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情》
童年的回忆宛若走马灯般一幕幕走过,引领我回到那金黄的故乡。
与众不同的,我的童年是一本烟熏黄的故事书。幼时对外婆家的第一印象,便是一亩亩翠绿的烟叶田和一片片熏黄的烟叶。外公是一个矮小精悍的人,一手安排整个烟叶制作过程:从采收分叶,取其精华,到上架进烟熏机熏黄,最后阴干防潮,每一个步骤对我来说都蕴藏了无穷的乐趣。每当采收青烟叶时,一株株摘光叶片,然后将叶片平整交叠,捆成一大摞搬上货车运走,只留下茎秆在夕阳下孤独地直立着。此时的我总是想像自己是威风凛凛的赵子龙,面对一群烟叶茎秆组成的百万曹军,拿着玩具刀光脚冲进田中左劈右砍。烟叶茎秆虽有一把粗却很容易劈折,只见我大声叫嚣地一一将曹军击倒。他们望风披靡,抱头鼠窜,风云为之变色,山河为之撼动,最后烟叶茎秆个个无力地垂在地上,勇将也累得躺在田垅上,嗅着汗味和刀上绿绿的草汁香。远望天边点点星光和家家灯火,好一个幽静美妙的夜晚。最后伴着如潮般的蛙鸣声,我倚在外公的背上进入甜美的梦乡。
斑驳的烟楼在纯朴的美浓乡下随处可见,时代将它推入了历史的陈迹,伴着烟叶香发思古之幽情。外婆家就在烟楼的二楼,一楼变成储放烟叶的所在,出人只能从楼外的木梯上下,颇有“空中楼阁”的意趣。外公便是携我进入空中楼阁的人。瘦骨嶙峋、头戴一顶肮脏工作帽是我对外公的第一印象,额上深刻的皱纹和流露出坚毅的嘴角描绘出一个烟农的宿命与无悔。由于负责整个烟叶的种植和采收,童年的我总是坐上外公的野狼车和他四处奔走,墙上的黑板写满了日期,用不知名的数字,擦了又擦,改了又改,所有烟叶的优劣都要一肩扛下品质保证。“烟界南针”是家中的一块黑木大匾,也代表着外公对烟叶所做的努力。外公有抽烟的习惯,但绝对不是老烟枪。他总喜欢在一天农忙结束,彩霞缭绕天际时,拿着他的小收音机,叼着一根细烟蹲坐在台阶上,在断断续续的歌声中,享受吞云吐雾的轻松和自在。一团上升,散开,然后又是一团,远方的龙山也正于氤氲山岚的笼罩中,远近都是一片白,缓缓袅袅地融人天际。
记忆中的外公并不多话,但对于烟农的工作却拥有坚定的执着。在烟叶的挑选过程中,他不允许任何一片生病或残缺的叶片苟留。烟熏前必须用大铁夹夹住叶柄以保持叶形,这个大铁夹既笨重又容易夹伤手指,尖锐的边角常在手臂上划下长长的口子。外公的手上总是布满伤口,却仍小心污血滴到烟叶上,真是煞费苦心。可是正式烟熏时更是一场梦魇。大大的排风机轰隆隆排出大量熏烟,既呛鼻又令人头晕目眩,外公却要忍受着高温和刺鼻的味道随时检查烟熏情况,结果汗水在已是褐黄色的衣服上扩散,染成深浅不同的黄色,仿佛将熏黄的岁月幻化成不悔的象征。烟楼的红砖依旧,却深深地染上了这熏黄的记忆。
一排排悬吊在架上的烟叶褪去青绿的外衣,半人高的叶面吹弹即破,外公佝偻的背影记载着点点滴滴辛苦的足迹,默默如陀螺般随着时间慢慢旋转、旋转。
种烟从来不是一个如日中天的行业。打我进学校念书时候起,不知不觉随处可见的烟田便在一亩亩减少,外公的熏烟机使用的次数也少了。当纯朴的乡村面对经济的冲击,烟楼依旧保持一贯的沉默。我看见外公坐在台阶上的次数越来越多,身旁嘈杂的小收音机仍是竭尽全力地播放着支离破碎的日本歌曲,不同的是外公脚边总是多了几根散乱的烟。第一次,我察觉到外公的老态,也许是孤独占据了他的休憩,布满伤痕的手指如今只能沦为抽烟的工具。大环境的改变迫使外公的烟业日益消退,但心是不变的。再一次望着外公的背影,无奈和无力让他的身形更显瘦削,微驼的身躯不禁让人同情,然而热忱的火苗仍旧不停地燃烧着,外公坚毅的嘴角仍散发出源源不绝的生命力。抬头看看那块蒙着一层薄灰的黑木大匾,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斜地映照在匾上,依稀,我感觉到金色的大字变得朦胧,好像带着一丝落寞、一丝不甘,无言地记录着岁月洪流留下的陈迹。
月亮缓缓升到东方的天空,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着我手中的空烟盒,思绪蓦然回到了现实,目光仍是停留在那片熟悉的黄。深呼吸调整一下自己的思维,把空烟盒扔进垃圾桶,脑海中那深刻的烟叶情怀不禁让我贪婪地吸了几口空气,想再重温烟叶香的感觉。月仍是如此橙黄,心中昏黄的回忆是任时间也不能抹去的。烟楼、烟叶、夕照和无怨无悔的外公,都将融入我的心湖深处,更忘不了那段外公和我共筑的烟情……
写于2023-01-09
《烟情》作者/烟情 华夏网文认证作者/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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