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十点二十,马伟业推开卧室门,嘴里叼着半截烟,身上的酒气直呛我鼻子。
我拢了拢肚子,瞪着他,“你血压那么高,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喝酒!不要喝酒!”
马伟业捻灭烟蒂,坐在床边,紧紧握住我双手,双眉耷拉下来。
“文丽,我哥有个二十五平米的朝南平房,设施齐全,离我上班地方又近,附近菜场,超市,医院,都有。”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哥的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马伟业垂下眼皮,支支吾吾:“明天……我们就搬过去,现在住的这套房……租出去,租金用来给晨晨读书。”
晨晨是马伟业和他前妻的儿子。
我立马从他手里抽出双手,猛捶他背脊,马伟业不还手,抱着头趴在床边,像只任人欺凌的老狗。
晚上,我背对着马伟业睡,他三番五次替我掖被子,我都赌气掀开了,他只能用手压住被子,我心里愁绪万千,难以入眠。
我跟马伟业是同事,我那会在工厂里做材料采购,他是负责拉材料的司机,因为工作关系我俩经常一起出差。
他成熟豁达,幽默风趣,枯燥路途中,我经常被他金句频出的段子逗弄得前俯后仰。
熟悉后,我俩水到渠成从同事变成了情侣,我们都是二婚,所以十分珍惜这段感情,他跟我坦白了过去。
马伟业当时跟前妻离婚半年,有个读六年级的儿子,怕影响儿子,离婚的事没告诉儿子,前妻带着儿子住在他老家,跟他母亲住一起。
他谈起前妻时,眼睛是润湿的,跟很多中年夫妻一样,他们的婚姻败于围城里的鸡零狗碎,无数次争吵中,感情碎了一地。
俩人都争着要儿子,他前妻最后只要了他十万存款,三室一厅的房子给了马伟业,条件是要儿子抚养权。
儿子只有一个,马伟业无奈同意,俩人协议离婚。
我当时心生敬佩,他前妻绝对是个好母亲,因为马伟业那套房子市值一百二十万,可他前妻眼里只有儿子。
我和马伟业确定情侣关系后,搬进了他名下三室一厅的房子,我两没办酒席,只拍了一套婚纱照。
马伟业是十足的居家好男人,住在一起后,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他承包了所有家务,我下了班就葛优躺,他连瓜子都替我剥好。
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这样热气腾腾的日子,知暖知热的男人,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住一起第二个月我怀孕了。
我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当时还没领结婚证,还没见双方父母,我俩去医院准备流产。
医生却建议我留下孩子,医生说我体质虚,凝血功能不好,冒然流产可能引发大出血。
我当时想了很久,我毕竟已三十四岁,跟前夫没孩子,思前想后,我决定生下孩子。
马伟业开心得笑出了声,当晚就打电话告诉他母亲这件事,可我从他下撇的嘴角看出,他母亲并不开心。
我有心理准备,虽然他跟前妻的感情破裂了,但是在他母亲心里还是认他前妻,而且他前妻跟他母亲还住一块。
马伟业当时紧紧抱住我,语气温软:“你反正跟我过,我母亲年纪大了,不要跟她计较,我把你当公主宠。”
我倚在他心窝子里,约好第二天去领结婚证。
2
领证时我才发现身份证过期了,娘家在千里之外,坐车来回要六天,我高龄怀孕,孕吐厉害,根本折腾不了。
马伟业说那就等生下孩子再回去,我点点头,万一路途颠簸中孩子出什么岔子,我可受不住。
每次产检,马伟业都提前排好休息带我去医院,小心翼翼搀扶我,每天给我变着法子煲汤,给我按摩小腿,讲段子逗我开心。
我俩满心期待着孩子出生,可偏偏出现开头一幕,出租现在住的宽敞明亮的大房子,还以给晨晨凑学费为理由,晨晨一直是马伟业心结。
临睡前,马伟业告诉我,他母亲前两个月心肌梗塞要做支架,怕我担心没告诉我,那手术费是他前妻出的,所以他前妻手头没钱了。
退一万步说,他前妻当初要是跟他掰扯打官司,这房子还不到一定落到他手上,他前妻又没工作,这实在没办法了。
我躺在床上眼泪簌簌流,床下床单被我拧成菊花。
如果我不同意,马伟业心里肯定怨我,他一直把晨晨当宝贝,每周一个电话,用善意的谎言掩盖离婚事实。
如今他离婚一年多,每个月回家看晨晨一次,他一直告诉晨晨他是在外地工作。
我一夜未眠,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当阳光透过窗帘洒在我炙痛双眼上时,我闻到了熟悉的鸡汤香。
马伟业已熬好鸡汤,香浓的鸡汤上还撒了红红点点的枸杞,他弓腰端到我床前,我睁开双眼,他轻轻扶我坐了起来。
我喝了口鸡汤,胃跟心一起暖了起来,“你联系搬家公司吧,我再眯会。”
马伟业一直勾着的眉头舒展了,眼睛里闪烁激动泪花,“老婆,你真好,我会宠你一辈子。”
“你真宠我就少喝酒,医生都说了,你这血压要时刻注意,你就是不听。”
马伟业立刻把餐桌上喝了一半的老村长扔进垃圾桶。
我跟马伟业就这样搬到了他哥的出租屋,虽然马伟业母亲不待见我,但他哥似乎是个随和的人,见我挺着肚子,笑眯眯说。
“你跟我弟好好过日子,我母亲思想封建老朽,当初我离婚,她也是要死要活,老一辈都那样。“
我笑笑,马伟业掏出钱给房租,他哥先是伸手推脱,来回推让几番后,收下了。
我环视着仅有二十五平米的出租屋,虽小,但十分温馨,窗明几净,窗台上还有一盆茂盛生长的粉色绣球花。
足月后,我生下女儿,我本以为马伟业母亲会来看我,但我的床边从始至终只有马伟业一人忙忙碌碌。
我不再奢望他母亲能接纳我,只要马伟业一心一意待我,我就心满意足。
可惜事与愿违。
3
月子期间,马伟业为了照顾我暂时辞了工作,他说:“月子对女人很重要,你本就是高龄产妇,我不想你受一丁点苦。”
我当时眼窝热热的,我没奶,夜里喂奶都是马伟业起来,白天他忙着给我做饭煲汤,我睡觉时他就哄宝宝。
整个月子期间,我过得舒舒坦坦,但是出月子后,情况急转直下。
马伟业电话突然多了起来,打电话给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儿子,晨晨似乎知道了他离婚的事实,说话总带着哭腔。
马伟业开始烦躁,易怒,脸拉得比长白山还长,晨晨刚读初中正处在叛逆期,他三天两头往老家跑,安抚晨晨。
我也理解,并没说什么,反正也出月子了,马伟业不在家,我就一个人带女儿。
马伟业看晨晨的频率从之前的一个月一次变成了一星期一次,但不管怎样,晚上都会回家,这是他给我的保证。
从他越来越紧蹙的眉头我猜测晨晨可能知道他离婚了,我安慰他:“晨晨长大后会理解你的,纸包不住火,这事他早晚会知道。”
马伟业突然抬头怒视我,眸光蜇人,声线硬冷,“晨晨只是孩子,哪里懂婚姻,只知道妈必须是亲妈,爸必须是亲爸。”
我愣住了,跟马伟业在一起一年多,这是他第一次跟我红脸。
接着他告诉我一件事:“晨晨因为他跟前妻离婚,郁郁寡欢,不跟人说话,整天胡思乱想,已有抑郁倾向。”
我惊得张开了嘴,离婚虽然是父母双方的选择,但孩子却是无辜的,我也是母亲,自然能理解父母对孩子的爱。
马伟业每天都会给晨晨打电话,有时一聊两小时,有时在电话里吵,有时候晨晨不接他电话,马伟业只能借酒消愁,血压一天比一天高。
直到那天马伟业打晨晨电话,一直无人接,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了晚上,他坐不住了,打了电话给前妻,他前妻在电话里大吼。
“晨晨自杀了,在医院!”
马伟业吓得形神具灭,飞奔医院,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回家,眼窝凹陷,头发油腻腻搭在额前,背脊矮下三寸。
“差一点,就差一点,晨晨就抢救不回来了。”
我退后噤声,不敢多语。
4
两个月后,我提出领证,当时晨晨已经接受心理治疗,恢复挺好。
马伟业虽然点头但目光游离:“再给我点时间,晨晨毕竟发生过那样的事,我现在领证怕他接受不了。”
我火上心头,拳头攥得紧紧的,怒吼道,“我们领证跟晨晨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知道!”
马伟业用沉默回击我的暴怒,我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他一声不吭去小卖部买了瓶白酒,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我一把夺过白酒,摔在地上:“有事说事,别喝酒,你血压一直飙高,医生的话你都当耳边风!”
马伟业双目圆滚滚,眼睛里分明带着怨恨。
从那之后,我俩有了争吵,他总是各种理由拖着不跟我领证,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感情。
那天晚上马伟业迟迟未归,我打电话给他,他哽咽告诉我,他妈心肌梗塞发作去世了。
我默默挂了电话,他家人一直不认可我,就算我知道也参加不了葬礼。
我心里隐隐不安,马伟业迟迟不跟我领证,难道仅仅是考虑他儿子的感受吗?等他回来,我一定要跟他说清楚这件事!
马伟业半个月后才回来。
期间很少接我电话,接了也一直说忙,要不就是在电话里哽咽。
他进门那一刻,我心还是疼了一下,他瘦了一圈,白色衬衫皱且脏,空荡荡挂在他身上,他下巴尖了,鬓角有了一络白发,眼眶围着一圈黑线。
他一只手抱女儿,一只手抱我,哭得地动山摇,我心被他哭得揪了起来,考虑他精神状态,我暂时没提领证的事。
可是生活真的是瞬息万变,马伟业回来第六天夜里,意外发生。
半夜,他突然支身坐床边,大汗淋漓,用纸巾擦汗,我打开灯问他怎么了,他先是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然后就喘不上气,接着舌头打结,连话也说不出,嘴巴拼命张大,脸色紫胀,用手指指喉咙。
我吓得手忙脚乱,哆嗦着手打了120,到了医院马伟业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赶紧打了电话给马伟业大哥,一个小时后,大哥带着一个女人赶来了,那女人就是马伟业前妻。
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术室的门,希望医生能带来好消息。
可惜天不遂人愿,马伟业高血压引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
我眼前一片黑,晕了过去,醒来后却得知一个更让我崩溃的消息。
马伟业前妻站在我病床前,冷冷看着我,她告诉我,马伟业已跟她复婚,并且把他名下的那套三居室房子过户给了她。
我一开始以为听错了,她顿了顿又说。
“复婚是老马主动提的,晨晨的自杀对他打击很大,加上他妈临死前让他一定要给晨晨一个完整的家,我知道他跟你有个女儿,但比起养育了十三年的儿子,他还是选择了儿子。”
我无法接受残忍现实,一阵天旋地转,疯狂呕吐,吐完后,我身体和精神仿佛都被掏空,对马伟业的爱变成深入骨髓的恨!
5
回到家,我凝视空荡荡房间和嗷嗷待哺的女儿,深感无力又万分不甘,以后的日子将万分艰难。
我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一个月后,我起诉了马伟业前妻,我只希望我跟女儿能住到马伟业的那栋房子里去,有个落脚的地方。
结果被法院驳回,因为房子确实是在马伟叶生前过户给他前妻的,有凭有证,法院最终调解结果是从马伟业名下存款分割给我五千块。
我拿着那五千块,哭得昏天暗地,屋漏偏逢连夜雨,马伟业大哥此时也落井下石,驱赶我搬离他的出租屋,要么就给他房租。
我死活不搬,赖在出租屋里,要马家人给我个说法,可是女儿跟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根本没人在乎。
马伟业大哥三番五次赶我出去,我不堪其扰,最后搬走了,五千块钱付了三个月房租后,所剩无己。
这断无疾而终的婚姻彻底改变了我人生,婚姻或许是爱情的坟墓,但是无婚姻的爱情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爱情虽然令人向往,但无婚姻的保障下,就变得非常脆弱,马伟业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已经瞬间坍塌了。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给他婚姻,给他一个真正合法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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