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快乐

作者: 文火日知录 | 来源:发表于2016-10-08 11:56 被阅读8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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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口豆浆,秦岭给队长打了个电话。昨晚他腰部的老伤又犯了,疼得一夜没睡,他想跟队长请一天假。

电话接通了,他问队长今天有没有要办的案子。队长犹豫了一下说,“零点”酒吧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死者叫朱伟,是朱宏宇的儿子。

秦岭精神一振,脱口而出:“吴强报复了?”

“很有可能,”队长说。“不过,你快退休了,还是……”

“吴强的案子我最熟悉,”秦岭说。“我也想走的风风光光。”他想了想,接着说道:“要是刘卫东在的话,我相信他也会支持我的。”

想起刘卫东,秦岭吃不下了。

他随身携带的手包里,一直装着一叠资料,上面显示八个月前,刘卫东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突然失踪。秦岭在调查中了解到,刘卫东正在秘密接近一个贩毒团伙。这个团伙原在临省的梅城活动,由于那里风声渐紧,现已悄悄转移到了宁城。于是局里决定,将两案并案调查。

对贩毒团伙的调查收获巨大。根据可靠线报,在一个洗浴中心除缴获了大量毒品,还将头目吴强捉拿归案,但吴强拒不承认刘卫东的失踪和他有关。刘卫东失踪一案只好暂时告一段落。

目前,一审判处死刑的吴强,在律师的帮助下早已提出上诉,下周就要宣布终审判决。

秦岭又给老婆陈琴打了个电话。“我临时有事,脱不开身,离婚手续改天再办吧。”

“那好,”陈琴说。“彤彤的药费快用完了,你赶紧来续费吧。”

“好,”秦岭说。“等我去过现场,马上就去医院。”

秦岭赶到“零点”酒吧,看见死者躺在墙角的包厢里,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胸部正中插了把匕首,血流了一滩。

“早上才被发现,难道都是瞎子?”秦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扭头一看,队长站在旁边。技术科的同事说,只有胸部一处刀伤,找不到搏斗的痕迹,死亡时间估计是凌晨两点。

“是个老手,”队长皱着眉头说。“一刀致命,干净利落。”

“而且是有备而来,”秦岭接着队长的思路说。“两点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段,这家伙乘乱行凶,又从容离开,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队长问道:“这么说,那个传言是真的了?”

“无风不起浪,”秦岭说。“而且这传言里有几个关键点很有意思。”

“说说看,”队长说。

“首先,吴强一伙来到宁城,想通过朱宏宇的公司把贩毒的钱洗干净,遭到拒绝后控制了朱伟,逼其就范,”秦岭说。“然后是朱宏宇不甘心被当枪使唤,半年前匿名向公安局提供了线报,致使吴强人赃俱获。”

“还有一点,”队长说。“据说吴强有一笔钱仍在朱宏宇的手里,数目不小。”

“不过这些毕竟只是传言和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秦岭说。“况且,不仅朱宏宇说这些是无稽之谈,连吴强都矢口否认。”

两人边说边聊,为了避开记者,准备从后门出去。

“彤彤怎么样了?”队长说。“我们准备搞个募捐,大家的一点心意吧。”

“不用了,”秦岭说。“我跟亲戚借了点钱,应付的过来。”

“彤彤的案子你放心,伙计们一直在努力,”队长说。“虽说大家都知道,这绝不会是简单的交通肇事逃逸,不过你是老刑警了,在吴强的案子上千万不可感情用事。”

“放心。”秦岭低下头,灰白的头发随风摆动。“我年纪大了,身体也垮了,现在只求站好最后一班岗。”

走出迪厅,队长说:“今天来个新同事,准备接你班的,你带一带他。”

秦岭点了点头,正要朝警车走去,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秦叔叔”,他一回头,看见了刘洁。

刘洁是刘卫东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亲人。

“你怎么在这儿?”秦岭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毕业我就回来了,现在晚报社工作,专跑法制新闻,”刘洁说。

秦岭面色凝重起来。“我可不喜欢在命案现场看到你,我可以跟你们领导求情,我认识你们……”

“不用了,秦叔叔,”刘洁说。“是我自己要求的。”

“要是你爸爸知道我没有照顾好你,非宰了我不可,”秦岭叹了口气说。“回头我把调查报告给你,你照着上面写就行了。”

“嗯,”刘洁说。“我去看过彤彤了。那些坏人真可恨,居然对个孩子下黑手……”她眼圈一红,眼泪快要落下来了。

“是呀,”秦岭说。“等这个案子一结,我就彻底不干了,我要天天陪女儿,我欠她们的太多了。”

寒暄过后,刘洁又到一旁工作了。秦岭望着她单薄的身子,再想想病床上的女儿,头一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回到车上,秦岭点了支烟。他把车载无线电关掉,静静地坐了会儿。

两分钟后,他掏出手机,拨了朱宏宇的号码。

“跟你说个事儿,”秦岭说。“你可得挺住了……”

“星期天是父亲节,”朱宏宇说。“我们本来说好要去……去……这帮禽兽……”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秦岭说。“你可真是手眼通天,我才刚到现场不久……”

“我再给你五十万,这回是我自己的钱,”朱宏宇说。“一定要找到这个王八蛋,给我儿子报仇。”

“找到凶手是我的职责,但不是给你报私仇……”秦岭说。

“找到这个王八蛋,给我儿子报仇,”朱宏宇说。

“我也不要你的钱,”秦岭说。“上次是你硬借我的,我女儿刚出事,不过……”

电话挂了。秦岭把手机摔到副驾座上。他用力抽了几口烟,烟头烧个不停,烫到了中指。他扔掉烟头,打火倒车。

走进办公室,秦岭看见一个年轻人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个档案袋。

那年轻人自我介绍:“我叫徐剑峰,本来下周才正式报到,听说今天有新案子,想提前进入工作状态。”

秦岭打量徐剑峰,只见他身体健硕,相貌堂堂,举手投足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之感,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中又透着机敏,让人觉得深藏不露。

秦岭打开他的档案,大致浏览了一遍。上面说,徐剑峰以前在梅城公安局,曾破获过多起贩毒案,也在吴强的案子上花费过不少心血。而且上面特别说明,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多次申请调到宁城,因为一直没有合适的岗位而被拒绝。

“为什么想来宁城?”秦岭问道。

徐剑峰说:“宁城的贩毒活动越来越猖獗,我觉得在这里更有用武之地。”秦岭点点头,总的说来,他对这个小伙子印象不错。

看过技术科的报告,两人开始着手朱伟一案的调查工作。秦岭问他,知不知道吴强手下在逃的人中,还有哪些厉害的角色?

徐剑峰想了一会儿说:“我听说吴强对两个人非常器重,还想指定其中一个做他的接班人。吴强被捕后,这两个人为争夺大哥的位子反目成仇,现在都已下落不明。”

“如果真是他们干的,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我想他们真正的目的还没有达到,”秦岭说。

正说话间,刘洁来了。秦岭让她稍等一下,拿了几份普通资料,去了打印室。

等待的时间里,刘洁和徐剑峰打了个招呼。

徐剑峰说:“我知道你,你父亲失踪的事上过报纸,上面还附有你的照片。”

刘洁很想说声“谢谢”,但一想起父亲的事,她心中一阵难过。

看到刘洁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徐剑峰忽然感到有些心疼。“你别担心,我们正在办的案子和你父亲有些关联,没准儿还能查出他的下落。”

刘洁一下子抓住徐剑峰的手。“真的?我就知道不会不了了之的。”过了会儿她又说:“我家里还有几本父亲的笔记,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秦岭把复印好的资料给了刘洁,刘洁开开心心地走了。

徐剑峰说:“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儿。”

秦岭白了他一眼。“更是个坚强的女孩儿。”

徐剑峰知趣地笑了笑。“你对她真好。”

秦岭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跟她父亲曾有过约定,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帮他照顾女儿。”

徐剑峰说:“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他帮你照顾谁?”

秦岭点了支烟,左手夹着,右手在脸上搓了几把。“我也有女儿,可我自己都照顾不了。”他苦笑两声,看着面前洁白的地板。“有时想想,当一辈子警察又有什么意思?”他又嘿嘿笑了两声。“跟你说这个不合适。”他把烟头摁灭在旁边的花盆里。“那你呢,怎么想的,当初干嘛要当警察?”

“我是身不由己,”徐剑锋说。“我父亲让我当的。他是做生意的,他觉得有个当警察的儿子,人前说话更有底气。”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做生意,还得要个警察儿子当保护伞,”秦岭说。“我的情况正好相反,因为我这个破警察,家人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下午一个电话,打破了办公室沉闷的空气,有人在市郊发现了一具尸体。秦岭一听死者的名字,立刻带着徐剑峰赶往现场。

这是一座废弃的住宅楼,正在拆除。秦岭一行爬上三楼,远远就看见那具尸体,被一根尼龙绳挂在横梁上。

最先赶到的巡警说,报警的是几个民工,他们是来这儿拆房子的,因为老板拖欠工资,他们一个星期没来了。巡警接着说,这个人带着身份证,名叫王军,经查属实。徐剑峰问,这家伙是什么人。秦岭说:“这个王军是朱宏宇的保安部经理,也就是他的贴身保镖。”

技术科的人说,死者只有胸口一处刀伤,尸体上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皮屑或毛发,总之一无所获。

离开现场,他们不愿坐等尸检报告,跟着法医一起进了验尸房。

法医说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胸部的刀伤正中心脏。房里的腥臭越来越浓,徐剑峰受不住,先出去了。秦岭看着似乎不可能再有什么新发现,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法医叫他。他回头一看,只见旁边的托盘里多了个木块样的东西。之后,在死者的食道和胃里发现了更多的木块。

木块有拇指大小,各印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Z、Y、W、H、W、Z、J,看上去像是教小孩识字用的玩具。

到目前为止,死的两个都是朱宏宇最亲近的人,尤其是今天发现的王军,可以说如果想要解决朱宏宇,就必须先把这个人除掉。凶手的意图十分明显。可有这么大张旗鼓去杀人的吗,朱宏宇也不是傻瓜,他能在家里坐以待毙?

秦岭反复琢磨这些问题,一时之间不得要领。

晚上,秦岭去医院看女儿。他给女儿弄了个单间。他到的时候,陈琴正在给彤彤擦身子。

彤彤膝盖的部分包扎的严严实实,膝盖以下却什么都没了,空空荡荡,使得彤彤看上去矮了一大截。她头上也缠着绷带,脸上的擦伤结了暗红的痂。她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瘦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好长时间一动不动。

陈琴擦好后,帮彤彤把被子盖好,端着塑料盆出去了。

秦岭把枕旁的高中课本收起来,放在床头柜上。他俯下身子,凑在彤彤的耳边。“乖女儿,不怕,是爸爸,爸爸在这儿呢,不怕……”

陈琴拿着空塑料盆走进房间,她一看见秦岭,愣住了。“老秦,你要干嘛?”

秦岭转过身。“我在跟女儿说话,我告诉她别怕……我……”秦岭说。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握着配枪,食指搭在扳机上。

“女儿刚睡着。”陈琴把塑料盆放在床下,捂着嘴说话,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你别吓着她了。”

秦岭把配枪塞进枪套。“你回去吧,今晚我来陪她。”

陈琴擦干手,拎着保温饭盒走出病房。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秦岭拉上窗帘,关了顶灯,锁上房门。他把椅子挪到床头。他坐在椅子上,掏出配枪,放在腿上。他看着熟睡的女儿,又盯了眼紧闭的房门。他握着冰凉的枪把,食指搭在扳机上。

上午在办公室,秦岭正和徐剑峰分析案情,收到了刘洁的一条短信。刘洁告诉他,她的稿子见报了,晚上想请他吃饭。短信的末尾,有两个字母:L,J。秦岭觉得莫名其妙,偏他又是个认真的人,就给刘洁打了个电话。

刘洁说:“那是我的落款呀,L、J是我名字全拼的第一个字母。”

挂上电话,秦岭的注意力又回到桌面的材料上。当他的视线再次扫过那些印着字母的木块时,心中忽然一动。这些字母乍看起来毫无规律,不过想到刚才刘洁的话,秦岭便试着拼了一下。W、J是王军,Z、W是朱伟,都是已被杀的人,那还有一个Z、H、Y呢,不用说,一定就是朱宏宇了。

这么说,凶手早就把他的目标说了出来,只是没想到由于那几个民工罢工,使王军的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但他既然要杀人,为什么还要事先张扬?

不管怎样,看来朱宏宇的确有生命危险,如果以前只是猜测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相当有力的证据。

朱宏宇的家里仍在为儿子发丧,他自己住在郊区一栋独立的别墅里。从吴强被抓的第二天起,这里就被一队保镖严密地守卫着。朱伟死后,朱宏宇更是没有跨出大门一步。

下午,秦岭和徐剑峰接到命令,由他俩和其他四位警员一起,在吴强出庭前这几天里,保护朱宏宇。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朱宏宇说。“你们这样一折腾,我就更加说不清了。”

“儿子死了还不够?”秦岭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你的安全。”他又指着身旁的保镖说:“让他们赶紧离开,警察在办案,不能有外人卷入其中……”

朱宏宇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行了,行了,你说了算。我就不相信那家伙吃了豹子胆,敢到我家里来杀我。”

布置完毕,朱宏宇把秦岭请进书房。

“我儿子不能白死,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朱宏宇说。“卡我寄你家里了,密码是……”

“我说过,我不要你的钱,”秦岭说。“上次的钱我一定会还你。”

“那是你应得的,况且也不是我的钱,那是吴……”正说着,朱宏宇嗓音一颤,有了哭腔。“吴强想要控制我,就引诱阿伟吸毒。要不是你抓了他,阿伟不定还要受多少罪。我正在帮阿伟戒毒,等他好了就送他出国。可是现在……我是彻底没指望了……”他捂住脸,身子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晚上房里很安静,朱宏宇吃过晚饭走进书房后,一直没出来。

徐剑峰转了一圈,回到客厅,在秦岭对面坐下。“你猜那个家伙会不会来?”

“吴强在疯狂地实施报复,快要终审了,谁都能猜到结果,所以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突然想起昨天徐剑峰的话。“关于吴强身边那两个人,你还知道多少?”

徐剑峰打了个哈欠说:“只知道一个叫疯狗,一个叫幽灵。疯狗追随吴强多年,平时好勇斗狠,他的外号就是在街头挣来的。至于幽灵,据说是个孤儿,吴强领养的,不过他一直行踪不定,估计熟悉他的没几个。”

“嗯,都想当食蚁兽,”秦岭说。“其实全都是蚂蚁。”

“什么食蚁兽?”徐剑锋说。

“说是在南美的丛林里,两窝蚂蚁在打架,双方你死我活,眼里只有对手。而在战场的边上,还站着一只食蚁兽,随时可以风卷残云,把交战的双方一扫而光,”秦岭说。“很多家伙自以为是,却往往对最终决定他们命运的巨兽视而不见。”

“那谁才称得上是食蚁兽,”徐剑锋说。

秦岭右手托着脑袋,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也只能是命运自身吧。”

时间不早了,秦岭让徐剑峰回到岗位上去。徐剑峰朝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说:“咱们的大老板进去这么久了,要不要我进去看一眼?”秦岭点了点头。

徐剑峰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走了进去。忽然里面传来打斗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伴有两声枪响。

秦岭拔出手枪,一个箭步冲到书房门前,踢开房门。只见徐剑峰趴在地上,手里握着枪,正挣扎着想站起来。再看朱宏宇,秦岭更是大吃一惊,他已瘫倒在座椅里,胸口上插了把匕首,鲜血正浸染着白色的衬衫。秦岭奔到窗前,看见一扇玻璃已经碎了,黑沉沉的夜色里,听得到外边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徐剑峰靠着墙,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嘴里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那家伙……好像刚得手,还没来得及跑……妈的,差点儿把我打晕。”

秦岭掏出手机,边请求增援,边往院子里跑。旁边一名警员喊道:“一辆汽车开走了,”他们立刻冲出院门。只见一辆汽车已经开出很远,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尾灯,几秒钟后,连尾灯也消失不见了。

秦岭跑回书房,试了试朱宏宇的鼻息。他已经死了。

清理完现场已是午夜,秦岭腰酸背痛,但却毫无睡意。他回到办公室,躺在沙发上,头脑里一遍遍地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明知那里有警察,还在短短的几分钟里杀人逃逸,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

与此同时,徐剑峰也没有闲着,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有些紧张,还有点兴奋,他还不想回去睡觉。他忽然想起了刘洁,想起刘洁说过的关于他父亲日记的事,于是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敲开刘洁的家门,徐剑峰讲明了来意,刘洁很高兴有人记挂着她父亲的事,她转身从书柜里抽出几个笔记本和文件夹。

看到这些,徐剑峰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我能不能把它们带回去看。”

刘洁略带歉意地说:“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最好就在这里看吧。”她又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说:“要是累了,你就在那上面凑合一夜,不要客气。”

这时,徐剑峰看到书柜的格挡上放了个镜框,里面是一张刘洁和父亲的合影,后面的背景似乎是埃菲尔铁塔。

“背景是假的,电脑合成的,”刘洁说。“我爸说要带我去巴黎玩的,可他老是说话不算数。”

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徐剑峰仔细翻阅了刘卫东写下的每一个字,他越看越觉得惊心动魄。在刘卫东的笔下,似乎吴强一伙儿的一举一动都已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证据确凿,就能使他们永远无法翻身。

中间有好几次,徐剑峰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鬼使神差般地轻轻打开了刘洁卧室的房门。在昏暗的光线里,他能看见刘洁美丽的脸庞,只是即便在睡梦里,她依然是一副忧郁的神情。

徐剑峰又轻轻地关上房门。他靠着门旁的墙壁,突然一下子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早上,秦岭被电话铃声惊醒,他从沙发上爬起来,掏出手机。

“我发现了一条线索,”徐剑峰急切地说。“刘卫东的日记里提到过,疯狗在吉祥村有个情妇,或许他就躲在那里。”徐剑峰说。“另外,我听说了你女儿的事,如果真是吴强的指使,肯定就是这个疯狗干的,我觉得,这完全就是疯狗的风格。”

秦岭心头一紧,握住了拳头。

吉祥村是一个城中村,民房密集,行人如织。他们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小心翼翼地走进一栋楼里。

在六楼一扇门前,秦岭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声问道:“是谁?”秦岭回了声:“警察”。他正要掏证件,忽然屋里传出一阵桌椅倒地声。他们立刻掏出手枪,大声叫门。里边的女人叫道:“快跑,他们就要进来了。”徐剑峰急了,飞起两脚,踹开房门,就往屋里闯。

客厅地上满是茶杯和水壶的碎片。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过来,一把抱住徐剑峰。徐剑峰掰开她的手指把她推倒在地,然后立刻冲进卧室,又跑进了厨房。

秦岭跟在后面,等他也跑进厨房,看见徐剑峰已经从窗户上爬了出去,奋力一跃,扒在了隔壁一家的阳台上。

“你到东边的胡同口去堵,”徐剑锋喊道。

这时徐剑峰已经爬上阳台,跑进了那户人家的客厅,同时在那户房里,响起了东西碎裂和小孩的尖叫声。秦岭来不及细想,转身就往楼下跑。

等跑到东边的胡同口,秦岭已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他撑着腰,刚倒过来几口气,就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从一扇大门里窜出来,慌不择路地往他这边跑。

秦岭把枪揣到兜里,等着那家伙接近,但他也看见了秦岭,只是一眼,他立刻刹住脚步,往另一头跑去。他刚跑开没几步,徐剑峰从同一扇门里闪了出来,追了上去。

秦岭腰部的旧伤越来越疼,嘴里也一阵阵发干发苦,但他没有迟疑,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秦岭越跑越累,开始头晕眼花,他不得已停下来休息了会儿,眼看着那两个人跑到胡同尽头,朝右一拐看不见了。他又坚持着跑了起来,离胡同口越来越近了,渐渐能听到那两个人的争吵声。

他听见徐剑峰喊道:“是不是你干的,快点说,再动就一枪毙了你。”

疯狗叫道:“是我干的怎么样,那都是老大的吩咐。”

然后便是搏斗的声音。

秦岭紧赶几步,往右一拐,原来前面是死路一条。在路尽头,徐剑峰骑在疯狗身上,用力卡着疯狗的脖子,而他的配枪掉在一边。疯狗奋力挣扎,右手在地上疯狂地摸索着,突然他摸到了一块木板,他抓起木板用力砸在徐剑峰头上。徐剑峰惨叫一声,双手抱头滚落在地。疯狗像被松开的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捡起手枪,瞄准了躺在一旁的徐剑峰。

秦岭立刻掏出手枪,大喊一声:“住手。”疯狗转过身,枪口对准了秦岭。秦岭不再犹豫,迅速单膝跪地,连扣两枪。枪声响过,疯狗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随后,警车和救护车赶了过来。经医生确认,疯狗已被当场击毙,徐剑峰也被推上了救护车。

回到办公室,秦岭忍着旧伤的疼痛,翻出了吴强的档案,又一次研究起来。吴强那些漏网的亲信,可能现在个个都是定时炸弹,但他们真能为了吴强,冒死顶风作案?就算如此,要说前边三个人都是疯狗杀的,现在证据仍不确凿,而如果杀手另有其人,那他的目的又是否已经达到?

“我听说了你女儿的事,如果真是吴强的指使,肯定就是这个疯狗干的。”徐剑锋的话突然浮现在秦岭的脑海。然后是他连扣两枪,疯狗应声倒地的情景。他还不能确定疯狗真是撞伤彤彤的凶手,起码打死疯狗,没让他感到丝毫的安慰。相反,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在心中油然而生。他浑身一瘫靠在椅背上,眼前只剩下彤彤截肢的双腿,在他模糊的视线里一动不动。

下午呆在医院,徐剑峰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处理完头上的伤口,他坚持要出院,刚走到门口,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刘洁。看到刘洁着急的样子,徐剑峰的情绪好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徐剑峰问道。

刘洁眉头一扬。“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那天下午他们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地说起了各自的身世。

徐剑峰说,他母亲去世的早,十六岁那年,父亲又死于一场车祸,幸亏有个好心人收留了他,给他饭吃,供他读书,尽心尽力地培养他,所以他一直把那个好心人当作养父看待,无论他出了什么事,自己都会去帮他。

“不过,最近我发现了一些事情,”徐剑峰说。“我父亲的死原来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所害。”

刘洁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遇害?”

徐剑峰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有人在我爸的车上动了手脚。”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刘洁掏出手帕,轻轻地为他擦去眼泪。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徐剑峰哽咽着说,“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怎么会……”

“这件事你告诉秦叔叔了吗?”刘洁说。

“先忙完手头的案子再说吧,”徐剑锋说。

刘洁点点头,然后喃喃道:“我从小就没了妈妈,现在我真想我爸,他说过要带我去巴黎玩的。”

徐剑峰转过头,郑重地对刘洁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带你去巴黎,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刘洁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星期天上午,队里召开紧急会议。

早晨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此人自称是吴强的手下,正和漏网的同党藏在城郊南窑头的旧仓库里,他希望能借此立功赎罪。

那人还透露一条消息:吴强曾传话给他们,说如果不能在终审之前把他捞出来,他就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到时候谁都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为此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有成功。最后他们决定,与其活着把他弄出来,还不如买通个看守所里的人,把他做了更省事。据他说,这个计划已经在实施了,最迟今晚就会有结果。

说完情况,队长要求大家立刻对南窑头实施一次突袭。但对那个刺杀吴强的计划,大家都表示不屑一顾。有人调侃说:“我看这帮家伙是大片看多了。”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

布置完毕,正要散会,徐剑峰站了起来。“我认为他们要杀吴强的事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徐剑峰说。“如果他真死在了看守所里,我们警队的声誉也会一落千丈。”

队长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儿,冲着徐剑峰说:“你的话让我心里发毛,好吧,你到看守所去一趟。”他又指着秦岭说:“你的腰还疼不疼,要是没事的话,你和小徐一起去。”

会议结束,秦岭对徐剑峰说:“等会儿你自己去吧,我要去南窑头。头儿认为我老了,不中用了,可我就是要亲手抓住那帮家伙。我都等得快发疯了。”他又嘱咐道:“先别告诉别人,回头我去跟头儿说。”

徐剑峰独自赶到看守所,交了枪,签完字,被领进了提审室里。不一会儿,吴强被带进来了。徐剑峰对一旁的民警说:“你们都出去,该干嘛干嘛,这里有我就行了。”

等民警走出去,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吴强缓缓地抬起了头。

半年的牢狱生活让他消瘦不少,头发也有些灰白了,但那双眼睛,此刻却更加阴沉。他望着徐剑峰,慢慢地笑了。

“我听说朱宏宇死了,”吴强说。“我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得靠你,”

徐剑峰也笑了,他走近吴强,望着那双得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现在该来算算咱们的帐了。”

吴强眉头一皱。“我说过,谁能给我报仇,我的位子就给谁,我说话算数。”

徐剑峰冷笑一声说:“这句话,你几年前也对疯狗说过吧?”

徐剑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到吴强面前。照片上,一个中年男人搂着旁边的阳光少年。

吴强一愣。“这不是你们爷俩吗?你爸那时跟我合伙做生意,我们可是亲如兄弟呀,我……”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徐剑峰说。

吴强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这……这是谁他妈胡说八道,我非宰了他不可……”

“疯狗亲口承认的,”徐剑峰咬着牙说,“他已经死了。”

吴强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盯着徐剑峰,过了会儿,苦笑一声,低下了头。

“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吴强说。“当初我们生意一般,后来我开始卖粉,想把卖粉的钱转到公司,再以公司的名义做生意。但你爸不同意,还口口声声说要报警。唉,我也是逼不得已。”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认贼作父,帮你铲除异己,双手沾满鲜血,”徐剑锋说。“你还买通关系让我进警队,说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无非让我更有利用价值。”

“我是真的认为你聪明,是个可造之才,不像疯狗,”吴强说。“况且我跟你爸毕竟兄弟一场,就当是帮他……”

“别再花言巧语了,也不准你再提我父亲,”徐剑峰吼道。“今天我就要替他报仇,亲手宰了你!”

说着,徐剑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闪着一道寒光朝吴强刺去。

突然,接待室的房门被一脚踹开,秦岭和几名警员冲了进来,几把手枪一起指向徐剑峰。与此同时,徐剑峰迅速闪到一旁,并顺势拉起吴强挡在胸前,手中的匕首抵在吴强的脖子上。

“束手就擒吧,”秦岭喝道。“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徐剑峰说:“你不是去南窑头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你就是幽灵吧。要是我没猜错,早上的匿名电话就是你打的吧,”秦岭说。“目的就是转移视线,好趁机来刺杀吴强。”

“还是没能骗过你这块老姜,”徐剑峰说。

“不错,即便你还披着警察的外衣,”秦岭说。“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怀疑你,尤其是朱宏宇被害那晚,最后和他呆在一起的只有你。我怎么都不相信,有谁能在两分钟里,杀人后打倒一名警察,躲过子弹,穿过庭院,然后翻墙开车逃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人正是你,只不过在墙外安排了个同伙,让他听到枪声后立刻开车,以误导在场的人们。”

“这是推理,不是证据,”徐剑锋说。

“去找疯狗那天,你对他的行踪和住处简直是了如指掌,”秦岭说。“还有你骑在他身上时的疯狂神情,简直就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完全不是警察正常的作为。”

“那又怎么样,这种人渣,我就是恨他,”徐剑锋说。

秦岭逼近两步。“你说你在刘卫东的日记里发现了疯狗的线索,但他的资料我以前看过不下十遍,从来不记得有什么疯狗的情妇。可我记得他在日记里讲过,在他卧底期间,有一次听到吴强和疯狗为了幽灵在争吵,疯狗说:不能把生意交给他,他父亲的死因他早晚会知道,到时候咱们就完了。我估计就是这句话,最终让你改变了主意。”

“这点我没料到,”徐剑锋说。“既然你一直在怀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我从来不做无把握的事,”秦岭说。“直到今天早上,你说要保护吴强,我猜你是要实施最后的计划了,而且会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我提出和你分开,然后在后面跟踪你。”

“那你说说看,我既然要杀吴强,为什么还要替他报仇去杀朱宏宇?”徐剑峰说。

“这个不难解释,”秦岭说。“吴强放出风声,谁能帮他报仇就让谁当老大,以你的性格,你自然会全力争取。疯狗报复了我,而你选择了难度更大的朱宏宇。”

“我这腰有点不争气,咱们坐下慢慢聊吧。”秦岭找了把椅子坐下,手枪放在大腿上。“朱宏宇被人严密保护着,你想要杀他就得能接近他。为保万无一失,你先杀了王军,没有动静,你又杀了朱伟,明白无误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以引起警方的注意,然后借助他最不可能怀疑的警察身份杀了他。”

吴强膝盖弯曲,整个身体往下出溜。徐剑锋在他侧腰上捶了一拳。“老实点”,徐剑锋说。

“之后你原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命运没有让你偷偷溜走,而是让你想到了刘卫东的日记,结果你在里面发现了父亲被杀的秘密。”秦岭说。“昨天你让我和你一起去找疯狗,无非是让我成为你的人证,好让你名正言顺地杀掉他,不料却是我救了你一命。但你的怀疑已被证实,于是你计划了今天的行动,冒死也要杀了吴强,替父报仇。我的分析可有疏漏?”

曾经的徐剑峰,现在的幽灵,死死卡住吴强的脖子,往后退了两步说:“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有一个盒子,求你帮我交给刘洁,我本来是想……”

“你要是心里还有刘洁,就不要再杀人了,”秦岭说。

“就是这个人毁了我,让我变成了冷血杀手,”徐剑锋叫道。喘了几口,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这么着急杀掉朱宏宇,就是想当作父亲节礼物送给他,谁知道……”他摇了摇头,收起笑容,直直地望着秦岭。“你以为我还能回头吗,你以为刘洁会饶恕我吗?”说完,他扬起匕首,朝吴强的胸口刺去。

一名警察开了枪,子弹击中徐剑锋的肩膀,他身子一晃,靠在了墙上。吴强立刻往地上一蹲,双手抱头,浑身直抖。徐剑锋咬咬牙,再次朝吴强扬起匕首。这次门口的警察一齐开枪,徐剑锋胸前顿时血流如注,倒在了地上。

秦岭走过去,想要捂住他的伤口。

“没错,我也是蚂蚁。”徐剑锋望着他,气若游丝。“别忘了,盒子。”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秦岭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忽然觉得无比的愤怒。

他一把抓住缩成一团的吴强。“我再问你一遍,刘卫东在哪儿,他到底怎么了?”

吴强指着地上的幽灵,惊恐万状地叫道:“是他杀的,是他,尸体就沉在城外的河里,我亲眼看见的。”

“闭嘴,闭嘴,”秦岭一拳打在吴强脸上。“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办完退休手续,秦岭等到星期天,去办公室里收拾东西。

他接到了队长的电话。队长告诉他,打捞的尸体确认了,的确是刘卫东。秦岭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分钟后,秦岭说:“我这儿有张卡,等会儿交给你。”

挂了电话,他走到对面的办公桌旁,打开抽屉,里面有一个红色的礼品盒。他打开盒子,看到里边放着一个埃菲尔铁塔的模型,在阳光的照射下,金色的塔身散发着暖暖的光。

秦岭对着那个模型看了好长时间。他一直在想:究竟该不该把这礼物交给刘洁?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他一看是陈琴的号码。他接通电话,放到耳边。

“老爸,是我,”彤彤说。

秦岭身子一颤,他抓住桌子边缘,闭上双眼。

“乖女儿,干嘛不多睡会儿?”秦岭说。“等会儿老爸去看你。”

“嗯,我醒了,我想你,”彤彤说。“老爸,父亲节快乐!”

秦岭笑了。睁开眼时,泪水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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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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