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

忘记

01

汪建锁好车，提着包朝电梯间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又按了一次锁车键，在锁车这件事上，他的强迫症一直改不过来。

他在对讲机上按下了1,2,0,3几个数字，熟悉的铃声响起，一遍结束，又响了一遍，三遍响完，仍然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他重新按了一遍，按的时候紧盯键盘，确保没有按错。

按完，他才反应过来家里没人，她们已经离开，也许是永久性地离开。

02

他按了取消键，然后按下“管理处”，铃声响了三遍，没人接听。

“这帮保安，一点都不负责，擅离职守！”

他一边抱怨，一边把手先后伸进裤兜、衣袋，最后是手提包，没有寻着门卡。

他记不得上次用门卡是什么时候了，半年前？还是一年前？

他甚至忘记了门卡长啥样，反正每天回家，都有人开门，还有香喷喷的饭菜。

他看着玻璃门后面空空的电梯间，看不到短期内有人从里面出来的希望。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老计”，拨通了电话：

“哥们儿，没睡吧，想不想出去喝两杯？”

……

“没问题，那大门口见啊！”

03

等他从车库门口出来的时候，老计已经等在保安亭处了，他魁梧的身躯让那个临时保安亭看起来像个小盒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孤独而冷清。

“嘿，老汪，你咋还穿成这样？”老计看着西装革履的汪建说。

“唉，别说了，刚加班回来，忘带门卡了，进不了门。”

“去哪喝？”

“销魂烤吧怎么样？”

“没问题，我都可以，我吃过饭的，这不专程陪你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坐下来，汪建菜单都没看，直接点了6串销魂烤翅，12串烤羊肉，一箱青岛。

“你这是怎么啦？大开喝戒呀？”老计看着服务员拎过来的一大箱啤酒问。

“这点啤酒算什么？你还跟我装？”

“我是没问题，关键是你……行吗？”

“男人不说行不行的问题。来，喝吧！”

04

“你媳妇她……”闷头喝了两瓶啤酒后，老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走啦。”汪建简短地回应，张嘴咬了一口鸡翅，辣味刺激喉咙，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到底咋回事？平时看你俩挺好的呀。”

“就那样呗。走了好。”汪建说着，灌下去满满一杯啤酒。

“你这是借酒浇愁愁更愁。”老计说。

“对了，老计，你说这记性好不好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沉默了良久，他突然问。

“很难说，都有吧。”

“我从小记性就不好，所以语文啊、历史啊、地理啊一直很烂，幸好有文理分科，不然大学都考不上。你好像记性一直不错，不然也不会学文吧？”

“还行吧，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觉得记性不好很坏事吗？记不住知识点考试就考不好，记不住结婚纪念日老婆就会生气，记不住领导的禁忌就会说错话，记不住带门卡就进不了家门……”

“现在手机这么方便，很多东西不用记啊。想记住的东西总能记住，实在记不住的，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吧。”

“记不住的就不重要？也许吧。”汪建喃喃道。

05

不到一个小时，24瓶啤酒居然被他俩一扫而光，烤串也只剩下光溜溜的竹签。

“老计，你急不急着回去，再走走怎么样？”

“我不急，单身狗没啥牵挂。”

“没牵挂好啊！”

“两个大老爷们压马路多无聊，要不咱们去看场电影吧，最近上映的《寻梦环游记》听说不错，豆瓣评分9.2呢！”老计提议道。

“两个大老爷们一起看电影，也很奇怪啊！”汪建诡异地笑着回应。

“人这一辈子总得做点不合时宜的事情啊！”老计感叹道。

06

他们步行来到附近的电影院，10分钟后的一场《寻梦环游记》正好剩两张票，位置靠中间，也许是别人退的。

他们跟着人群进入放映厅，大都是情侣。

汪建不记得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了，没办法，他的记性总是很坏。

电影讲的是一个叫米格的12岁男孩，梦想成为音乐家，但是因为他的曾曾爷爷曾经为了音乐抛妻弃子，家族世世代代把音乐视为诅咒，严厉禁止米格搞音乐。亡灵节那天，米格无意间闯入亡灵世界，经历了种种奇遇之后，他发现了曾曾爷爷被谋杀的真相，破解了家族的音乐诅咒，他的音乐梦想也赢得了家人的支持，圆满的结局。

这个皮克斯真是了不起，老套的故事，老套的情怀，却被它讲得悬念迭起，千回百转，观众席上时不时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小女生们就是感情泛滥，汪建想。

可是，当埃克多为猪皮哥唱那首Everyone Knows Juanita，当猪皮歌随风而逝、彻底消失，汪建发现自己的3D眼镜居然模糊了。

在电影中的亡灵世界里，当世间没人记得你时，你就会化作尘土，彻底消失，这叫做终极死亡。

汪建想起故乡邻居家的一个老人，跟两个儿子比邻而居，结果死了几天居然都没人发现，他这样的人估计都不会进入亡灵世界吧，直接就终极死亡了。

汪建又想起自己好像从未祭奠过那些过世的亲人，作为老党员的他总是以无神论者自居，每次逢年过节父母去上坟、祭拜的时候，他都要发表一通批判封建迷信的言论……

当然，他知道他不可能因为一部动画片就改变信仰，只是他感觉自己不应该那么愤世嫉俗，某些东西的存在不一定合理，但是一定有它的理由。

忘记意味着背叛——是谁说过这句话来着？

如果，他不那么“健忘”，就不会老是惹老婆生气了吧？就不会在同学会上酒壮人胆鬼使神差地跟初恋去开房了吧？

07

“你说人活着为了啥？”从电影院出来，老计问汪建。

“为了被人记住。”汪建不假思索地回答。

跟老计分手后，他走到电梯间，直接按了“管理处”，这次，响了一遍铃声就通了。

“请把脸对着摄像头。”对方传话过来。

汪建挪了挪身体，双眼看着键盘上方的圆形光圈。

“房号多少？”

“1203。”

“为安全起见，请下次记得带上门卡。”

“好的。”

汪建走进幽暗冷清的家，跺了跺脚，入户灯亮起来，他看到一张门卡躺在鞋柜上。

这大概是老婆留下的唯一用过的东西。

可是，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清晰得记得，她的格子裙，她的绿色牙刷，她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汪建准备明天就去老婆娘家负荆请罪。

Ps.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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