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专题获奖作品|幽灵之夜

作者: 晚集 | 来源:发表于2020-09-03 01:50 被阅读0次

    1.

    秦谷学院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院址原先是一片方圆三公里的公墓。

    公墓主体是周围几个村子的宗族墓地,边缘部位散葬着不明身份的流浪者、无人认领的死刑犯人,亦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把宠物葬在此处。

    房地产大发展持续多年,开发商在城区已无地可拿,便向远郊、山区地毯式发展。墓地周边逐渐矗立起成片的住宅楼群,惟有这块阴气森森的荒凉之地无人问津。

    1986年春,核工业能源某机构高层领导,乘车经过此地,见到这片空旷闲置,荒草蔓延的地块,心中大喜,一拍脑袋,遂定下了组建秦谷学院的计划。

    1995年初,马为分配到秦谷学院工作时,生活配套设施还不是很完善。好在学院先期建设了四栋公寓楼,为职工住宿提供了充足的预留容量。

    马为以夜间值班的名义,申请使用了一号楼五层的一个边户套间。恰巧对面的套间是个劳保、消防器材临时仓库,五层一时成了马为的私人领地。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个安静的边户,是为了防止别人窥视他和通讯班主管王若玲的私情。

    王若玲是徐州人,已婚。她与马为本就熟络,平日里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后来,马为应她的托请,帮助其老乡中了几次光缆和路由器的标。为了表示感谢,王若玲便主动投怀送抱。

    一个是三十如狼,远离丈夫的少妇,一个是二十七八,光棍一人的老青年,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两人择一月黑风高的夏日夜晚,一前一后,悄悄钻进学院西南侧的“馒头山”密林,在一块圆盘状巨石上行了苟且之事。

    当时,两人正金风玉露,颠鸾倒凤,马为突然听到一阵怪异的若隐若现的叫喊声,似乎有一群人,喧闹着,兀然出现在现场围观。

    马为顿时心神不定,状态急转直下。王若玲正沉浸在一片快乐的海洋中,突然感觉身体一空,仿佛潮水退去,便不情愿地扳着马为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你没有听到喊声?”

    “啥喊声?我只听到咱俩的声音呀……”

    “你听!”马为伏在王若玲肩上,转头望向声源处。

    两人屏息静听,只听得山风呜咽,间或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鸟鸣声。

    “你幻听了吧?”

    “没有!刚才明明白白听到有人说话……”

    两人裸着身体,倚在巨石上沉默不语,意味阑珊。

    分到边户宿舍后,二人如鱼得水,一有机会就偷偷摸摸幽会。以肉欲和利益交往的男女关系往往脆弱,不到两个月,马为就兴味索然,背着王若玲开始另觅新欢。可王若玲却动了感情,多次表示要离婚,准备与马为做合法夫妻,这让他大惊失色,避之唯恐不及。

    马为喜欢上网聊天,偶然认识了一个叫“蔚蓝之梦”的潍坊女孩。

    2.

    两人在新浪聊天室偶遇,从晚上八点一直聊到凌晨四点,依然相见恨晚,意犹未尽。

    二人的文字交流畅通无阻,全程无尿点,把各自家庭、生活、工作、爱好,以及文学、电影、音乐妥妥聊了一遍。

    马为是个茶鬼,喝水多就排尿多,可又舍不得去卫生间,这让他颇感为难。灵机一动,便把桌子上已经喝光的暖瓶打开盖子,待凉得差不多了,当成尿壶使用。

    这暖瓶是专为会议室配备的用品。各办公室均配置了饮水机、纸杯子,并没有配暖瓶。下了班,马为就用会议室的暖瓶提一壶开水回宿舍喝茶。

    第二天早会,马为提着泡了一晚上尿液的暖瓶去了会议室。心中有愧,在开水房倾倒了两瓶水,估计没味了,才接满水回到会场。

    纸杯子里可怜的几片茶叶盖不住那股尿骚气,领导们喝了一口纷纷面露愠色,马为一看要露馅,便不顾口烫,接连饮了几口,以掩饰窘迫。

    晚上,蔚蓝之梦如约上线,马为乐呵呵把这个插曲讲给女孩听。女孩笑得花枝乱颤,马为得意洋洋,顺势邀请蔚蓝之梦来秦谷学院一游。女孩未置可否,只回了一个“哦”。

    随后的日子,两人在网上交谈愈加深入。经不住马为反复追问,死缠烂打,女孩含羞带笑把自己的罩杯大小告诉了对方。马为信誓旦旦,说要给女孩买文胸作为首次见面的礼物,女孩则豪放回应,承诺回赠马为一款“鳄鱼”牌内裤。

    他坏笑着打了一行字发过去:要大号的,切记,大号的,否则容不下!

    稍一停顿,女孩发过来一串害羞的表情,接着说道:“大号鳄鱼!8月31日我去秦城出差。”

    “来秦谷学院吧?!我去接你!”

    “有鳄鱼出没呢……”略一停顿,女孩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我戴一顶白色贝雷帽,身高175。英俊潇洒!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哦,知道了……”女孩又发过来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倒也难得,两人隔空交往这一段时光,已开始谈婚论嫁,却忍住没有索要对方的照片,相约要把惊喜留在第一次见面时刻。

    3.

    建院以来,秦谷学院几乎每年都出事,总有人莫名其妙死去。

    一开始,是一名女学生,夜里直接从七楼阳台走下去。1992年的一个深夜,一名离异的女职工,身上燃着烈火,一丝不挂,在校园中狂奔,凄惨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1993年,学院两名高级教师乘车在校门口不远处被渣土车碾压,连同司机,三人全部惨死。1994年,一名职工在大雨中触电身亡……。

    从学院奠基那年起,后勤部门就聘用了山东农业大学一名应届毕业生,专门负责绿化管理。

    十年来,各类苗木种了十几万棵,整个院区林木遮天蔽日、郁郁葱葱,温度比市中心要低五摄氏度左右。特别是形成了几个绿化亮点,办公楼西侧的槐树林尤其有特色。

    从各处移栽的数百棵胸径近20公分的槐树,形成一片面积惊人的槐树林。林中怪石林立,光线晦暗,曲径通幽,阴气逼人,似一个巨大的暗黑迷宫,女孩子鲜敢进入林中游玩。

    路灯年久失修,且被疯长的树枝掩住,一到晚上,院区黑森森的煞是瘆人。学生下了晚自习,公寓楼关灯后,整个院区更变得如死亡一样的沉静和黑暗。

    作为一个住校教工,马为很少晚上出门。迫不得已在夜色中穿行,总感觉有心怀鬼胎的眼睛在暗处窥探,或者悄无声息地尾随跟踪,他便不由自主地反复回头观望,头皮一阵阵发麻。

    这时,电话中传来蔚蓝之梦甜美的声音,“我在来学院的路上。”

    “几点到?我去接你,大门口汇合。”

    “大约一个小时吧,我穿的是红裙,你一眼就能看到我。”

    “我戴白色贝雷帽,别忘了!”

    “知道了,鳄鱼!”

    蔚蓝之梦下了车,迎面就是学院气势逼人的大门,大理石门柱上挂着巨大的“秦谷学院”镀金牌匾,保安戴着大檐帽和白手套,穿着挺括的制服,笔直地站在门口。

    她仰头打量着那自命不凡的门楣,耳边却传来激烈的争论声和汽车喇叭声。循声望去,因故障趴窝的门禁起落杆旁,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维修工,正用螺丝刀指点着电气控制箱,激烈交流着维修方案。大门外停着几辆等待进院的施工车辆和轿车,此起彼伏地揿着喇叭。

    想到即将见到神交已久的恋人,蔚蓝之梦心潮激荡,不禁用手抚住心窝,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步履轻快地朝小门走去。门卫见美女来访,点了点头,并未盘问,也没有要求登记,就放了行。

    学院道路、建筑多呈斜向分布,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蔚蓝之梦进了院子,只觉晕头转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本想再往里多走两步,好尽快见到心上人,可几度踌躇,不知该往何处移步,索性停在原处,等马为来领人。

    按捺住紧张激动的心情,她好奇又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尊雕塑,耸立在左前方小广场的中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悬在上方,一位长发女孩,站在雕塑圆盘形基座上,张开双臂,仰起头,迎着朝阳,让人感觉到拥抱光明的欣喜、感恩。蔚蓝之梦望着雕塑若有所思,即将见到网上的恋人,不正是要拥抱自己的太阳吗?她感动着自己,嘴角不禁荡漾起开心的笑容。

    “来了?”一个磁性的男低音将她从对幸福和惊喜的憧憬中引出。转头一看,白色贝雷帽下,一张阳光健康的笑脸,牙齿洁白,五官端正,只是,笑容有那么一丝邪魅,让她觉得深不可测。

    4.

    这就是日思夜想的好人儿?比预想的要帅,只是有些高冷,不过“我喜欢”,蔚蓝之梦边走边与自己对话,评价评估着马为。

    “跟我来吧。”贝雷帽优雅地摊手指引方向,两人并肩往西走去。不经意间,肩膀触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蔚蓝之梦感觉心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这是爱吗?”

    进入陌生之境,蔚蓝之梦完全服从贝雷帽的引领,丝毫没有意识到走进槐林有何不妥。不过,突然从光亮环境进入阴暗之地,她的心理有点不适应,身上也有些冷。

    “这林子好深啊!”越往里走,光线似乎越暗,蔚蓝之梦本能地有些害怕,想挽住贝雷帽的胳膊,又有些矜持,手伸了伸,又缩了回去。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两人走了很久,似乎那条曲折幽暗的小路无限延展,没有尽头。蔚蓝之梦红色的长裙在幽深的槐林中醒目且有些诡异。

    “你们学院可真大,绿化太棒了,简直比植物园还要好!”一路之上,林子里只听到蔚蓝之梦清婉的语声,偶尔传来幽幽的鸟鸣,不是布谷,却比布谷鸟的叫声更让人伤感。贝雷帽反常地沉默,与网上那个风趣幽默的话唠截然不同,这让蔚蓝之梦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也陡增了几多神秘。男人,深沉些,确实更让女人迷恋和依附。

    正心神不宁,暗自揣测,眼前一黑,一道高不可攀的黑墙突然耸立在面前。

    那是一道不知名的带刺、黑色灌木形成的植物墙。疯狂蔓延的灌木纵横交错,缠绕交织,叠构成高可入云,密不透风的黑色屏障。

    “天啊!这灌木,为什么会这么高、这么密?!”蔚蓝之梦的惊叹声在槐林、黑墙之间折射回旋。

    “跟我来!”贝雷帽冷漠的声音第二次响起,他向蔚蓝之梦伸出手,想要牵住她。

    蔚蓝之梦开心地将手送出,却蓦然发现面前的黑墙出现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里面一片空洞和晦暗,只能看到黯淡的光晕在空间中散射,仿佛夕阳完全下山之前那一瞬间的清冷。

    5.

    她抓住他的手掌,脱口而出道,“你的手好凉!”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小门,一只小鸟,羽毛花纹就象甲骨文一样怪异,箭一样从两人之间的空隙掠过。蔚蓝之梦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抱住贝雷帽的胳膊。

    贝雷帽似被电击了一样,身体抖了一下,猛然转身,用力地搂住蔚蓝之梦。

    多日的期盼,同行的沉默,酝酿已久的激情,让两人如磁铁正负极一样,迅速地融为一体,吻在一起。

    蔚蓝之梦微阖双眸,仰头承接那期盼已久的热吻。

    两块冰片,沁人心脾的冰凉。接着,一块润凉的椭圆形玉石开始在口中游走。那玉石不断延伸,从口腔悠悠下行,沿着喉咙,缓缓进入心脾,一直坠落到脚底,整个人仿佛落入一个千年冰窟,说不出的畅快冰爽。

    “天啊!天啊!”蔚蓝之梦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人生第一次经历了冰之吻。

    当那股仿佛亘古不变的温柔的冰凉逐渐开始消融,蔚蓝之梦睁开眼睛,发现贝雷帽正低头注视自己。他的一双眼睛深情且空洞,又似乎藏着一些不知所措和情非得已。

    两人的身体有些木然地分开,蔚蓝之梦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黑墙,惊奇地发现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不见了,那道密不透风的黑墙似乎将她隔离起来,再也回不到来时的路。

    蔚蓝之梦惊恐地盯着小门曾经的位置,对着贝雷帽喊道,“小门不见了,小门不见了,怎么会这样?!别处还有门吗?咱们怎么从这里出去?”

    贝雷帽面无表情地望望黑墙,然后又转向蔚蓝之梦,“出不去了,这个小门是唯一通道,现在,你已经属于这里,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

    6.

    冰凉的吻,突然消失的通道,诡异的暗黑之地,蔚蓝之梦知晓自己已深陷险境。只是,她还没有搞清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身在何方?白色贝雷帽到底是谁?

    她恐惧地意识到自己已失去了自由。彼时彼刻,她只想逃离,想回到最初,甚至想回到刚才在秦谷学院大门口的那一瞬间。那个拥抱朝阳的女孩,多么让人羡慕!

    她猛然转身,拼命往回跑,死命地撞击黑墙,不顾荆棘乱刺,大力撕扯灌木,想拽开一道口子,爬出去,她只有一个念头,回潍坊,回到妈妈身旁,再也不离开爹娘。

    可那堵黑墙无论怎样撕扯,只是晃动、伸展,却丝毫不见位移和破裂,甚至一点缝隙都没有显现。灌木上狰狞锐利的尖刺,扎在手上脸上却没有任何感觉。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每一片叶子上都浮印出一张五官模糊、目光呆滞的脸。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蔚蓝之梦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贝雷帽苍白的脸上现出尴尬、内疚、不忍的复杂表情,他转身望着别处,等待着蔚蓝之梦停止叫喊。几只甲骨文羽毛怪鸟被蔚蓝之梦的叫喊声惊起,从黑墙上扑棱棱飞下来,围着他们旋转,发出谴责、不满的叫声。

    当蔚蓝之梦终于平静下来,他走过去,想再次把她揽入怀中,抚慰她的情绪。

    蔚蓝之梦愤怒地拨开他的胳膊,质问道,“你究竟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干什么?!”

    “我是马为啊!”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无辜地望着蔚蓝之梦。

    “那好,我问你,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

    “新浪鸢都聊天室。”

    “我的罩杯是多少?”

    “80C。”

    “我给你买了什么牌子的内衣?”蔚蓝之梦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叫马为的家伙竟然答出了这么私秘的问题,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愤怒的惯性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你应该问我是多大号的内衣,我专门给你强调买大号的。”他坏笑起来,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神采。

    接着,似乎想起来什么,他食指和大拇指夹住往嘴里一塞,一声华丽的口哨像一条抛物线一样投向远方。很快,一条白色的细狗,从晦暗的空间中跑了出来,它的眼睛与贝雷帽同样空旷。

    蔚蓝之梦看到一条眼神空洞的狗狗突然窜出来,吓得一激灵,连忙藏到贝雷帽身后。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蔚蓝之梦。”贝雷帽开心地把女孩引荐给它。

    “别怕,它叫暗夜寻踪,我最好的伙伴,你们以后可以多聊聊。”贝雷帽又把它介绍给蔚蓝之梦。

    暗夜寻踪裂开长嘴,憨厚地笑了笑,礼貌地伸出前爪。蔚蓝之梦略有迟疑,怯怯地握住它的爪,上下摇了摇,见它乖得很,便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顶。暗夜寻踪很受用地卧在她身旁,仰头望着她。

    不出所料,暗夜寻踪的皮毛和身体同样没有体温。不过,无论在什么地方,狗狗总是可以信赖的,她轻柔地爱抚着狗狗,悄悄问它,“你是怎么到的这里?也和我一样,不听大人的话,被人骗进来的吗?”

    贝雷帽听到蔚蓝之梦的揶揄,撇了撇嘴道,“它一直住在这里,不是被骗进来的。不仅有狗狗,这里各种宠物样样俱全。只不过,它们都与自己的主人分离,唯一的希望就是再见到主人,见不到,就一直等。”

    “能告诉我那个小门究竟怎么回事吗?”经过最初的惊恐和愤怒,蔚蓝之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惟有这个叫马为的人,她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7.

    “走吧,带你去我的住处休息一下,至于小门,以后你会明白的。”贝雷帽似乎又恢复了冷漠。

    暗夜寻踪前方带路,两人并排在后彳亍而行。

    蔚蓝之梦此时才开始认真观察这个新世界。这里光线晦暗,勉强能看清周围情状。远处,一条从天而降的黑线延伸到无穷远。这条黑线将世界一分为二,线外一片明亮,线内就是他们所处的黑暗世界。蔚蓝之梦清楚,那条黑线就是她刚刚撕扯过的黑墙,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冲破黑墙,回到那边去。

    昏暗中,不时飞过团团磷火,将黑暗暂时点亮。借着磷火闪耀的瞬间,看到一栋高楼门前挂着两个大灯笼,上面写着几个诡异的不知什么含义的文字。周围还稀稀落落的分布着西式建筑,与秦谷学院门口见到的那些建筑相像。

    不时有人沉默地从身旁走过,让人惊奇的是,行人有的穿着棉衣,有的穿着短袖衫,穿中山装与穿古装的结伴而行。无一例外,所有的人都仪容整齐,大多数人面无表情,有些则露出迷之微笑。

    蔚蓝之梦津津有味地观察着街上的行人,就象在看一部电视剧,似乎已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

    突然,一团磷火从眼前闪过,把蔚蓝之梦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抱住贝雷帽寻求保护,贝雷帽却使着眼色使劲往外推她。蔚蓝之梦心想,你那眼睛就是个空空的眼眶,我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意思?

    顺着他眼色指点的方向,一个高大丰满,穿着一身职业装的女人在怒视他们。蔚蓝之梦一看就明白了七八分,反而将贝雷帽拥得更紧,乜了他一眼,问道,“她是谁?!给我老实交代!”说话间,那女人已扭头离开。

    “她只是一个同事。”贝雷帽嗫嚅道。

    “一看眼神就知道你俩不是一般关系!对了,为啥在你们这里,女人的眼神比你们男人要生动?”

    “因为性别的原因吧。”贝雷帽在敷衍。

    “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转移我的注意力!”

    “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普通同事而已。”

    “在网上,你不是说没有和其它女人交往过吗?还说我是你的初恋,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我和她确实没有爱情,你真是我的初恋!”

    “刚才还说是普通同事,这又说没有爱情,骗子!”

    贝雷帽一时语塞,沉默良久,下了决心似地说,“你不是一样在骗我?”

    “此话怎讲?”蔚蓝之梦一脸懵逼。

    “你和我在网上山盟海誓,夫妻相称,可你却和我聊天同一时间与别的网恋对象互撩。生活中你一个月就参加了三次相亲。”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与上一个男朋友同居两年,流产两次。”

    蔚蓝之梦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心想,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怪不得他见我时如此冷漠装逼。可我真的只对马为一个人动了心啊,互撩?明明是那些人在骚扰我,我不堪其扰,怎么竟成了互撩?相亲,哪次不是因为怕老妈担心才走形式去的?至于流产,那是自己的第一段感情,本来就是照着结婚去的,否则怎么会为他流产两次?

    她本想为自己解释辩护一番,可看看贝雷帽那空洞的眼眶,心想还是算了吧。我自问心无愧就好!可又心有不甘,还是忍不住反击道,“事实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向你保证,我没有骗你!”

    这时,一个穿着对襟马褂的小厮跑过来传话,晚上在大餐厅议事,请贝雷帽务必带蔚蓝之梦参加。

    8.

    那栋挂灯笼的大楼门口人声鼎沸,各路人等鱼贯而入。两个大灯笼磷火熊熊,让这暗黑世界一时热闹起来。

    蔚蓝之梦挎着贝雷帽的胳膊,似一对恩爱夫妻,暗黑璧人,光彩照人地进入大厅。暗夜寻踪则夹着尾巴,悄悄藏在蔚蓝之梦红色长裙下面,偷偷跟进来。议事厅断然是不能让狗子进来滴,可这狗子天生好奇,一定要跟了来。

    经过适才那场争吵,看到蔚蓝之梦委屈的样子,贝雷帽感觉有些理亏。通过暗黑世界信息云收集到的八卦信息,有多少是真实的?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刨根问底,疑神疑鬼,终将以悲剧收场。而寻找心灵的共鸣,宽容对方的过去,展望未来,才能修得正果。

    心理的障碍一旦扫除,贝雷帽的情绪便高涨起来,多日在网上培养的感情似乎一下子恢复且更加热烈,他那空洞的眼睛也似乎有了神采,注视蔚蓝之梦的眼神变得温柔且深情起来。

    贝雷帽“夫妇”与“五长老”坐在同一张大圆桌,五个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端坐正中。

    少女们的助兴歌舞刚一结束,五长老中的核心,那位体型宽大的首领就威严地咳了一声,全场立即静了下来。可暗夜寻踪恰巧在此时发出了狗狗特有的呜咽声。

    大首领本来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听到狗声勃然大怒,下令立即处死暗夜寻踪。几个黑衣大汉立刻走过来准备拿住狗狗。暗夜寻踪吓得盘成一团,躲在蔚蓝之梦裙下瑟瑟发抖。贝雷帽吓得脸色煞白,他知道大首领一向说一不二,一言九鼎,狗狗今天看来在劫难逃了。

    不知哪来的勇气,蔚蓝之梦突然抱起狗狗,站起身来,直面大首领道,“它是被我领进来的,我第一天来到这里,不懂规矩,”大首领笑眯眯地望着蔚蓝之梦,不待她说完,就宽容大量地表示,“既然是客人带来的,那就算了,你请便吧。”

    这时,那个仇视蔚蓝之梦的高大丰满女人走过来,在大首领耳边密语几句,听尾音似乎是“准备好了”。

    大首领听罢,转头意味深长地又看了看蔚蓝之梦,宣布道,“今天有贵客到此,这位女士是长老会专门请来协助我们事业的贵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我们打破议事规则,先用大餐,欢迎贵客到来,上硬菜!”

    9.

    大首领话音刚落,十几个戴着白帽子的大厨,推着三辆低矮的平板车缓缓进到大厅中央。板车上躺着三个洗得亮白的人,两男一女。

    食客们个个充满期待,面带微笑地期待着大餐仪式的开始。蔚蓝之梦看着这怪异的情景,感到莫名其妙。

    大厅中央空地上,迅速架起三个白色的烧烤炉,磷火点起来,烧烤大餐即将开始。蔚蓝之梦定睛一看,差点吓尿,正要尖叫,被贝雷帽一把捂住嘴。不错,那烧烤炉竟然是人的大腿骨作为支架,肋骨当做横梁做成。

    此时,厨师已开始现场宰杀,三具食材主动配合,一会功夫,鲜肉、下水已上了烤炉,磷火在脂肪的助力下,飘摇跳动,大厅里飘扬着难以名状的香气,食客们大快朵颐,欢声笑语。

    此时,大首领在其他几位长老陪同下,托着六只眼睛串成的极品尊贵烤串,来到蔚蓝之梦面前道,“最美的食物献给最尊贵的客人,请女士笑纳品尝。”

    蔚蓝之梦看到眼串,二话不说,立即昏厥过去,大首领拍了拍贝雷帽的肩膀,“你一定要照顾好这位女士,她可是我们的希望,她若有个闪失,拿你是问!”

    10.

    蔚蓝之梦被那个高大丰满的女人背到一个幽静的房间,像扔粮食口袋一样甩在木板床上。那边厢大首领方才开始宣布所谓的重大事件。

    “乡亲们呐,那边马上就要开学,且正在大规模施工,我们的家园受到了严重威胁!”

    “勇士们组成的长墙,被那边的阳气压迫得一退再退,我们已无路可退,必须增强我们的阴气,阻碍他们的扩张。”

    “今天的大餐只能增强我们的气力,却不能实质性提高我们的战斗力,红衣女士是那边过来的,待会我们要举行祭拜仪式,以阴养阴。”

    贝雷帽听到大首领如是说,心想,当初可不是这样给我说啊,只说要骗那边的女人过来增强阴气,可没说要祭拜啊!他感觉妥妥地被长老会利用了。

    正思忖,一辆华丽大车已经驶到议事厅大门口,众人将尚在昏迷中的蔚蓝之梦抬上车,向馒头山祭拜台驶去。

    七手八脚,众人将蔚蓝之梦抬到圆盘状祭拜台上,五长老、各家族话事人,围着她开始做法。法毕,一声令下,众人簇拥上来,开始抢拽蔚蓝之梦的头发,以作为增强阴气的饰品。

    贝雷帽大声阻止众人,“那是我的女人,你们不能这样对她!住手!”

    没有人在意贝雷帽的阻止,接着,大首领又下令,脱掉蔚蓝之梦的衣服,全裸献祭。

    在撕扯头发的间歇疼痛中,蔚蓝之梦渐渐苏醒过来,恍惚看到贝雷帽正与众人搏斗,使出浑身力气阻拦别人拽她的秀发,脱她的裙子。贝雷帽身边,暗夜寻踪与其并肩英勇作战。一名络腮胡子大汉,挥舞着一根人类大腿骨,正中贝雷帽头部,鲜血顺着脸颊呼呼流了下来。

    蔚蓝之梦看到这一幕,使出浑身力气,对着贝雷帽喊道,“马为,我爱你!”

    众人被女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呼喊惊呆了,一时不知所措。

    贝雷帽捂着伤口,大声喊道,“快跑!”

    11.

    蔚蓝之梦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她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找到黑墙,越过黑墙,她就会得救。在暗夜寻踪的引领下,两人迅速赶到黑墙。

    长老会的大军在后面紧紧追赶,蔚蓝之梦用力地拉拽那些叶子人脸,盼望能发现缺口。贝雷帽则低着头紧紧盯着地面寻找。暗夜寻踪则把两个前爪搭在墙面上飞快地刨着。

    杀声越来越近,蔚蓝之梦不禁提醒贝雷帽,“你在地上能找到什么?”

    “找到落地的甲骨文花纹鸟,就好办了!”

    此时,蔚蓝之梦终于从一个轮廓非常模糊的人脸叶子处取得了突破,挖开了拳头大小的一个洞,一束阳光从洞口射进来。蔚蓝之梦激动地泪流满面,透过小洞往外努力张望着。

    她看到那边的红花绿草,看到返校的学生背着行李匆忙行走在树影斑驳的大路上,看到近处慢悠悠打太极拳的退休老教师,这一切,那么美好的一幕幕!她对着那位老拳师,对着她如此热爱的世界,使出浑身力气喊道,“救救我!我在这里!”

    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即使有人走过这个洞口,与她近在咫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她的求救。

    长老会的大军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蔚蓝之梦有些纳闷,他们不追了?

    “那边的学生在大规模返校,工地上的施工伍也人员齐备,对黑墙造成很大威胁,长老会的队伍都去各个薄弱点抵抗阳气和正气去了。

    “这么说,我们安全了?”蔚蓝之梦心有余悸地问。

    “他们随时会回来包我们的饺子,看似安全的时候,其实是最危险的时刻!”

    贝雷帽头上依然在流血,蔚蓝之梦灵机一动,打开随身携带的坤包,取出一件薄薄的东西,面带羞涩地递给贝雷帽。

    “那么多生死关头你都闯过来了,坤包竟然还没丢?”贝雷帽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接过那东西,发现是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灰色厚实的布料,一条鳄鱼正活灵活现地看着他。

    “把它戴到头上,包住出血点,否则你的血会流干的?”

    “我手笨,戴不好哦。再说了,把内裤穿在头上,真的好吗?”贝雷帽有点犹豫。

    “让你戴你就戴,别磨叽!”蔚蓝之梦终于接受了这个贝雷帽。

    12.

    远处的厮杀声逐步减弱,渐渐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惯常的死一样的沉寂。

    那传令小厮又来了,看到蔚蓝之梦在场,便贴着贝雷帽的耳朵悄声说,“大首领要见您。”

    “什么时候?”

    “现在,五长老要在前线集体会见您。”

    贝雷帽只好告别蔚蓝之梦,摸摸暗夜寻踪的脑袋,跟着传令人往北侧黑墙走去。

    大帐中,大首领肥胖的身体在磷火跳跃的光影中,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怪兽。

    “我们快撑不住了!”大首领声音低沉且沮丧。

    “他们今年扩招了50%学生,而且学生今天已经开始大规模返校。我们的生存空间面临彻底丢失的危险,几千父老乡亲将可能成为孤魂野鬼。”

    磷火在风中凄惨地跳动,大帐中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需要我做什么?”良久,贝雷帽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大首领注视着贝雷帽,“一切全靠你了,杀死那个红衣女人,用她的血肉增强全军的战斗力,给那边造成巨大的混乱和恐慌,我们就暂时得救了!”

    “可是,她是我的爱人……”

    “在宗族利益面前,一个外来的女人算什么?连蝼蚁都不如,你注定将成为我们宗族的骄傲,成为我们暗黑世界的领袖,去吧,我的孩子,去把她扛到祭拜台,分而食之!”

    蔚蓝之梦,此时正在家里等着贝雷帽归来。她查看着贝雷帽留在家里的,粘满血迹的鳄鱼内裤,脸上荡漾着笑。

    他们住的地方北侧,靠近黑墙处有块高地,那里有泉水,她带着鳄鱼和暗夜寻踪,去寻找泉水,洗濯那血污的鳄鱼。

    那只鳄鱼经过泉水的洗礼,又变得活灵活现。她把它挂在树枝上,此时,她听到杀声又起,一群人,手里举着人骨大棒,跑在第一位,杀向他们家的,竟然是贝雷帽。

    13.

    蔚蓝之梦牵着暗夜寻踪,慢慢地沿着黑墙散步,她已经不在乎这一切,死就死吧,那都是命运。

    贝雷帽带着杀手们,穷凶极恶地扑过来。那些甲骨文花纹怪鸟吓得四处乱飞,一只竟然贴着地面在逃命。

    暗夜寻踪轻巧地歪头、张嘴,那只鸟就成了狗狗嘴里绽开的一朵花。

    它得意地跑向蔚蓝之梦,要把这花朵送给她,这花朵的花瓣和汁液,能把她送走,送到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当蔚蓝之梦接触到那只鸟的血液,那黑墙立即就消失的不见踪影,暗夜寻踪、贝雷帽,以及那个暗黑世界的一切,都消逝的干干净净。

    蔚蓝之梦在阳光中徜徉,经过一栋大楼,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欢迎新生!

    经过槐树林,看到路边的树枝上挂着一个熟悉的鳄鱼内裤,她驻足停住,是的,它还是湿润的。

    秦谷学院门口的那个拥抱朝阳雕塑,就在她的身边,她不禁对着太阳,张开了双臂,感恩的眼泪,在阳光中尽情挥洒。

    那三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维修工,已经停止了争论,正在做维修收尾,门口等待进入的车辆长了很多,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蔚蓝之梦又环视了一遍这个学院,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可是,她却看到远远的有个人在向她招手,那人戴着一顶白色贝雷帽。

    蔚蓝之梦惊叫一声,连忙向小门跑去。

    “站住!你的路票呢?”门卫换了一个人,一个非常严肃负责的人。

    “我没有路票,进来的时候没给我!”

    “登记了吗?”

    “有人在追我,能不能放我出去?那个人要杀我!”

    “这是核工业院校,没有路票,没有登记,必须接受检查!”

    ……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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