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问心
王环大婚那日，举国同庆。
临安城内，到处张灯结彩，人人喜笑颜开。
因为今日的临安，双喜临门。
与北戎持续三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而且最后一战捷报连连，大获全胜。现在，南军与北军已经动身，正在班师回朝。
而另一件大喜事，更是满城轰动，今日，天子大婚。
与门外的锣鼓喧天不同，厅堂之内，虽然也是挂满了彩带红绸，站满了宾客亲友，此刻却显得有些安静，安静的能让人听见那道轻柔声音里的思念与不舍。
“女儿王环，拜别父亲母亲。”
王环说着，俯身跪地，大礼叩拜。金丝镶嵌的红色嫁衣，华丽异常，尊贵异常，愈发衬托眼前之人容颜秀丽，气势威仪。
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
门前的红毯一路蔓延，穿过九曲回廊，小桥流水，一直延伸进那道巍峨的宫墙，到那座雄伟华丽的宫城。
一入宫门深似海。
“娘娘，都准备好了。”
“恩。”挥退宫女，王环起身，向门外走去。离她的寝宫不远，有一片桃林，与她的寝宫只有一墙之隔，闲暇之余，她时常穿过那道红门，去那片桃林。
“娘娘，今天是先习字还是先读书？”侍女在一旁问道。
“昨日那本书看完了，今日先习字吧。”
王环说罢，便再无声音，侍女低声应是，动作熟练的开始在一旁研墨。
微风吹起挂在问心亭四周的白色纱帐，轻纱飘动之间，隐约看见几案之前，有一人正襟端坐，正持笔落字，挥洒自如。
偶尔有三两片粉色的花瓣，借着微风之力，从枝丫上调皮的飘落，欢脱的在空中打旋，转圈，乘风而舞，最后落在几案之上，白纸黑字之间，粉色的一团，甚是显眼。
见此，萧千烨停下脚步，驻足而立，仿佛不想去破坏这一画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亭中那人拂袖收笔，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这是王环第一次见到萧千烨。
她的夫君，也是这万里江山的一国之主。
说来奇怪，距离大婚已经过去几日，他们二人却从来没有见过面。有人说她是太后选定的皇后，而皇上与太后不和。有人说那日大婚皇帝高兴，醉倒在了喜宴之上。总之，从接到秀女令，到大婚那日，到她进宫后的这些天，再到今时今日。
桃林里问心亭前，他们第一次见面。
王环起身，缓步走出亭子，行至萧千烨身前，俯身行礼。
“臣妾，见过皇…”
礼还没行完，就见面前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
“免礼。”年轻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朗明晰。
“皇上，这本书被借走了。”御书房内，内侍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借走了？”
“是。”
“是谁借走了？”萧千烨疑惑。这是本很冷门的兵书，很少有人会看，自己还小的时候躲在藏书阁里翻看过，这次也是看了与北戎之战的战报才想起要看一看的。
“是，坤宁宫。”
听到是坤宁宫，萧千烨诧异，那是是皇后的寝宫。
临安城里有许多传闻，临安女子里，当属大学士王懿之女才艺绝佳。琴棋书画是临安这一方秀美之地评判女子的标准，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女子竟然也喜读兵书。
得知我们喜欢着同样事物，竟然会有一点高兴。
突然想起那日在桃林的一幕，看着她从容起身，缓步走到自己面前，绣花的衣裙轻轻摆动，微风拂过发丝，带起一阵清香，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这满园桃花的清香。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皇后啊，萧千烨微微失神。
内侍看萧千烨久久没有说话，不由得问道，“那，需要奴婢去坤宁宫…”
萧千烨摇摇手，“不必了，让皇后先看吧。”
“是。”内侍应道，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躬身站住，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还有，以后皇后要看什么书，你们都要给准备好。”
宫宴之上，宫女们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
今日是庆功宴的日子，朝臣家眷们在这金色的宫城之中汇聚一堂，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主坐之上，年轻的皇帝剑眉星目，威严尊贵，与他的臣民一起享受这值得庆贺的时刻。在他的身边，王环一身宫装，华美绝伦，端庄大方。
见到黎远的时候，王环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也说不出。那个已经三年未见的面容，一如之前那般熟悉，依旧是温润如水的公子，也许，现在的他还多了一丝凌厉的气势，面庞坚毅。
王环并未能与他说上话。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昔日可以一起抚琴品茗，举棋对坐的邻家玩伴了，也不再是一起长大的竹马青梅。
这场为他而设的庆功宴上，她高高坐在那个属于皇后的位子之上，已是君臣有别。
“要好好的，阿环。”他还是看到了她，眼里有关怀祝愿，也有忘却释然。
我们终究是长大了，学会不动声色的悲伤与告别了。
“清之，再见。”王环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人。
萧千烨依旧是那个面不改色的年轻君王，但是王环觉得他今天似乎有点悲伤。
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萧千烨提前离开了。
在快到达寝宫时候，王环看到通往桃林的红门开着。
她在问心亭里见到了他，他在喝酒。
是为了什么如此悲伤呢。
也许是今天的她一样悲伤，也许是他有点孤单的身影让她不忍离开，也许是清冷的月光让她突然想要抛弃往日的一切规矩礼数。王环低声吩咐了侍女几句，侍女离去后，她随后也走进问心亭，坐在了一旁，却并没有说话。
看着王环走近，萧千烨只是继续喝着酒，也没有说话。今天是庆功宴的日子，萧千烨却高兴不起来，与北戎的这场战争胜利了，他的国保住了，他的家却没了，那个倔强的孩子啊，是他的弟弟啊，是唯一待他如家人的弟弟啊，却用自己的命保住了他的江山。
“谢英奇，你个傻子。”
你保住了我的国，却让我丢了家。
王环接过侍女手上的孔明灯，将纸笔递给萧千烨。
“你有想说的话吗？”
萧千烨先是一愣，随后伸手接过。
王环不再说话，只是坐到了几案边，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提笔写字。
他们写好之后，萧千烨在王环之前，举起了孔明灯，孔明灯从二人手中脱离，缓缓上升。
看着承载着他们祈愿的孔明灯在深邃的夜空中与月争辉，直到最后变成小小的一点，如星子般，闪烁着，消失不见。
王环盯着孔明灯消失的方向说道，“萧千烨，去找一个能陪你喝酒的的人吧。”
在萧千烨转头去看她的瞬间，她正收回遥望天际的目光和调皮的笑容，恭敬的俯身行礼，“皇上，臣妾告退。”
雪夜桃林问心，可有一人知音。
当他们再一次在藏书阁遇见的时候，皇帝拿着一幅舆图亲自送到了坤宁宫。
“你觉得怎么样？”萧千烨认真的征求王环的意见，并没有因为她身为女子或者是后宫女眷的关系而有所轻视隐瞒。
“有阻力。”听他分析了局势之后，王环说道。
皇帝御驾亲征，必然十分危险，阻力重重，不说战场凶险，就是遇到敌军埋伏刺杀也很危险。皇帝一人的安危关乎到国家社稷，太后和朝臣们也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拦。
抬头的瞬间，王环看到他眼里期待的目光。
“但，可行。”他精通兵法布局，又是一国之主，如果亲去此地，此战战胜的可能性极大。
听到她如此说，萧千烨笑了。与她的分析一样，他知道自己此去阻力重重，但他有把握胜利。
“他很开心，笑的像个孩子一样。”王环心里想到。
远远看去，坤宁宫的书房里，两个身影正并肩而立，指点江山。
十日后，皇帝御驾亲征。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剩下的交给我。”城墙之上，望着那支浩浩荡荡离去的队伍，王环缓缓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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