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烟虽然有害健康，但这却是他一辈子的嗜好，也是他生命最后时刻最大的快乐。
如月集‖烟
伯父做了几十年的煤矿工后，身体终究是垮了。
他回到了镇里，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么多年没回来，现在是时候落叶归根。常年的旷工生涯，他得了硅肺症:咳嗽、胸闷、哮喘，那长期苦力劳动锻炼出来的坚实肌肉，也在慢慢萎缩，变得绵软无力。
他最不喜欢下雨天，每逢下雨，就只能穿着个内衣内裤，窝在家里某个墙角的躺椅上，鼻孔塞着氧气管，像受伤的动物一样。
天气较好的时候，便会偶尔拖着个氧气瓶，去那几个多年不见的老伙计家里打打牌，心情好的时候聊聊家常，心情不好便聊到生死。小镇上新开了个彩票店，他竟也时不时买两张，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发大财。
抽烟是他一辈子的嗜好，身体既然已经这样了，便也就没了戒的必要，所以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关掉氧气，点起一根卷烟，有一口没一口的抽。
镇上的妇女看到他抽烟，偶尔会说上几句:“颜伯啊，你现在连呼吸都困难，这烟就不能戒了，能多活几年算几年。”遇到一些在顽皮嬉闹的孩子，他偶尔会凑上去调戏一番:“好东西，要不要来一口。”这要是被旁边看孩子的老太太发现了，指不定就是一顿咒骂:“你个老不死的，自己不想活了不要把孩子带坏了，他们可不想变成个痨鬼。”
但他都是始终沉默，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压根没有回嘴的意识和动机。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本来身体就这样了，再加上抽烟，长期穿着内衣内裤，不穿鞋子在家里的地板上走，他的腿也出了毛病，中了风，还水肿，只能在家人的搀扶下才能颤颤巍巍地走两步。
家里人照顾不来，想把他送去医院，但是他不肯。他说反正去不去医院也只能活这么久，不要浪费那些钱。最后是一大家子的人反复劝说，能来的亲戚都来了，他才肯答应去医院。
在医院里，加护病房和普通病房来回换，可是没有可以期待的出院日期。
那一天，堂哥抽时间去看他，两个人关系并不怎么好，长时间说不上话。后面他问伯父:“饿了吧，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去买。”
伯父说:“哪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要是有现吃现死现超生的玩意就好了！”说完一脸僵硬的表情。
堂哥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伯父是在说气话。在旁边沉默一会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在伯父耳边说了几句。听完之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僵硬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笑容。
他拔掉氧气管，在堂哥的搀扶下，走一步，停一步。他们在过道里碰到负责给伯父换药的护士，护士问他们干嘛去，堂哥说:“今天天气好，我扶他去天台晒晒太阳。”护士微微一笑，表示许可。
那天阳光灿烂，空气清新，天台上还有些许微风，确实是个晒太阳的好日子。
堂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小心翼翼地给他点上。堂哥感觉像在犯罪，但当他看到伯父深深地吸一口之后，脸上出现和躺在病床上截然不同的神情时，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突然有人从楼梯口出现，伯父以为是护士来了，赶紧把香烟捏熄，手往背后藏。发现是其他病人上来晒太阳后，他又招呼堂哥过去重新点上火。堂哥无法忘记的是，那一刻的伯父，感觉就像自己当初好奇偷抽烟，却恰好碰到父亲一样。此时此刻，他们父子感觉如此亲近。
不久，伯父在医院闭上了眼，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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