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六哥方声涛曾任孙中山元帅府卫戍总司令,她的七哥方声洞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她的胞姐方君瑛为中国同盟会暗杀部的部长,她的四嫂曾醒曾是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她的丈夫曾仲鸣是汪精卫的秘书。她还有两个国文老师,一个是名满天下的蔡元培,一个是谤满天下的汪精卫,而她自己则是中国第一代留法画家,也是第一个考入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的中国女性,并曾以油画《吹笛女》入选“巴黎美术展览会”,她被法国美术界和新闻界誉为“东方杰出的女画家”,她就是“借西方之笔,画东方之韵”的民国著名女画家方君璧。
方君璧(1898—1986)福建侯官人,1898年出生于福建侯官县南通镇方庄一个富商之家,其父亲方家湜在汉口经营运输货栈生意,共育有儿女11人,其中4个男孩,7个女孩,方君璧排行最小,方家湜是一位见闻较广且思想开明的商人,并且因常年在汉口经商,深受张之洞洋务思想的影响,而方家湜胞兄方家澍更是支持侄儿辈们去日本留学,方家湜子女中先后被送到日本留学的就有儿子方声涛、方声洞、女儿方君瑛和儿媳曾醒、郑萌、王颖,而他们在日本留学期间,也都参加中国同盟会,成为同盟会的早期成员,并在日本积极从事反对清廷的革命活动,因此被世人称为“举族赴义”之家。
1912年,中华民国在南京成立,孙中山被推举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跟随孙中山出生入死从事反清革命活动的志士方君瑛、曾醒理应得到高官厚禄,但方君瑛、曾醒这姑嫂二人却无意为官,方君瑛婉拒福建省教育厅厅长之职,而是出任了福州女子师范学校校长,曾醒则出任监学,从事女性教育工作,同时向政府申请官费,准备去法国留学。
1912年8月,由于官费留学款项丰厚,可再负担1-2人的生活费用,方君瑛便携14岁的小妹方君璧同行,而曾醒则携其儿子方贤叔和16岁的十弟曾仲鸣一起赴法国留学,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汪精卫、陈璧君夫妇,汪精卫与方君瑛、曾醒都曾是中国同盟会“暗杀团”成员,彼此可谓是“生死兄弟”,用现在话来讲就是“男闺蜜”,也有史料称方君瑛与汪精卫是情人关系,汪精卫在前往北京执行刺杀摄政王载沣任务时,方君瑛曾向汪精卫赠诗一首:“相聚又相别,明朝各一方,为君歌易水,声意两同长。此去需珍重,无忘旧日欢,殷勤为汝祝,努力更加餐。”并在此诗笺背面,附录了古人的一首爱情诗:“意密形疏自幼闻,情深更厌雁离群。人间多少双飞侣,未必如侬切念君。”从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关系之密切。辛亥革命之后,汪精卫就曾提出了“不做官、不做议员、不嫖、不赌、不纳妾、不吸鸦片”的“六不主义”,以超然于政治之外的态度,携新婚妻子陈碧君,与方君瑛、曾醒等人一同奔赴法国留学。
年方14岁的方君璧随姐姐方君瑛等一行人远涉重洋抵达法国巴黎之后,在巴黎附近的蒙塔日城立足,当时蔡元培、李石曾等留法前辈以蒙塔日城为中心组织留法勤工俭学,方碧君与曾仲鸣在当地一所中学寄读,每到周末回家时,就由蔡元培、汪精卫、李石曾等人辅导学习国文,除了熟读古文之外,还要学习作诗填词、练习书法,两个青春少男少女在中国文史方面的才华,就是蔡元培、汪精卫、李石曾等人给打下的坚实基础。
在中学学习三年之后,方君璧考入未里安画院学习西洋画,但仅学习了三个月,就因为1914年夏欧洲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而终止,这个东方大家庭遂转入法国南部的波尔多市,这是一个盛产红葡萄酒的地方,被世人誉为“葡萄酒之都”,当时法国政府也迁到这里。方君璧转入波尔多城省立美术学校学习,又在这里学习了三年并以优异成绩毕业,于1920年回到巴黎,并考入全世界赫赫有名艺术圣殿——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校,成为第一名考入这所世界艺术名校的中国女性,当时她也是班里唯一的亚裔面孔,方君璧受业于著名画家殷伯教授,与同在此校求学的徐悲鸿成为同学并交集一年,但徐悲鸿当时还只是一个旁听生,其法文水平还达不到熟练的程度。
已在法国留学八年的方君璧,此时已经出落得青春靓丽、仪态万方,一派大家闺秀的沉静与温婉,颇具东方女性的魅力,不但国学素养深厚,能够作诗填词,还写得一笔好字,而且还学会了一口纯正而流利的法语,这在留法学生中是不多见的。而此时方君璧已经学画多年,在巴黎国立美术学校这个大师云集的艺术殿堂,她以超常的专注与毅力投入艺术创作之中,将油画技巧、精神、哲理融为一体,创立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尤其神奇的是,久居国外的方君璧,其人物画中竟没有出现西方女性的身影,全都是温婉的中国女子,不但美丽典雅,而且气质超群。
1922年,方君璧与曾仲鸣在法国安纳湖畔结为夫妻,当年的一对金童玉女,经过10年的异国磨砺,终于在异国喜结连理。1924年,方君璧以《吹笛女》和《H小姐的肖像》入选法国最具盛名的沙龙展——巴黎春季沙龙展,作品展出之后,引发巴黎艺术圈和媒体的巨大轰动,以包括《巴黎妇女画报》在内的各主流报刊争先刊登方君璧的大幅肖像照片和作品照片,《巴黎美术》杂志更是将《吹笛女》作为封面刊登,方君璧也是第一个参加巴黎春季沙龙展的中国女性画家,蔡元培曾这样评价他的女弟子:“借欧洲写实之手腕,达中国抽象之气韵,一种尝试,显已成功,锲而不舍,前途斐然!”
《吹笛女》以清新而性灵的笔触,画出了东方女性的神韵,黝黑的齐耳短发与眼眸,长笛及长笛上悬垂的中国结双色挂穗,紫面绿底的斜襟中式罩衫,无不再现东方之元素,流溢着东方女性之美,难怪《吹笛女》能够如此吸引法国人的眼球。那么这幅当年惊艳巴黎的布面油画作品,以谁为模特画的呢?原来《吹笛女》中的模特原型,就是我国著名的音乐教育家、文学翻译家、云南艺术学院教授方于先生,当年方于在法国师从著名音乐家玛黛依斯夫人学习声乐,曾与著名画家潘玉良朝夕相处,一起学习素描、油画、中国画和雕塑,因此与方君璧相识并成为挚友。方于教授曾是冼星海的老师,与丈夫李丹合作翻译了法国作家雨果的世界名著《悲惨世界》。
1925年,方君璧与曾仲鸣应邀回国,双双出任刚刚组建不久的国立广东大学教授,当时的广州是中国南方的政治中心,方君璧将清新的西画艺术带到广州,不但学校对她的艺术极其重视,而且岭南美术界也对方君璧的艺术成就推崇备至,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高奇峰所主持的广州游艺会邀请其拿出作品参加展览。
1925年7月1日,为了统一全国,中国国民党政治委员会在广州成立了国民政府,史称“广州国民政府”,汪精卫出任政府主席,由于汪精卫与方君瑛、曾醒的特殊关系,于是特别邀请曾仲鸣担任自己的秘书,并以重金购买方君璧的一幅名为《陆放翁诗意图》的油画作品,悬挂于广州中山纪念堂内,也算是对当年“苟富贵,勿相忘”的承诺。
1926年,方君璧又重返巴黎,在国立高等美术学校校长皮埃尔-勃纳尔画室进修两年,后来方君璧又对国画产生浓厚兴趣,并尝试用中国笔墨进行绘画,还经常与岭南派大师高剑父、高奇峰切磋画技。方君璧在学习中国画时,从不临摹名家作品,而是坚持写生,这也是她学习西画养成的良好习惯。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方君璧的生活是惬意的,过着平顺和幸福的小日子,丈夫曾仲鸣在国民政府为官,历任国民政府秘书、汪精卫秘书、国民党中央候补执行委员,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铁道部次长兼交通部次长等职,而方君璧则沉浸在自己的绘画领域,在艺术的海洋里自由驰骋且锐意进取,经常往返于中国和法国之间,并频繁参加巴黎春季和秋季沙龙艺术展,而她的参展作品,也经常引得西方人频频赞叹。
方君璧的人生命运之转折,发生在1938年12月18日,当时抗日战争正处于最艰苦时期,中国的半壁江山已经沦陷于日本军国主义的铁蹄,国民政府也由南京迁都重庆,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尚未爆发,中国在世界上处于孤立无援之状态中,亡国论一度甚嚣尘上,身为国民党副总裁的汪精卫竟然擅自离渝出走越南河内,并于1938年12月29日发表了《致蒋总裁暨国民党中央执监委》的电报,即臭名昭著的“艳电”,公开叛国投敌,走上了可耻的卖国之路,曾仲鸣由于与汪精卫至深的历史渊源关系,也被汪精卫裹挟到了河内,身不由己地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了汪精卫。
1939年3月20日,曾仲鸣电邀居住在香港的妻子方君璧携7岁长子来河内告别,居住在高朗街汪精卫的寓所中,次日凌晨,由“军统第一杀手”陈恭澍率领的特工小组执行刺杀汪精卫的任务,但在混乱之中,曾仲鸣身中数枪不治身亡,方君璧也身中三枪,与死神只差分毫,但经抢救侥幸活了下来,而被刺杀对象汪精卫却安然无恙,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军统的刺汪行动已失败告终,43岁的曾仲鸣成为汪精卫的替死鬼。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方君璧,为了三个孩子,也为了她的绘画艺术,这位刚过不惑之年的女人,竟顽强地活了下来。方君璧幼年丧母,中年丧夫,人生的几大不幸,都让方君璧遭遇到了,但方君璧却没有消沉和沉沦,她以自己柔弱的肩膀,独自承担起养育三个儿子的重担,半辈子守寡,始终未曾考虑嫁人,她的内心再也不能接纳任何男人,因为她始终不曾忘记曾仲鸣,方君璧曾将与曾仲鸣当年所写的诗和词结集出版,书名为《颉颃楼诗词稿》,方君璧在序言中写道:“我们的血同流在一起,我的一半已与你同死,一半的你生存在我的身里。”方君璧从此将她的感情和她的才能,全部融入在她的绘画里。
曾仲鸣之死,对于妻子方君璧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因为河内高朗街的枪声,彻底终止了曾仲鸣叛国投敌的脚步,没有背负汉奸的恶名,否则的话,汪精卫夫人陈璧君的下场,也就是方君璧的下场,这是显而易见的。
当时的国民政府并没有难为方君璧,因为曾仲鸣死于汪伪政权建立之前,所以对方君璧和她的绘画采取了相对宽容的态度,她不仅可以有写生和作画的自由,而且还能够举办个人画展,抗战胜利之后,方君璧就曾在上海举办了一次规模宏大的个人画展,这个画展不以“方君璧画展”为名,而是以“曾仲鸣夫人方君璧画展”作为画展之名,此举曾在当年的上海滩轰动一时。
一生醉心于艺术的方君璧,却不可避免的与政治结缘,她的兄长方声涛、方声洞和胞姐方君瑛曾为反清革命出生入死,她自己能够留法学习绘画,也完全得益于胞姐方君瑛在政治上的回报。在异国他乡,曾仲鸣和汪精卫也成为她人生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伴侣和导师,不谙政治的方君璧,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政治的漩涡。
1949年,方君璧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选择去了法国,法国可谓是方君璧的第二个故乡,自从1912年踏上法兰西的土地,她已经在法国度过了大半生,是法兰西的艺术滋养了她,使她能够在艺术的海洋里自由地徜徉。由于政治上的原因,方君璧不可能选择在台湾或大陆生活,因为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对背负汉奸罪名的人,永远都是不可饶恕的,尽管方君璧自己也无法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流亡法国的方君璧,远离了政治上的是是非非,到是可以在异国的阳光下安静地作画,这看似不公的命运,却以另一种方式庇佑了方君璧,使她得以能够继续延续她的艺术生命,自由之身自然可以结出璀璨的艺术之果。
1956年,方君璧携三个儿子从法国移居美国,她的三个孩子所学都是英国语言和文字,只有去美国读书深造,才能有更大的发展前途,她自己则选择定居在美国波士顿,以便照顾她的孩子们。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方君璧曾在香港和台湾举办过画展,当时蒋介石闻之此事,甚为欣然,说以前政治恩怨,过去便过去了,不必再提,知道方君璧只是一个艺术家,与政治并不发生关系,况且她又是方声洞烈士的胞妹,今以华侨身份来台办画展,理应表示欢迎,台湾遂以中国历史博物馆作为展览会场,展出方君璧新旧画作200余幅。
1972年2月21日,美国第37任总统尼克松访华之后不久,已是美籍华裔的方君璧随美国一个访问团到大陆访问,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在病中接见了方君璧,谈话从晚上10点开始,一直进行到次日凌晨2时许,周恩来与方君璧同庚,当年在广州黄埔学校工作时曾见过方君璧,但方君璧对此却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总理很欣赏方君璧在艺术上的成就,曾问她有何要求,方君璧只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多画一些写生,为自己的绘画积累素材,为此她曾三次延长签证日期。
1978年9月,方君璧重游中国,并作为第一个被邀请的海外中国画家,于当年10月14日在北京美术馆举办了“方君璧中国画展览”,其四十余幅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当时中国艺术的冰封期尚未完全解冻,对外交流尚未完全开放,因此举办的这次展览意义非凡,表明国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接纳了她的艺术成就和复杂的人生经历。
1978年11月3日,香港大学为庆祝艺术系成立与香港艺术中心联合举办了“方君璧作品精选展”,方君璧的成名作《吹笛女》也被展出,并被列为第一的位置。
1980年,已是82岁高龄的方君璧,又从太平洋的彼岸回到中国,在其家乡福建举办了个人画展,并将其珍藏的10000多册中外图书和画册捐献给了国家。
1981年3月,方君璧应广州有关方面的邀请,在其侄子方贤旭的陪同下前往广州,参加了黄花岗72烈士殉难七十周年纪念活动,并将她创作的一幅国画——《黄花岗公祭》,献给了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书画展览,黄花岗72烈士之一方声洞是方君璧的胞兄,方贤旭则是烈士方声洞的亲儿子,方声洞牺牲时,方贤旭才刚满周岁。
1981年3月29日,是广州黄花岗起义70周年大祭的日子,方君璧在侄子方贤旭的搀扶下,来到黄花岗72烈士墓前,向哥哥方声洞和其他烈士三鞠躬,向70年前牺牲的烈士们致敬,缅怀和纪念他们的历史功绩。69年前,方君璧与姐姐方君瑛、嫂子曾醒等人,在前往法国留学之前,也曾来到这里祭奠,岁月竟如大浪淘沙,方君璧竟成为这段历史的最后见证者。
1984年1月21日至3月11日,法国赛努奇博物馆为美籍华裔画家方君璧举办了“方君璧从画六十年回顾展”,对这位在法国生活多年的东方女画家的艺术成就予以高度评价,让爱好艺术的法国人,再一次领略方君璧绘画的艺术魅力,所有展出的作品都被收录在展览画册之中。
晚年的方君璧随儿子曾仲鲁在瑞士日内瓦居住,已是耄耋之年的方碧君依然坚持作画。1986年秋,方君璧在一次登上写生时,失足跌断腿骨,被送到医院疗伤,但谁也没有想到,方君璧在住院三天之后,就于1986年10月16日,因病情突然恶化,在日内瓦逝世,享年88岁。
方君璧生前好友苏雪林曾在纪念方君璧的文章中这样写道:“一个可爱的知心的朋友,一个真纯的艺术家,竟以一跌而永离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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