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已过

晓月不知道她未来的路在哪 ，天天守着这个家，守着那个呆儿子，虽然经常面朝大海，却无法春暖花开。

一

晓月出生时，前面已经生了一个姐姐，当母亲满脸汗水地生下她，瞄了一眼，一看又是个丫头，顿时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在农村，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养大了是别人家的人。爸爸也叹息，他一心想生个男孩，可老天爷为什么让他家里又多了一个空吃口粮的人呢！

晓月渐渐地长大。爸妈整天忙着到田里干活，她就自己野性生长。姐姐不是很喜欢这个妹妹，总觉得父母那可怜的宠爱又少了一分。家里守着那点可怜的粮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乡村的风吹黑了晓月的皮肤，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小月的头发很稀少，看起来是个正宗的黄毛丫头。从小她就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不会讨他们欢心，甚至五官有点像男孩子。

小月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帮家里做事了，姐姐也乐得放下活，指挥小月去做。两年以后。妈妈再次怀孕，这一次的肚子尖尖的，村里的老人都说尖肚子是男孩，小月的妈妈心里欣喜不已，爸爸也难得让小月妈少做点事，希望她能给家里生一个大胖小子。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一次妈妈不负众望，生一个带把子的小子，爸爸大喜过望，庄家终于有后了。

二

住山西的姑妈，听到消息回来探亲了。姑妈虽然远嫁，日子过得还不错，生了一个男孩，后来就一直没有再生养。

姑妈在这住了几天，老听弟弟说，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日子不好过。姑妈于是就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要不把你家小月给我吧！我带她到山西去生活。”

谁知他的弟弟听了大喜过望：“姐姐你就把她带走吧！到你们那儿吃官家饭，日子肯定比我们过得好。”

姑妈其实并不是太喜欢晓月，但想想自己没有女儿，丈夫又一直说想要个女孩子，就试试把晓月带回去养养看吧！

过了几天姑妈要走了，爸妈让晓月收拾行装， 晓月眼泪鼻涕一把抓，哭着闹着不想到姑妈家去。爸爸指着家里一贫如洗的房屋说：“你看家里现在穷成这样了，你跟着我们不是受罪吗？到姑妈家多好呀，吃好喝好的。”妈妈心里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希望儿子能过好一点，于是就默许了爸爸的说法。

晓月看着爸妈决绝的眼神，心里很委屈很气愤，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她倔强地收拾一个包袱，对姑妈说：“走吧，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三

晓月跟着姑妈到了山西，她感觉一切都那么的陌生，别人说话她听着垮里垮气的。姑父看着晓月，这个孩子长得实在平凡，和他想象中的女孩子一点不一样，甚至有点丑陋，所以他就冷淡地和小月打了个招呼。

姑妈的儿子叫李强，长得比较粗壮。他不屑一顾的看着蓬头垢面的晓月，说：“你这个没人要的孩子，怎么跑到我家来了？我要消灭你！”说着拿起玩具机关枪对着晓月一阵“哒哒哒”，晓月羞怯地躲到姑妈的身后，不知所措。

姑妈把儿子拉开，对他说：“以后晓月就住在我们家了，你们俩不要打架哦！”李强说我才不喜欢她呢，我总有一天把她撵回家！

晓月在姑妈家住了下来，她在家上小学三年级，姑妈帮她报了名，就在门口的子弟小学上学。晓月天资平庸，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她那浓重的地方方言常常遭到同学们的嘲笑，晓月心里不服输，和同学争锋相对，像刺猬一样。环境让她在心里筑起了面铜墙铁壁，她要把一切对她伤害的人排除在外，任自己荒凉下去。不知不觉小学毕业了，晓月也渐渐长大，在城里几年她的皮肤还是黑，相貌也未有多大改变，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城里的孩子。她始终觉得姑妈家不是自己家，虽然姑妈对她还可以，李强从来没有把她当妹妹看待，总觉得她是可恶的外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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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越长晓月越想回到她自己真正的家乡，即使爸妈不爱她，她也活得自在放松。

机会来了，爸爸生病了，姑妈带她回家探望，过了几天，爸爸身体好转。晓月对姑妈说：“我不走了，我就在自己家，除非他们把我腿打断抬着走！”

爸妈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看晓月态度那么决绝，他们的心也软了。姑妈说：“难道是我对你不好吗？”晓月摇摇头：“姑妈你对我很好，你还是疼李强吧，我是农村人还是在农村过！”

姑妈拗不过晓月，心想养了个白眼狼，这孩子总归不是自己生的，捂不热，随她去吧！看她将来有多大的出息！就这样小月又回到了原点。

四

回家里她还是处在一种比较尴尬的境地，和爸妈分别日久感情生疏，妈妈疼爱弟弟，爸爸喜欢姐姐，就是她爹不疼娘不爱的，但是晓月已经无所谓了，就这样自生自灭吧！

晓月回来以后，在村里的中学上学，她成绩不好不坏的，勉强拖了三年，她性格像一个男孩子，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脆弱。

初中毕业证拿过了，晓月也不想读书了，爸妈也不准备让她读了，晓月就跟着村里的熟人出去打工。

转眼她二十出头了，按农村的规矩，该找婆家了。村里的人给晓月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两个人见面以后，小月微胖的身材、黑黑的皮肤并没有给男方留下太多的印象，晓月也不想凑合着结婚，所以这件事就耽误了下来。

一年一年过去，姐姐早已出嫁，小月已经二十五六岁，在农村属于大姑娘了，爸妈也着急了。又给他张罗着介绍了一个在海边渔村的青年，这个青年人长得还不错，看起来也忠厚。晓月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是爸妈觉得小伙子不错，说：“你自己就那样，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能会过日子就好了。”

晓月和他交谈，知道他叫陈刚，离这儿有几十里路，那儿的人靠着海边以捕鱼为生，家庭条件一般。

不咸不淡处了一年，晓月想：算了，嫁给他吧！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人不嫌弃我就不错了！

就这样晓月嫁到了靠近海边的小村，婚后晓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陈刚白天忙着出海，晚上才回到家。他的脾气其实很暴躁，小月性格也很倔，两个人经常言语龌龊，争吵不休。

陈刚家里条件不好，只有两间瓦房。听村里的人说到大城市包地种菜，能赚到钱。晓月正好想出去闯荡一下，于是就带着大女儿，把二女儿放在家里给婆婆带，三个人就到上海种菜去了。

到了上海，经熟人介绍，他们承包了几亩地种植蔬菜。两个人倒是不怕吃苦，陈刚负责种菜浇水，晓月把菜弄到附近的菜场卖，菜很新鲜，生意不错。大女儿就在附近的农民工子弟学校上学，虽然辛苦，日子倒是过得比较平静。

大女儿长大了，她很懂事，经常帮晓月做家务事，晓悦心里很欣慰。二女儿在婆婆家，婆婆对她也很好，二女儿头脑比较聪明，成绩一直很好。

五

每次回家婆婆都会在她面前念叨：“咱家也没有儿子，苦有什么劲啊！你赶快再生一个吧。”晓月一直没听进去，女儿好啊！多贴心。

暑假她带女儿回去，因为一块地基的事和村里的人吵架了，那家的女人很泼辣，指着她骂：“你再能干有什么用啊，家里还不是绝户！”

晓月听了这句话心里气愤极了，放出狠话：“老娘我不想生，生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啊！还不是分分钟的事！”话说出去了，可晓月已经37岁了，不容易怀孕。后来她到小医院去开了一点偏方，据说吃了可以生儿子。

那个药很苦，晓月喝下去犯恶心。转眼一年过去，小月终于又怀孕了，这可能是晓月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了。这次的孕期反应特别厉害，吃什么吐什么，一点劲都没有，到晓月肚子有七八个月大时，陈刚决定把田全部转包给别人，一家人回老家生孩子。

这一胎真是个儿子。晓月38岁的高龄生下这个孩子，感觉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还没从生产的疲惫中缓过来，就发现这个孩子有点不对劲，他会哭会笑，可是眼神总是呆呆的，对外界的反应也不明显，小月的心跌到了谷底。

她抱着侥幸心理：也许孩子小，我是大龄生产，他长大一点就好了。可是孩子三岁以后，这个呆傻的症状更加明显了，教他识字她不会，整天只会“妈妈、妈妈”地喊，晓月的心都要碎了。后来她带着儿子到市医院检查，医生对小月说：你的儿子是先天性脑神经发育不全，智力只能停留在幼儿水平。

晓月精神恍惚回到家，她想不通命运为什么和她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可是怪谁呢，还不是自己轻率，听风就是雨，都忘了自己小时候受的伤害了，活该！

陈刚听到这个消息，满口怪晓月：“就是你要生儿子，你看这生的是个什么儿子！”

小月有口难言，从此陈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天出海，晚上回来喝闷酒，家里笼罩着压抑的气氛。大女儿说：你不要着急，长大了我养弟弟，二女儿是晓月婆婆带大的，和小月并不太亲。大女儿已经辍学了，她想给家里减轻负担，正好自己成绩也不好。

晓月看着处在浑沌状态的儿子，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二女儿的身上，女儿的成绩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晓月决定无论怎样都好好培养二女儿。

六

大女儿到外地打工去了，晓月每天守着她的儿子，她想做垂死挣扎，每天拿着课本对着儿子不厌其烦地教导，可她讲了几十遍、几百遍，孩子还是那样，用充满困惑的眼神看着她。晓月想死的心都有了，想把这个无用的孩子丢掉，儿子拽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一天无数遍的喊妈妈，她又下不了这个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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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月没有钱送孩子去特殊学校，只好把他放在村里的小学，孬好学一点吧！儿子经常哭哭啼啼地回来，不用看就知道又被同学欺负了。晓月心如刀绞，只好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教他，她有时觉得自己好累啊！她怎么就没有命过快乐一点的日子呢！

晓月觉得自己就是这间房子里面的困兽，想出去却永远出不去。和她年龄相仿的人早就在外面天南地北地闯荡多少年了，而她还在这个方寸之地守着这个家，守着这个孩子。

她和陈刚的感情早就稀薄的像高原上的空气一样了，可是他是这个家里的主要收入，不管他多么阴阳怪气的，总归要向他伸手要钱的。

娘家她也不太想去，姐姐和她不亲，她对爸妈的感情很淡。可厄运降临到她唯一的弟弟身上了，他外出打工的时候遭遇车祸，当场死亡。无论爸妈怎么呼天抢地，都唤不回他们的宝贝儿子了，他还没来得及给庄家留下一个子孙。

晓月东奔西走，找同学帮忙，终于赔了几十万块钱，留给爸妈养老吧。爸妈在失去儿子之后，对她这个女儿态度好多了。

小月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儿子长大以后，能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不要拖累他的两个姐姐才好。自己就这样了，守在这吧！半生已过，她希望自己的两个女儿能活出精彩的人生。

爸妈一年一年的老了，身体有好多疾病，她要经常回家带爸妈到医院看病，她和姐姐两个人轮流回家陪爸妈。多么讽刺，她和爸妈一样，心心念念要生儿子，到头来都指望不了儿子养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无奈、很烦躁。晓月知道她必须得勇敢地活下去，上有老下有小，她不想什么未来，就这样慢慢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