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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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拥抱着爱当从梦中醒来，你执着地等待却不曾离开…”周笔畅沉稳低调的声音从县城最豪华的天成大酒店宴会厅里传出，又有一对新人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

整个宴会厅宛如一个童话世界，长长的红毯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舞台边的台阶，舞台两边装点着白色和蓝色的鲜花，轻盈的轻纱从舞台中央天花板垂落，柔和的灯光洒下斑驳的光影，再配上浪漫的音乐，整个场景如梦如幻。

而与这浪漫甜蜜的氛围不符的是厅里紧张的气氛。新娘梅子坐在舞台的台阶上抹泪，新郎一脸无奈地拉着她的手坐在旁边。台阶左边的座椅上坐着梅子的父母，父亲红着脸，母亲却红着眼。

这是梅子的婚礼彩排现场，本来是开心的事情，梅子却因为想让舅舅送她出嫁而与父亲起了争执。

梅子，全名杨梅，她以前总是觉得父母肯定希望她没有出生过而给她取名梅子。梅子的家在西南地区一个小山村里，家里穷。梅子已经有一个姐姐，爸妈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所以在她出生后就把她送给了邻乡一对多年无儿无女的夫妇抚养。

可是在梅子三岁那年，养父母竟然生了一个儿子。养父母有了亲生的孩子之后，梅子就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不仅经常吃不饱，还会被打被骂，大腿手臂经常被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最后，养父母实在嫌弃梅子消耗家里的粮食，就通知生父去把她接回家。梅子虽然跟生父也没有感情，但懵懂的她知道可以逃离这个家的时候还是很开心，高高兴兴地跟父亲走了。

从邻乡回家的路很远，父亲背了一个小背篓来接她，怕她在路上乱晃摔下来，就用布条把她捆在了背篓里。梅子一路上很听话，不哭不闹，有时候伸出小手摸摸父亲的头。

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桥，桥墩下杂草茂盛。父亲在河边停下来，好像是累了，想歇一歇。他把背篓放下来，连梅子一起靠在桥墩上。然后，慢慢地走了。

梅子看着父亲的背影，等着他回来背她，可是父亲的背影慢慢地就看不见了。梅子慌了，她觉得父亲也不要她了，于是她哇哇大哭，把小河的流水声都盖住了也没看见父亲回来。

梅子哭着哭着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年轻人将她叫醒，说是她的外婆和舅舅，来接她回家了。

后来梅子才知道，舅舅跟外婆提前知道了父亲要将她丢在半路的消息。是舅舅哭闹着坚持要去把她接回来，他说他们不养，我来养。那一年舅舅刚满18岁。

那时，舅舅高中毕业，在家里帮着干农活。有了梅子之后，他学着外婆兑蜂蜜水、冲奶粉给梅子喝，陪梅子玩她最喜欢的抛高高的游戏，带梅子去赶集买好吃的。

后来，梅子上了小学，舅舅每天会检查梅子的作业，做得好就奖励一颗糖或一个果子。如果做得不好，舅舅打起手心来也毫不手软。

舅舅也会理所当然地使唤梅子干活，他最喜欢让梅子帮他按腿挠痒，梅子也乐此不疲。梅子跟外婆住一间房，舅舅经常在自己的房间喊：“梅子，过来给我按一下腿。”或者是：“梅子，过来帮我抠一下脑壳。”有时候，舅舅都睡着了，梅子也不停。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舅舅结婚之后，舅妈心疼小姑娘困得睁不开眼，就让梅子去休息。梅子说：“舅舅没有喊我走呀。”梅子感激舅舅，所以想对舅舅更好一点，也害怕做的不好，舅舅也不要她了。

说到舅舅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舅舅高中文凭，身高一米七几，长得好看，在那个时候个人条件算是很好了。相亲的姑娘们，最初见到舅舅都是眉目含春，知道舅舅养了个姐姐的女儿却都知难而退。直到舅舅23岁遇到的这个舅妈，她不嫌弃梅子是个拖油瓶，她觉得这正是舅舅有责任心有担当的表现。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直到梅子13岁，读完了小学。梅子的父母提出要把梅子接回家，一是梅子长大了再不带回去以后就带不回去了，二是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舅舅又添了一个儿子，家里要操心要花钱的地方也多了。

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姐夫，又是梅子的亲生父母，舅舅没有理由拒绝。梅子当然是不愿意的，但始终还是拗不过大人们。梅子回了家，没有再读书，帮家里干农活、喂猪，帮父母照顾弟弟。当然也时常回舅舅家看看。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舅舅舅妈要去深圳打工，梅子也想跟着去。父母想着儿子也大了，梅子出去打工也能挣点钱也就同意了。

梅子进了一家电子厂，平时住在厂里的宿舍，放假的时候就去舅舅舅妈租住的小屋打牙祭。她给舅舅舅妈带点他们舍不得吃的水果，舅舅也会买她喜欢吃的鱼做酸菜鱼给她吃。

梅子也慢慢地长大了，出落地很标致，跟厂里的一个小伙子谈起了恋爱。小伙子来自重庆山区，个不高，长得也不帅，但是会说话会疼人。梅子把小伙子带给舅舅看，最初舅舅看不上小伙子，后来日子久了觉得小伙子人品也不错，梅子又喜欢也就依了他们。

小伙子是个有想法的人，在电子厂没干多久，就出来办了个小厂自己干，从最开始的几个人也干到了后来的一百来人。梅子父母最开始也不同意这桩婚事，是舅舅从中撮合，老两口又看小伙子越来越出息，这才松了口。

所以，小伙子跟着梅子回到了老家县城的豪华酒店办婚礼，也是想在梅子父母面前争一口气。

梅子之前就想，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挽着舅舅的手走上婚礼的红毯。她跟父母提过，可是遭到父母的一口回绝：“你亲爹还在，这成什么体统，这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吗？”

父亲曾跟她解释，他们不是不要她，而是那时候他们没有钱交超生罚款。而且那天父亲把她放在桥下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旁看有没有人把她领走。

但这对梅子都不重要了，她平安长大了，而让她平安长大的那个人是舅舅。从小到大，给她吃给她喝的是舅舅，教她做人的道理的是舅舅，保护她的还是舅舅。一切本该从父亲那得到的温暖都是舅舅给的。

梅子没有跟舅舅提过，因为害怕舅舅顾及父母的感受而拒绝，也害怕最后不能实现而让舅舅失望。

可是在婚礼彩排现场，看着这么美好的鲜花与灯光，在婚庆工作人员让她跟父亲排练走位的时候，梅子还是舍不掉心里想让舅舅陪她走完出嫁前最后一段路的愿望。所以才有了她跟父母默默对峙的这一幕。

长久的沉默之后，新郎缓缓开口了：“爸妈，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我不想让梅子有遗憾。我有个想法，要不让舅舅跟爸爸一起陪梅子走红毯吧。梅子，你说好吗？这样我们就有两个娘家了，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回哪个娘家我都陪你。”

梅子双眼噙满了泪水，感动地看着她要嫁的这个男人，又看看父母，他们没有说话，就当他们是默许了吧。

第二天，婚礼现场还如昨夜那般甜蜜而浪漫，梅子一手挽着父亲，一手挽着舅舅缓缓走上红毯。梅子带着幸福的微笑，舅舅面无表情，只是有点脸红，被梅子挽着的手有点微微发颤。

舞台上，梅子正在讲话：“我要感谢父母的生育之恩，更要感谢舅舅的养育之恩。舅舅，你永远是我的家人，以后我爸爸有的你都会有。”主桌上，舅舅正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藏在酒杯后偷偷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