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我之饮酒史(012)

作者: 沙漠孤月 | 来源:发表于2019-07-09 07:46 被阅读5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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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2:交杯酒

    学校分房方案公布,大红纸贴在教师办公区墙壁上。我也拎着三个锃亮的小钥匙走出工会主席的办公室。

    我瞧见,有人欢喜有人忧。下午,数学教研组的沈老师把我拉到无人之处,说,哥晚上请你喝酒。我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

    沈四十来岁,个字奇矮,妻子却颇高,人也俏丽,有点武大郎与潘金莲的感觉。沈非我酒友,却是棋友,且棋艺高出我,我们经常对弈,也算投缘。

    果然,在他家里,沈端起酒碗,脸憋得通红注视着我,第一句话是:“老弟,哥有事求你!”

    我明白了。

    沈一家三代六口人,挤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十分不便。他也申请要房,没批。校长安慰他,说学校目前尚不具备能力解决所有住房困窘教师的困难,希望他理解学校的难处,下次一定优先考虑他。他只好忧郁地离开校长室。他的妻子风风火火找到校长,说如果不给房就离婚,然后一屁股坐在校长办公室里不走了。

    校长圆滑,老于世故,既不得罪双方,又把事情化解,就把皮球踢给我。他把沈叫去,出主意让沈以个人名义找我谈谈,争取我的理解把房让给他。沈这才不得已找到我。

    君子固穷。教师是穷酸而羞涩的,往往把自尊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即使自己遭受怎样大的困难,也不会轻易向外人张嘴求情。

    就冲沈这句话,冲他的豪爽,冲他沉重的叹息,冲他妻子渴望的眼神,冲他趴在狭窄窗台上写作业的一对儿女,我当即决定把房子让给他。

    我把宿舍钥匙轻轻放在桌上。

    他们全家人都笑了。灿烂的的笑容在我面前晃动着,笑声也是晃动的,酒也在晃动,我的心也在晃动。我努力摆摆头,想更加清晰地看清他们晃动的笑,但却更加模糊。我伸出端碗的手不知是和沈还是他的妻子撞了一下,两只瓷碗的撞击声清脆悦耳,悠长的声音从耳孔一直响到心底,酥酥痒痒很是惬意,让我有一种格外幸福的感觉。

    那晚,我醉了。

    后来我想,如果是学校领导找我谈让房,我还真未必应允。

    星期日上午帮沈搬家。沈和妻喜气洋洋,仿佛搬进婚房。

    难怪人们都说教师穷酸。穷,指的是物质生活的拮据和贫困。酸,则指的是精神的状态。本来这两样东西不应该拼凑在一起。然而,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却将二者巧妙地搭配在一起,融于己身。这是一种历史的刻薄,这种刻薄让“穷酸”成为一种合理的传统。成为一种文化,这种关于“穷酸”的文化的核心就是“君子固穷”。坚持贫穷掩饰贫困就是“穷酸”。沈并不“酸“,但他的“穷”却是确定无疑的。

    沈家除了几件简陋的木制家具之外,只有两只硕大的柳条箱,估计也不过是衣物一类的东西,两辆手推车都没能装满。沈妻对两个柳条箱很是珍爱,一再叮嘱轻拿轻放。因为那是她的嫁妆。我们几个年轻人推起来连说带笑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学校后院,又把东西搬进屋子。屋子已经粉刷过,散发着淡淡的嘎斯味道。沈妻扭着腰肢麻利地把床罩桌布铺好,整个小屋立刻焕然一新,很有家的味道。

    我把房让给沈,赢得了全校教职员工们的一致好评。书记大概想在这上面做点文章鼓吹一下学校,就把事情反映给了教育局,还跟报社电台的记者打了招呼,意思是要把我的事迹宣传推广。吓得我连连摆手说,书记你就饶了我吧,记者领导我一概不见,我不是典型,也不想当典型,我就是一时良心发现,同情沈而已。弄得书记老头一脸不高兴。

    不过,我倒是喜欢沈妻的表达方式。

    沈妻是地道的山里农民。

    她的家乡在离这座城十分遥远的一个贫困山区。据沈说,那里山高林密,盛产玉石。所以,那里的女人也如玉石一样坚强而温婉,泼辣而柔美,更具有一种直率和热烈。传说当年努尔哈赤率清军攻打明军,曾驻扎在那里。清人原为游牧民族,见那里山清水秀,林密草盛,与满族人的生活环境很接近,便乐不思蜀。后来,一部分人留在当地生息繁衍,才有了散布在沟沟坎坎里的村落和农居。

    沈说,妻子家所在的那个山沟叫做琵琶沟,一个美丽而充满诗意的村落。也难怪沈妻出落得如花似玉,具备城里女人所没有的一种带有野性的美丽。沈也往往因妻子的美丽而自信与自豪。他说过,他妻子在琵琶沟里所有美女中最美。我觉得他这样说未必是吹牛,她确实可以称为一个美人。

    我曾因沈妻姓钮而感到奇怪。沈告诉我,钮姓是满族钮钴禄氏的一支,在满族是有名的大族姓。如果排起族谱来。说不准与哪个前清遗老有着某种血缘联系。

    我见他满脸颇为得意的样子,便揶揄他说,哪天我陪你去山里,也许在老宅子能挖出慈禧的尿壶来。没想到他没有生气,反而笑吟吟回答,从概率上来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中午自然是大碗喝酒。我喜欢这种喝酒方式,豪爽尽情,吻合酒的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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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妻忙过之后,就站在我身旁,不时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有时劝我喝酒,有时又阻止我多喝,仿佛她有理由和权利对我全权负责。正如她有理由和权利维护抑或嗔责沈一样。

    这是一种婚姻权力的扩张和延伸,在一定意义上意味着一种女人对男人的某种占有。尽管这种占有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感恩之心,出于一种善良的担当,但却无法避免人们的妒忌。

    任何男人在任何情形中被任何女人关爱,都能引发某种嫉妒。当然,这种嫉妒有时并不出于恶意。

    几杯酒下肚,开始胡闹起来。有人倡议,冲这房子,沈两口子应该好好敬沙老师一杯。于是两口子分别敬酒,沈妻敬酒时,又有趁酒作乱者叫嚷应该喝交杯酒。弄得我脸红得像喝了二斤酒。又有人问沈同意不。沈高兴,颇为大度摆摆手说,随你们闹吧!反正老婆是我的,别把嫂子领走就行,俩孩子得有妈呀!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沈妻原是农村姑娘,为了走出贫困山沟才远嫁矮小的沈,她骨子里有种山里女人的野味。她不窘,反而对我说,老弟来,嫂子就这么跟你喝!

    我正坐着,她附身勾起我的胳膊,汹涌的胸部整个沉坠在我抬起的胳膊上。我一阵眩晕,居然比辣辣的白酒还要醉人。毕竟我还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女人的身体。在我窘迫之间,她才发现,这种身姿根本无法喝酒。我站起身不敢滞留,惶遽饮掉,她才抽回胳膊。不知为什么,那瞬间我的心陡然一阵虚空。

    六十五度度热辣的东北散白酒让她眼泪流了出来,她轻拍胸脯,一边咳嗽一边说,这口酒能辣我一辈子!惹得众人又一阵开心大笑。

    沈醉倒了,沈妻送我到车站。我们并肩而行,我竟觉得自己像武大郎。有些欣喜,也有些忐忑。

    我还纠结于那杯名不正言不顺的酒,说,嫂子,你别在意,那些人开玩笑有些过分!

    她说,兄弟,这我明白,都是穷教师,都有烦心事,赶上热闹机会胡闹一下,也算是松口气,我可不在意。告诉你,山里人比这闹得还厉害呢!不信明天你问问沈?又眨眨美丽的眼睛突然问我,你说嫂子怎么样?

    她在站台上拉拉衣襟撩撩鬓发,像准备照相一样微微侧身给我看。她侧脸的瞬间,皎洁月光下,我蓦然发现她的眼睛很长,便想起一本古代相书里说过“妇人以眼长为贵”的话。

    我一红脸说,好啊!嫂子绝对标准。

    我敢肯定,倘若早生一二百年,凭她的俏丽模样和修长身姿,一定会选秀进宫,保不准成为乾隆嘉庆哪个皇帝的宠妃,抑或又一个慈禧。不过我一直不喜欢慈禧,她有些刁蛮,面相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她羞赧一笑,自信地挺挺腰身说,还行吧!其实山里女人挺好的,要不是怕你觉得委屈,嫂子真想给你介绍一个山里姑娘呢,保证不比城里姑娘差。

    我点点头表示相信。但对于她的提示,不敢接受。我半开玩笑说,嫂子要以农村包围城市啊!

    她似乎不太懂,但知道我在拒绝。就撇撇嘴说,老师都是一个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实有个好女人在身边比什么都强!

    我并不完全懂她撇嘴的意思。

    她又热情地说,以后少喝酒,中午就也别带饭了,到家来一起吃。

    我连连摆手,笑着婉拒,心里却热乎乎的。我做了一件好事,让那么多人高兴,这就值了。

    这就是人世,就是生活。你给人一点善,就会赢得一片爱。

    之后,我继续跑通勤。只是享受弹性工作制,晚来早走,格外清闲。

    沈妻对我颇为关心。比如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中午总是要给我带一些,在学校里也学沈的口吻称我为老弟,与别人谈论起我也一口一个我弟弟,而且口吻亲密,仿佛我就是她的亲弟弟。如果单纯视我为弟弟倒也作罢,问题是她那亲密和关切的表情动作,居然比对沈还要亲热。这让我有些许的尴尬,但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氛围,喜欢被年纪稍长的女人关心和呵护。

    曾经一度认为那是自己尚未成熟,还潜伏着一种男孩对母亲的依赖。到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这是一种情结,一种对生命归属广义的依恋,终生不渝。其实,越是刚强的男人,内心越柔软,越孤独,越忐忑,母性的怀抱永远是他生命休憩的迷人港湾。或许,这是娘胎带来的。

    年纪稍长女人的关心和呵护,是男人人生额外的一种福祉,是生命温馨的归属,我终生渴望和追求这种幸福。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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