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我洗了个澡，手机静音，一头栽进被窝睡过去。
醒过来时，手机幽幽的屏幕显示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提示灯闪烁，一个虚拟号码和几条信息。
有一条是苏妍凌晨发来的，“睡没？”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完全清醒了，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二，那么今天可以见到她了。
倒了杯“卡杜”，靠在阳台上看远处深蓝幕布上依稀闪耀的星。威士忌的香味总是让我流连忘返。我特别爱看这种琥珀色的液体在棱角分明的杯子里旋转，又呷口酒，卷起舌尖，让这股辛辣的液体从嘴唇后部滑过，再在舌尖舌中舌根中依次翻滚，最后沿着食道一路烧下去，留着满嘴的酥麻滋味，像极了和一个热辣的女郎深情的舌吻纠缠。
十点，K电话准时进来。
这次是个尖锐的电子音。“你疯了吧？”K表示非常不满。
我皱着眉头说：“最近有点事儿。”
“我不想知道。”K顿顿继续说，“停手一阵子吧。”
暗自思忖着莫非他是不是对我产生质疑甚至……
“不，不需要。”我还不想退休，“只是哪个女人是谁？”
“最近找你的女人可不止一个。”
我皱起眉头。“你给解释解释？”
“那妞是不是够味道？你有没有被她咬了？”K在电话那边笑起来，“就是有块疤，不过头发挡住了还是不错的。不过她可是你救回来的。”
我回想起几年前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是收工回来的路上，见着一群乞丐在打架，其中一个拿着刚熄灭的木柴头压在另外一个乞丐的脸上，“滋滋”的皮肉焦灼着收缩，他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叫声，那群乞丐却笑得更开心。而我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叫声引起注意，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我看到那个犹如野兽一般的小家伙拿起身边一切东西进行反抗，直至砸倒一个，其他乞丐看到这个场景后全部害怕地逃开，只剩那个被砸倒在地的乞丐在求饶。他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说自己错了，向对方求饶。那个脸上还留着血的小家伙抱着砸伤人的砖头一脸平静地砸一去，一下又一下，一下比一下用力，直到躺到的人不再动弹。
“你不怕吗？”我问他。
“你，你要做什么？”他往后缩了缩。
“你的家人呢？”
“没有。死了吧。”他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脸上被烧伤的地方扭曲地皱着，可能因为被打掉几颗牙，嘴角还渗着血。
“疼吗？”
“疼。”他咬着牙说。
“你不怕吗？”我看着他，发现他身上除了脸上的伤口以外到处都有青紫的痕迹，一根手指肿胀着以奇怪的姿势扭着，应该是骨折了。
“不怕。”他低头说，“他该死。”
我看着他这个孱弱的身形有些心疼，小小的身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佝偻着，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杂乱的头发散发着一种很难描述的味道。
我摸摸他的头，说：“我带你走吧。”
他先是很疑惑地打量起我，然后露出笑容：“好啊。”
我把他直接带去影院，交给K的人，告诉他们：“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可是，我那时候带过去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我很疑惑。
K乐不可支：“原来我们以为是个野小子，可是上帝给我们送来了个惊喜，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小枝第一次出师就是来给你打补丁的，”K调侃着，“雇主改变主意了，要目标死亡。”
“那对母女是什么情况？”我打岔道。
“咳咳，她们自己就是干这行的，但是非要做掉个警察。原因不明，无非情杀仇杀。”K心里知道不合适，补充道，“我是不接这类活的，就随口一说要是能找到你你愿意也行。”
“不过，我觉得你敷衍一下就行了。”K又接一句，“这周六你没来送货。”
“这单是她收尾的，你给她吧。”我从记忆里搜索她当年的样子。
K又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也好，你的跟班最大的爱好就是花钱咯。这周先停手，你把那对母女的事解决再说。”说完就挂了。
十一点，收拾停当，决定回个电话给苏妍。
“还在睡吗？”我笑着问。
“你是神仙吗？我刚睁开眼睛哎。”苏妍慵懒的声音像小奶猫叫唤一样传入耳中。
“周二，下午休息，我一会来接你。”
电话那头，她迟疑几秒钟，然后欢快地回应：“OK，张医生。”
“张医生？”我有点懵，“什么张医生啊……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没睡醒呢吧？”
“怎么会啊，”电话那头的苏妍依旧慵懒，她好像在床上侧侧身，“哎，你装什么傻啊，昨天我在医院见到你了，你走消防通道都走得那么快，我喊你两声你居然没听到。”
脑袋“嗡”得一声，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张名牌，在医院里被我敲昏过去的医生，好像就姓张。
“喂，喂喂，你还在吗？”苏妍的声音打断思路，“下午到底还约不约了？”最后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像猫儿在撒娇，蜷缩在你怀里边伸出尾巴挠你的手心。我的心里一暖，“当然约了，记得穿上你最性感的内衣。”
咖啡馆内。
哥德堡变奏曲在空气里如水流淌，我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苏妍。她化了淡淡的妆，扎丸子头，长款风衣配打底裤，故意把脚踝漏了出来。一个女人对一场约会上不上心，要看粉底的厚度，今天的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用汤匙轻轻地搅拌着咖啡，眼神若即若离地看着我。我们见面半小时了，还没人开口说第一句话。像两个战壕里的狙击手，用耐心做赌注，不过这次似乎并不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因为女狙击手先开口了。
“你有事瞒着我。”她终于把汤匙从咖啡杯里取出来。
“我像是个有很多秘密的人吗？我在这个城市朋友很少，平时都不怎么出门的。”我低着头用餐巾纸在叠一个纸飞机，一个注定飞不起来的纸飞机。有点不太想跟她对视，那种感觉太累，星期二只想让自己轻松一点。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你有事儿瞒着我。”她把身体往沙发上靠了靠，像是要把自己埋进去。我叠纸飞机的手停顿下来。因为我听到她轻声咕哝了一句：“张医生。”
“张医生算是我一个朋友，”我把纸飞机压在咖啡杯底下，把在路上编织好的谎言随口说出：“我们在商业上算是合作关系，他是科室的老大，你也知道，我们做医疗器械推销的，在他们面前向来没什么人权，他们比上帝还厉害。上帝只播撒爱和宽容，他们播撒爱和宽容的时候还要吃回扣。上帝启示我，他下午要溜号，叫我替他去病房里巡视一下装装样子，于是我就去咯。”
苏妍被我这句俏皮话逗得轻笑一声：“然后呢，你干嘛要穿着他的衣服在医院里？勾搭女护士？你别跟我说，这是上帝给你的启示哦。”
她怎么会看到我在病房里所作的一切，这套路有点深。来之前她可没跟我说过什么女护士。看来所谓的张医生只能是卖个破绽，真正的杀手锏，是女护士这段。
重症监护病房里有监控录像，这我早就应该想到，可是能够调出监控录像的人，除了警方，还能有其他人么？我心中的警铃大作，却展颜而笑，“哈哈哈，”我用手指指着苏妍，却不说话。这招叫草船借箭，顾布疑云，被戳穿真相之后先把从容的样子装出来，让对方不知所措，以为你早就成竹在胸，其实他妈的竹笋都没一个。
我的心率快速升高，心思在脑海里绕了七八个弯子，忽然一拍桌子，低吼一声：“好啊，苏妍，你跟那个陈教授，到底什么关系？”这招叫隔岸吹火，不管有错没错，先理直气壮一番，把火引到别处最好，就算引不到别处，也是个互相扯皮的局。
旁边的服务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住地往这里看，我用手一指他，喊道：“你丫的看什么看！没见过你爸妈吵架啊？”幸好咖啡馆此时人不多，询问的眼神转转就离开了。
苏妍脸皮涨得一片红，忙把我拦住，“你这是干嘛呀，跟一个小服务生来什么劲啊。”我气哼哼地甩开她的手说，“那今天你跟我说清楚，你跟陈教授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妍静静地说：“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陈教授是我的养父。”我故作镇定，用喝东西掩饰自己的惊讶。苏妍坐过来，在我身边缓缓地把自己的身世讲述一番。
她八岁那年，父母离婚，她被判给母亲。十岁那年，母亲嫁给陈教授，不过姓一直没改过来，随的生父。那天陈教授被注射药物后死亡，作为直系亲属，要求查看监控录像，然后在监控里看到了我和小护士“调情”的一幕。只有她认出了我，但是她缄口不语。聪明的她不知有没有信我只是来代班的托词。
“我就是心眼小，我爸当年就是在外面有人了，天天喝完酒回来就跟我妈吵架，还动手打人，我不希望你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才想着问个清楚。”苏妍红着眼眶。
我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傻瓜，那天我……”
她按住我的嘴唇，“嘘，我相信你。”接着仰起头，用雪白的小细牙齿咬住我的下嘴唇，狠狠地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化开，她含混不清地说道：“李赟，我要你，就现在。”
地下停车场。
“有点热啊。”小妖精说道。
我正准备发动车子，她却把外套脱了，里面是低领毛衣。我喵了一眼，确实很深。
一双软手摸上我的腿，我立刻会意。车子可以熄火，可内心的火蹿上来了。
棋逢对手，波澜壮阔。
我们的身体如此契合，但终究……我无法向她坦露自己的过往，除了这次吵架她似乎也绝少提到自己的生活。
摸着手上的烟有点惘然，厌恶一眼看穿的女人，但对于苏妍，我反倒希望她是个简单明快的姑娘。我可以感受到的是，哪怕是在她身体极度欢愉的顶端，她骨子里都有种莫可名状的……嗯，绝望。我一度很想探究，却又有些忌惮真相的残忍。
“我要回趟电视台。”
“嗯？你要加班么？”
“是呢，手上有点事，想今天做完。”
“行吧，要顺路带点吃的回去吗？”
“不用了，办公室有的叫。”
“好吧。”
气氛有些尴尬，“宝贝儿，你见过戴宝剑的小人儿吗？”
“什么？”苏妍转头傻傻问我，“来，过来看……在这。”
我指着仪表盘，苏妍乖乖侧身体凑近我，“哪儿呢？”仍然一脸懵懂，手指捏她带一点婴儿肥的下巴，吻上她的唇随即放开，“傻姑娘，你没系安全带哦。”
苏妍坐直身体拉过安全带，脸红的皱起小巧的鼻子，“讨厌，就那么喜欢捉弄我吗。”
“因为喜欢你呀。”那个瞬间，她低头脸红的样子，很真实，而我也很真实。
未到下班高峰期的城市道路倒是异常畅通，半小时后就将她送到电视台楼下。她笑着和我道别，想到了什么歪头说道：“不用一辈子陪我，我只要每周的星期二就可以了。”
她依旧一脸无邪的笑却有些刺到我：“行，每周的星期二。”（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