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黑谷
从深秋十月那天的纸钱落地白菊凋零,金船山公墓的柏树四季常青开始,我常常做着同一个梦。
宽阔的马路被洪流冲成几百米高低落差的滩涂,嶙峋怪石布满河床,锋利的姿态刺的人目光生疼。马路右侧留了一条仅供双脚行走的小路:左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右是高不见顶的峻岭。
梦境是如此曲折并且让人疲惫。
本以为峭壁峻岭和黑水深渊是这场行走的绝境,未曾想前方升起了炊烟袅袅。缓缓腾空的青色烟云仿佛点亮了漆黑如墨的山谷,那束光指引着我迫不及待的心情和小心翼翼地前行。
当我喜悦地以为这就是绝境逢生之时,前方的险滩峻岭围死了这个地方,没有出路,不见天日,只有氤氲的青烟在寂寂无人的世界里盘旋、枯萎。于是我在梦境里呼喊、挣扎,起伏、跌落,当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母亲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黄一二三、黄一二三……
醒来之后是额头细密的汗珠,深深黑夜里的樊笼困坐,像宿醉后麻木而扭曲的思维,让人禁不住翻江倒海地难受。
明明是乔迁新居的喜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本该有你的地方却不见其人也不闻其声,那是如何不甘的遗憾?本该是你站在厅堂眉飞色舞的那一幕却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画面,那是如何的酸涩与苦楚?
暮色燃起了一支烟,红色的火苗点亮了雾霭苍莽,然后熄灭,夜色升起,重入轮回。
02 灰烬
都说今年的冬天相较于以往温暖了许多,我也一厢情愿地这样以为,然而突兀落在身上的雪花还是浇灭了心底刚刚升起的灯火。这场乍暖还寒,让人猝不及防。
终于还是有点冷。
家里人来人往,团年的亲戚们进进出出。四桌人已经足够热闹了,但我的悲凉依旧落在了冰冷的池水里,随着寒风漂泊,像默立荒野的老树,像干涸滩涂上的杂草。
喧嚣并不足以治疗我的矫情,就像一直以来结着疤隐隐作痛且无法被治愈的伤口,扭曲而真实。
于是我一杯又一杯喝着酒,从风起到风歇,从白昼到黑夜。杯中的影子开始摇晃、破碎,最后在见底的时候化作了虚无。那好像是我,又不是我,但最后都是我。
冬的情绪终于阴沉而冰冷,前几天的阳光晴好被关进了黑云深处。我的悲伤浇灭了积极与渴望,提起的热烈硬生生落地,生冷的疼。那一刻我手足无措,不知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只能低头不语。
烈酒并不足以麻痹我的难过,就像一直以来从未被提起的陈年旧事还在心海沉浮,疼痛且无处可逃。
于是我一根又一根抽着烟。门口的河流潺潺而过,模糊的悼文在古旧泛黑的石桥上若隐若现,褐色树林遮蔽了所有鲜艳。满天飞舞着黄色纸钱,白色雏菊开满了河岸。这一天,我的难过被埋在了人间,笑不起来,哭不下去。
落寞将我妆成了灰色冬天里的一颗树,明灭不定的烟火将我点燃,情绪灰飞烟灭。
03 离殇
我和二姐在院子里喝着酒,没有风的下午粉红杜鹃在花池里轻轻起舞,阳光似乎温暖不了悲凉,落荒而逃。
酒并不是治疗流年离殇的唯一良药,但某些时候却能短暂地让人真情流露。往常避而不谈的思念,此刻尽情思念吧;平日难以泛红的眼眶,那就尽情流泪吧。
我们并不觉得酒的味道是好的,除了辛辣甚至还有些苦。于是我拿了袋脆枣,枣该是甜的吧?可依然觉得酒很苦并且喝到最后难以下咽。于是我们索性放下还满着的杯子,然而空着的时间里酒的情绪却肆无忌惮涌来:二姐的眼里泛着泪光,是难以忘记无法再现的过去还是某种清晰的过往正在慢慢消亡?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她的眼睛深处渐渐熄灭,冰冷的寒风贯穿我的身体,昏昏在下午的四点里,瑟瑟发抖。
回忆似海而思念如潮。我们吃着一颗又一颗的枣,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当桌上只剩下个空口袋和七个酒瓶的时候,当我们已经用沉默代替了所有语言的时候,这浓到化不开的思绪呵,一醉千愁。
后来我睡了半个下午,醒来的时候二姐已经离开,院子里只留下了两把对坐的椅子。站在人去楼空的地方,我突然意识到离别终究会到来,有的人常见如新,有的人一见如故。
有的人,再不得见。
而我的人间炊烟四季,再没有雪花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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