知道，康王虽是我亲生，可从小养在圣懿嘉太后的身边，如今倒不肯扶持韦氏的亲眷。如今出去你们家小康将军，剩余的可都是先太后亲族……”林枢点了点头，想起皇后家中没有适龄的姑娘，只有一个胞弟韦去来，如今正在进学预备科考，也难怪会尽情笼络林淑，并打压云贵妃的势力了。皇后族中无人，若是云贵妃之妹与当朝大员结亲，自然助了云贵妃的势力，皇后前朝后宫便都会被贵妃压制一头了。话说到这，皇后拉住了林枢的手说道：“既然你也看懂了，我也不瞒你了。如今康王压着小康将军，不许他都统禁军，是因为他早想将太后的侄子扶上此位。若太后的亲族有这样的能力料也无妨，只是如今先太后早已不在，他齐氏也丝毫没有上进之心……眼下康王为了扶持齐氏，甚至有背弃先帝与金国的盟约，拱手让出燕云十六州之意……”
这话的信息量有些大，林枢不禁在心里盘算了一盘算——康王想要满朝的人都是臣服与他的人，于是扶持太后的母家齐氏；由于齐氏的人是一群酒囊饭袋，为了弄权甚至愿意舍弃燕云十六州、避免战争以保全这些人的官职。如果不是康衍还执掌着禁军，此刻的朝堂早已被康王全权把控……自家官人还真是站在了刀尖上。林枢又想起了每每家中之事还让康衍为她操心，不禁自责了起来。皇后拉住了林枢的手，只当她吓坏了，不住的安慰道：“好姑娘，你莫怕。若你没有这里头的想头，我断断不敢对你说这些事来，只叫你做你的闲散官眷就是了。只是如今你也有些识见了，我们多一个人也是多一方助力。等到这次巡猎回去，吾便上书陛下，下旨将你荫封，有了诰命之身，想必你行走起来也会更加方便。”林枢听闻此话，便跪下谢恩不跌，临走时对皇后说道：“还请娘娘放心，臣妾心里有数了，臣妾会拼尽全力，断不让娘娘失望的。”皇后叹道：“若是陛下有一点执政的心，我也不操这个心了……”
夜里，康衍回来时却见林枢还坐在榻上数被子上的针脚。往常他回来时林枢早就睡下了，听说今日皇后叫了她去相见，康衍只当皇后说了什么，问道：“怎么还没睡？”林枢抬起头见到他，却见她满眼愧悔说道：“将军……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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