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看花两眼泪,不共楚王言

作者: 郑十三豆 | 来源:发表于2016-04-13 23:36 被阅读348次

    又是一年秋天,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光秃秃的枝干仿若利刺,直插云霄。回首看了看远处那曾经熟悉而又繁华的楚宫,一声长叹,或许一切纷扰一切纠葛早就该结束了。如梦如幻,而今,只剩下一片荒凉。生命最终还是要归于尘土,归于宁静。

    恍惚间,又回到了曾经的那年。彼时,君未成名妾未嫁。那是陈国的宛丘,她和姐姐赤着脚,迎着风,穿梭在花丛中,就连空气中也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母亲说:“妫翟,你要记着,咱们宛丘的姑娘,一直是十分漂亮的。只是——”剩下的话,母亲没有说完,却花费了她一生的时间去明白。

    当蓿苜生长的最为茂盛的时候,在那一年的夏秋之际,整个陈国的王宫都洋溢着一派喜气,因为,姐姐和她,都要出嫁了。

    最后一眼回望自己的家乡,含着泪水登上了花轿,作别自己那段青涩而又快乐的时光。从此,世上再无妫翟,只有息妫。一路向南,途经蔡国。有使者来告:“蔡侯请姑娘来此做客。”蔡哀侯便是姐姐的夫君。一想到出嫁之后,与一起玩闹的姐姐,就要分隔一方,无法再见,她便应允了。即使只是短暂的相聚,她也要珍惜。

    看到她的到来,姐姐也是喜不自胜。姐妹俩,执手相看,一起闲谈。那一天,她们说了好多好多,追忆起在宛丘的快乐生活,想到自己走后父王母亲是否甚是思念,谈到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憧憬……不知不觉,日已西斜,晚膳的时间到了。这一顿餐宴,场面十分壮大。当她与姐姐跟随着侍从过来的时候,一切就开始不对劲儿了。她太美丽,以至于吸引了蔡国所有诸侯群臣的注意。蔡哀侯喝的昏昏沉沉,笑着对众人说:“看,这就是我的小姨子。”宴会过后,竟然直接调戏起她了。在出嫁的半路被调戏,她忧愤难言,掩面而泣,想找姐姐来说理。可是,当她找到姐姐的时候,姐姐比她更难过。相拥而泣,姐姐说:“我没有办法了,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妹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在这深宫之中怕也是在嘲笑声中度过了吧。”她擦干了姐姐的泪水,是的,姐姐更难,这么多年,从小到大,有一个绝色的妹妹在身边,所有的爱都是给妹妹的,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离开蔡国时,她看着在一旁默默送别的姐姐,在心里暗自说道:“这个仇,我一定会报。不仅是为了自己洗辱,也是为了姐姐。”

    终于来到了息国。在踏上息国土地的那一刻,她就在心里默默念道:“这里便是我以后的归宿,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我要尽我的全力去爱这里的土地和人民。还有——我的夫君。”

    那一段时间,是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时候。很多年后,无数个夜晚,她一直念念不忘。息侯,那个白白净净,甚至有点慵懒心无大志的男子,便是她的夫君。他会为她做一切,只要她开心,仿佛她便是她的全世界。煮酒、下棋、弹琴,看着时间缓缓流过。同时,她亦不忘提醒他有关朝事有关社稷。

    于是,本来的息国一盘散沙,在息妫到来之后,息侯励精图治,息国在这段时间里倒是逐渐强大一些了 。劝课农桑,百姓和乐。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度过了。

    直到那一天,她终于把蔡侯羞辱调戏自己的往事提及。息侯听罢大怒,但是息国作为一个弱小的国家,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比自己强大很多的蔡国。于是,在盛怒之下,息侯不得不借助于更为强大的楚国,他私下里让使者告诉楚王:“你们假装攻打我,我再向蔡国求救,你们就可以伺机灭掉蔡国了。”

    果然,一切按照息侯的计划进行。蔡国被攻陷,蔡哀侯被俘。本以为故事到此就会告一段落,却没有想到还有更多的曲折和灾祸。

    当蔡哀侯发现自己因为救息国而中计被俘,便决定要回报这个仇。于是,他告诉楚文王:“息夫人息妫绝美无比,倾国倾城,大王您一定会喜欢的。”听完蔡哀侯的描述,楚文王心动了。于是,他打算到息国去亲自见见那个息夫人到底有多么美貌。

    他看到了她,为她的美貌而瞠目结舌。他说,就算毁了这全天下,也要得到她。但是,她的眉里眼里,只有息侯一人。这样的小国君,如何配得到她这么美艳的女子?他的心里不禁有些恼怒。于是,在餐宴上,他派人下毒,眼睁睁地看着息侯吃掉有毒的食物,眼睁睁地看着息侯死在了他和她的面前。

    息侯已死,息妫悲恸不已。她想,既然无法为夫君报仇,死当同穴,只能以一死来了结这段夫妻情分,陪他共赴黄泉。

    举剑的那一霎那。楚文王过来了,他说:“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已经死了,你要是自杀也无济于事啊。”息妫不语。楚文王见她一心向死,便威胁说:“如果你不好好活着,不愿意嫁给我,我就让这息国的百姓为你陪葬。”最终,她屈服了。她嫁给了这个杀死了自己丈夫的刽子手。而楚文王,立即封她为夫人,将楚国女子向往的最高贵的位置赠予她。

    入楚三年,她为文王生下了两个孩子堵敖、熊恽。只是,三年来,未曾与楚王说上一句话。

    这三年,楚成王想尽了一切办法,尝尽了一切方法,都没能让息妫开口言笑。他以为,她只是悲伤,只是气愤,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他对她那么好,时间会治疗一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时间对于一个心已经死了的女人毫无作用。甚至,楚文王再度发兵征讨蔡国,将蔡哀侯囚禁九年而死,来为息侯报仇,以减少她内心对于息侯的思念。但是,她依然是那么忧伤。

    春暖花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楚文王在外狩猎而回,看见息妫对着这满园的花开暗自落泪,便再也忍不住想问:“你嫁给我这么多年,连孩子都有了,为什么就是不跟我说话呢?”息妫垂泪回答道:“我一个妇人,服侍两个丈夫,纵然不能死,又为什么要说话呢?”这三年,她为了息侯而缄默不语,不发一言。

    遍尝寂寞,以泪洗面。终于,楚文王死于征战外地的途中。那个让她又恨又爱的丈夫楚文王就这么死去了。她,内心中反而一片空白,没有了曾经想象的欢喜。

    长子堵敖即位,想要杀掉对自己有威胁的弟弟熊恽。于是,熊恽逃离楚国,暗自积蓄力量。在楚令尹子元的帮助下,年幼的熊恽再度回到出国的时候,杀掉了堵敖,自己继位为楚成王。骨肉相争,她欲哭无泪。两个都是她的孩子,无论哪个自己都舍不得啊,可是,却又毫无办法。

    成王年幼,楚国的大权很快便落入了子元的手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死了两任丈夫的息妫依旧那么美丽。于是,子元令人摇铃铎跳万舞来蛊惑挑逗息妫。息妫掩面而泣:“先王用这个舞蹈,是用来戒备鼓舞军队的,你忘记了要报仇了吗,反而拿这个来侮辱我这个未亡人。”子元叹道:“妇人没有忘记,我反倒忘记了。”但是,由于权力的日益扩张,息妫的倾城美貌,子元终究还是违背礼制强行住入宫中。

    她便重新开始在男人的世界里挣扎,不得不用自己的智慧来帮助尚且年轻的小儿子,哪怕已是身心俱疲。回想起当年在息国的那段时光,她辅佐儿子,将楚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得到了楚国百姓的爱戴。终于,斗班入宫怒杀子元,这才结束了这一场为期数年的子元之乱,而楚成王,这才坐稳了他的江山。

    ……

    于是,她选择搬到了宫外,远离那一片是非之地。

    她用一生的时间,来续接了当年母亲欲言又止的那句话——“红颜薄命”。

    在秋季的夕阳里,她微微一笑,一切都结束了吧?世人会说“红颜祸水,因为一个女人,毁了两个国家”,可是这副好皮囊,终究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如若可以,宁愿不要它。暮色四起,楚宫里,点点灯光隐约跳动。自己终是老了,或许,在那深宫中依然会有更加年轻的女子傻傻地渴望君王的宠爱……

    风乍起,几片落叶飞舞至胸前。忽然间想起那年秋天,息侯在窗前为她画眉插簪,他说:“这秋色再好,也不及你的一丝一毫。”终于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想着他,直到——有一天与他一起在另一个世界里再赏这河山秋色。

    附:这个故事大体是还原《左传》里关于息夫人的真实记载。另,民间还有一种传说:楚文王灭掉息国后,由于息夫人的恳求,楚王终于答应不杀息侯,使之成为一个守城门的小吏。在楚王外出打猎的时候,二人相见,且双双殉情。在殉情之处,有桃花盛开。故,后代亦称息夫人为桃花夫人,并在其殉情处修建桃花夫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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