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猫

作者: 底语叩 | 来源:发表于2021-12-25 13:24 被阅读0次

    一行五人,其中有猫嫌狗厌的小朋友,但一进院坝,那双狗独猫竟然迎上来了。狗是大田园,黑背脊白肚皮,一脸黑褶子,再一脸也是黑褶子,谜之搞笑;猫是大橘,金黄金黄,走哪都像一轮太阳,一身肥膘照亮着角角落落。狗扭臀摇尾,列队欢迎;猫竖了尾巴微曲着尾尖儿拿茸茸的脑袋和肥美的身体来蹭人手脚。典型的招财猫狗。

    小朋友几曾被萌物如此待见?高兴得找不着北,立即积极响应它们的热情。

    这是老巫医家的院坝。高高的堡坎,望出去漫山遍野的柑橘林。冬的薄雾在屋宇间游走。没有窗户的堂屋仅靠大门透入的天色采光,人眼很难适应。对门墙上贴的画像也模糊。同行的老人招呼小孩去拜揖,可他们直接跟橘猫面前跪下了。

    八九岁的老摔跤,胳膊腿疤上重疤,没完没了;两岁多的老感冒,一会儿咳嗽了一会儿呕吐了,不消停。焦头烂额之际,有人指点着来看看巫医。我既然撞上了,必定跟着来,不知道想干什么。

    医患对坐在画像下头的八仙桌旁。巫医的手在一个水碗上比比划划,嘴里念念有词;不时拿眼看看对方,问许多模棱两可的问题。不知什么时候,橘猫已经趴在桌上靠着客人,由着来客搓揉挼捏。这样一来,最是三心二意坐不住站不稳的小孩也乖乖坐着,不淘不闹,一脸满意。

    我有点着急,细细地看完每一段石栏杆上白的绿的苔痕,才发现这户外冬天的寒意浇沥了全身,才发现最想看的是大橘猫。他们都照完自己的水付钱了,我赶紧坐到桌边。她目光炯炯,声音苍劲:“生辰八字?”

    我贪婪地撸猫,感受那暖暖的期待已久却又像偶然遭遇的生命力,身上的冰冷慢慢散去。旁边自有人殷勤地报年月日时辰。她的话铿锵有力,大概在说:“年尾了。过去的一月二月三月……拉肚子、咳嗽有过,腰酸腿疼有过,擦破皮拉个血口子有过……”

    我盯住大橘的鸳鸯眼,它眸光灼灼,春夏秋都在流动。我振作筋骨,在里头搜索那个火热的夏天:可不就头疼腹痛荆棘磕碰着过来了吗?一张诶四纸都可以给手指划拉一条口子,像感觉生活的温热,没感觉了岂不死翘翘了?我嘴角上扬的时候,有人用眼神警告我:严肃点。我只好冲橘猫一笑,听他们经验丰富地回应:“有的有的,请菩萨搭救!”

    她的老眼并不昏花,盯住我自以为不出格的微笑的脸:“是撞了淹死的、吊死的、病死的、车祸死的……”

    我盯住大橘的鸳鸯眼,它的温柔像两潭湖水,忽闪忽闪便秋波荡漾,闭上又咕噜呼噜。它的毛柔软暖和,在抚摸里宁静又生动。它不趴在主人面前,而是趴在客人这边,是因为它想要非常多的抚摸;而它精准判断出今天的客人撸猫上瘾,忒聪明。不过又有谁不愿意爱抚这么黏人的猫呢?身边老不放心的人抓抓猫脖子唯唯诺诺:“请菩萨搭救。”

    我好像没空说话,但脸上的笑容是真诚的:咳嗽拉稀小包小口子不是大概率的事儿吗?这么美好的时光,哪来那么多鬼?就算撞上了,还不都来排队撸猫?撸完都治愈了,这是巫医的不二法门。

    她又噼哩啪啦说了一通难以听懂的,我只听懂了最后一句:“烧个鸳鸯蛋,好好吃完……”

    我懵圈:“鸳鸯不能随便吃……”

    还没说完,背上挨了一下:“就是一个鸡蛋一个鸭蛋。”

    “俩蛋啊?根本吃不完。”

    然后我就被拖出那个昏暗的屋子,一个声音在打哈哈:“唔,菩萨见谅,她不懂。烧烤的蛋很香,她能吃完!”

    接下来的千恩万谢、付钱都没让我操心。橘猫倒跟着我们出来了。我抱起它放在栏杆上,盯住它的鸳鸯眼,似乎看到了春天。我像气喘吁吁的夸父,在最后一刻扔出了手杖:我好像没有手杖。

    不管有没有,扔掉了肯定没有了。心理的曲折、屈辱都在它的眼波里溶化,生理哪来的头疼脑热?倒下的就这样获得新生,站起来便是灿烂如霞的桃林。

    狗没有送出来,它们有自己的事要忙。大橘猫的呼噜咕噜特安心,它的眼睛里都是经卷,可以念念不停。我怀里的鸡蛋鸭蛋需要找柴草烧熟,它的眼睛没有说不用烧。

    回程路上,我们兴致勃勃讨论大橘猫。它金黄的颜色像一轮太阳在人心里燃烧。我一趟又一趟运那些笋壳,带毛的光滑的都要。河滨准备种树挖下的大坑隔绝了铺岸蓁蓁衰草,相对安全。没烧过蛋,只知道熟了才能吃;其实要吃完那么多蛋,真的愁人,特别是小孩子。

    我轻易就点燃了笋壳,火焰熊熊,又暖又明亮,像大橘猫在跳跃撒欢。我看得眉花眼笑,起劲添柴草,忘了一切。等到柴草燃尽,蛋都变成了黑黢黢、香喷喷的炭团:大橘猫是有道行的,一点也不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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