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

作者: 林叟 | 来源:发表于2016-12-15 14:23 被阅读0次

    十六年前,我在成都。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镇子上生活着的人都是慵懒的样子,跟我来这个地方的初衷相同,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个地方,很对我的胃口。

    我是和小林一起去,小林是我儿时的玩伴,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小林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疤,母亲说,那是小时候我和他打架时留下的,从那以后,每次看到那道不深不浅的痕迹,我都能记着自己对小林所犯的过错,于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总是习惯把自己碗里面的饭往他的碗里扒拉。小林总是说,由于一饭之恩,他下定决心做我一辈子的小弟,他说小弟这个词是从电影古惑仔上学来的,他希望我能像陈浩南那样替他撑起一片天,我答应了,在我从家里摔门而出的时候他也就顺其自然跟着我出来流浪。小林说,这不是流浪,是修行。

    村子里的生活跟想象中一样,平平淡淡,缕缕炊烟。为了解决一日三餐,我和小林在镇子上的一所小学里面当老师,充当见多识广者。我教他们语文数学附带着当他们的班主任,小林出卖劳动力,管理学校的一切杂物。各取所需,是我对这个工作最初的理解。

    学校里面有一个小孩,叫福生,他说他出生的时候家里的小牛也生了,他给家里带来了福气,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我记得刚去教室的时候,福生是在一堆低头看手指的孩子里面唯一抬头直视我的,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格外深刻,但是,却不是好的印象。

    套用外面世界老师的教学方法,第一节课,我开始问他们的理想。有的人想成为科学家,有的人想成为宇航员,有的人想成为火锅店的老板,有的人想给自己家里建一所永远不会漏水的房子,我对他们的理想做了评价,评价的内容也不外乎是加油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实现理想这一类的话。福生说,他的理想是收集树叶,我说好,坐下吧。课后,他来找我,问我为什么不跟他说加油,我愣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了一句加油,他看着我扭曲的五官,低下了头,一句话都没有说,停了一会儿,扭头出了房间。

    小林看着他转身出门的样子,哈哈大笑,他说这个小孩和我小的时候很像,特立独行,我并不以为然,心里觉得自己怎么会是那种把收集树叶当成理想的笨蛋,于是在晚饭时,我故意吃完了自己所有的饭一粒都没有给小林。说实话,我不喜欢福生,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一种不可捉摸的顽强,和班里其他的孩子不同,福生的家庭环境比较复杂,他的父亲在带着他来学校的时候隔着二里路都能闻到熏天的酒气,在我看来,龙生龙,凤生凤,福生和他的酒鬼爸爸肯定也是一样的。对于他,我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敌不犯我,我不犯人。

    年关将至,学校早早放了假,节日的气氛总是能给远游在外的人带来最大程度的感伤,为了逃避想家带来的压抑感,我和小林计划去附近的县城采购,准备度过我们的新年。我们都忙着计划,走的时候忘记了锁门,等我和小林买了东西踩着大步返回时,我看到敞开的大门和站在门口微笑的福生。一股怒气窜上心头,我扔掉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他在我门口站着干什么?门怎么是开着的?是不是要从我这里偷东西?福生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样子,微笑从脸上慢慢消失,但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用自己沾满泥巴的手使劲挣脱我,快速跑开了。小林跑过来跟我说冷静一下问清楚了再说,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冤枉孩子,我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转身进了房间。果然,满目疮痍,桌子倒了,书和学生的作业被墨水盖过,红一道蓝一道,桶里的水洒了一地,整个场景就像是毕加索的作品一样。

    小林走进来收拾着打落在地的“画卷”,我站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说福生身上的一些坏习气,他上课时总是抬起头看着我,装作一脸无辜其实心里满是坏水,他下课后总是主动扫卫生,肯定是想拖到最后借机翻同学的桌子.......小林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打翻的桌子抬起来重重的靠在墙边。

    晚饭时候,小林吃了一半儿,放下了碗,把筷子整齐的放在碗上面,他说:“今天的事情是你太冲动了,我相信福生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说说,兴许是个误会呢,况且我们也没丢什么东西。”我把碗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筷子因为承受不住震动从桌子上掉落,碰着水泥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怒斥小林:“你懂什么?你了解那个孩子吗?很明显就是他在偷东西,没有找到钱所以他就想搞破坏。”小林弯下腰捡起我的筷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说:“你总是这么绝对,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我跟着你来这个地方是希望你不要像从前一样,如果你一直这样,那咱们还不如回去。”说到这里,我更生气了,我抬起手,打翻了小林的饭碗,对他说:“要不是我这个绝对的人你现在肯定在家里的炕头上抱着孩子对围着火炉转的妻子指指点点,你看不惯我的行为,那你回去啊,你跟我干什么!”小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我记忆里,这是我来这里以后第一次跟他发生口角。第二天,他回来了,我没有问他晚上住在哪里,也没有问他吃了什么,这个事情就在沉默中被我们盖过去了。但是大家都清楚,有一种不安定的因子已经在我们的心中洒下了种子,日积月累,慢慢生根发芽。

    从那件事情过后,我对福生的印象差到了谷底,每次遇到他时我都会蹬一眼,鼻子轻哼一声。他却还是像从前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开学以后,福生转学去了隔壁镇的小学,他的酒鬼爸爸总是一只手提着酒瓶一只手提着书包送他去学校。

    二月份的时候,村长带着一位老人来找我,他说年前有一次他拴在学校附近的牛拽掉了绳子跑进了我的办公室,他把牛牵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福生,让他跟我说一声,回头再来找我,但是回家以后老婆子让他修一下房顶之后忙着过年就忘了这个事儿。我这才反应过来,当初站在门口微笑等着我回来的孩子承受了多大的冤屈,而我,凭借自己微不足道的人生经验,给一个年幼的孩子冠上了小偷的帽子。

    五月份的第一个周末,校长组织老师带着学生去周围的山上闲逛,美其名曰郊游,在我正在为找不到学校的旗帜抓耳挠腮时才意识到,小林已经离开我一个月了。

    后来,村长跟我说有人打电话找我,让我去他家回个电话,接通以后才知道是父亲,父亲告诉我让我回家,他同意我考大学,并且承诺不再逼我跟着他去外地打工。

    在学校里面待了一个多月,办好一切交接的手续以后,我也踏上了回乡的路途。而关于福生的那句道歉,也被我抛在了那个四面环山的小镇上。

    如今,我在北方的城市成为了了一名真正的老师,与当初的各取所需不同,我更希望自己能成为传道授业解惑者。小林去了南方,成了一家家具公司的经理,工作时操着一口流利的粤语,他离开了“陈浩南”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离开小镇后,跟那里的人失去了联系,据小林说,考上大学后,福生也离开了小镇,去了北方读大学。

    不知道他所在的北方与我有多远的距离,或许,在我提着包急急忙忙去上班的时候,脚步轻盈的那个人或许就是当初那个瞪着眼睛看我告诉我自己的理想是收集树叶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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